吉温一愣,心知确实还是杨钊看得通透,问道:“我此次没事吧?”
“都说了,不就是办砸了差事吗?你又不是抄了王郎中的宅院。”
“你也这般看,那就好……”
吉温安心下来,想起自己最初的思路。
他知道王鉷早就怨恨杨慎矜至深,这才是他敢搜杨慎矜宅最大的底气。
此举,能赢得王鉷的好感。
今日之事,其实王鉷一句话也就能决定了。
而薛白、郭千里这些人,竟敢怀疑是王鉷的弟弟窝藏了东宫死士,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
等了一会,李林甫竟然没有再召众人回到堂上。
王家三人从大堂出来,王鉷招过罗希奭,低语了几句,之后,朗声道:“右相乏了,都散了吧,尽快将此事办妥。”
吉温大为讶异,没想到争执了这么久,竟只是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可是,薛白勾结东宫……”
他还在叫嚷,罗希奭拍了拍他的肩。
吉温转头看去,问道:“王郎中与你说了什么?”
罗希奭没有马上回答,等了片刻,方才问了一句。
“东宫给了你什么许诺?”
“什么?”
吉温一惊,等反应过来已是魂飞魄散。
“我……”
下一刻,两名护卫粗暴地摁住他。
“做什么?!不是我!不是我……”
吉温真的不可置信。
夜里发生的一切那么显而易见,分明是薛白勾结东宫陷害了他,为何右相却会怀疑他?
吉温奋力挣扎,回过头,瞪大了眼看向薛白。
——你陷害我!你怎么能陷害我?你到底是如何罗织了罪名?!
***
薛白却平静地转过身,没有理会吉温。
从来就没有完美的犯罪,他也不可能掩盖所有的痕迹。
他只是比吉温掌握了更多的事实。
其实,吉温但凡肯稍微用心考虑一下正事,就知道王焊别宅窝藏死士已是铁一般的事实,王鉷唯有向李林甫承认。
可惜,他太擅长罗织罪名,是一点都没想过要认真办事。
而正是所有人都知道吉温擅长罗织罪名,那么,只需确定吉温勾结东宫,薛白身上即使有再多解释不清的疑点,也都成了吉温的栽赃。
更重要的是,李林甫、王鉷怎么想?
昨夜之事,他们表面震怒,心中其实狂喜!
东宫蓄养死士,一夜之间杀三十八人,竟能让南衙十六卫搜都搜不到。
李亨好大的本事。
试想,如此可怕的死士,若能有两三百人,便有可能在出了变故之时助太子继位。
一旦找到证据呈给圣人,李亨必步前太子李瑛之后尘。
李林甫、王鉷其实已经都知道了,死士就是藏在王焊别宅里。
但王焊是个蠢材,显然不知情。今夜王焊别宅的老管事死了,定是被人收买了,才惨遭灭口。
眼下离废太子只有一步之遥了,但到那时如何定罪?
禀告圣人时,说王焊窝藏死士?
李林甫会给王鉷一个面子。
王鉷也必须找个人来顶这个大罪,且最好找到那个勾结东宫、收买了老管事、把死士藏到他王家的人。
而关于这个问题,薛白赶到暗赌坊之时,曾与王准说过一句话——
“东宫死士藏于王家别宅,但我不怀疑王家。我只怀疑吉温,他今夜太可疑了。”
这是薛白对王家的示好。
吉温的宣阳坊别宅在这一夜里死了人,必定是窝藏了东宫死士。
因此旁人一退下,王鉷立即向李林甫跪倒,道:“右相明鉴,我兄弟愚笨,是被吉温利用了!”
***
李林甫则是真心怀疑吉温。
右相府必有一个人通风报信帮助东宫死士逃脱,这个人悉知搜捕计划,吉温、薛白都非常可疑。
但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薛白根本就没有动机,一个被东宫活埋过的十四五岁少年,带着东宫蓄养的豺狼虎豹奔走一整夜杀三十八人,为了什么?帮助东宫?
问几句话,并找到了关键的证据,果然得到了确认。
当然还有很多暂时还解释不清的疑点,比如东宫为何杀吉祥,是灭口还是吉祥撞见了吉温与东宫的秘密?比如吉温为何能相信东宫的许诺,彼此又是如何联络的?
堂堂右相却不必亲自推敲,他只要保证留下来的心腹都是忠心即可。
用的人都很忠心、对他没有威胁,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剩下的事情,安排人去查,总有清查之时。
***
吉温被拖过长廊。
他脑子里还在想为何右相不信他?
虽然他这件事情办得很糟糕,但他忠心啊。
镣铐加身,他才明白过来,因为薛白一开始就没理由帮东宫杀人,无官无职的稚儿,连身份都没,为何要……
等等,身份?
“我知道了!”
脑中灵光一闪,吉温回过头,兴奋地大喊起来。
“薛白,果然是你!我知道你为何杀我儿了,因你发现我使人……因你就是薛锈的儿子!我使人去查了,你杀人灭口、丧尽天良!”
他终于想通右相为何会判断错了,因为薛白的动机根本就与整件事无关!薛白的动机就是个巧合,这让一心扳倒太子的右相如何去猜?
“右相!你听到了吗?他是薛锈的儿子啊!你派人杀于蓝田驿的薛锈!”
太晚了。
若吉温最开始就抛出薛白的身世,提出薛白为了灭口而杀人,哪怕此事再离奇夸张、骇人听闻,李林甫倒有可能猜猜真假。
但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吉温三次改口。在落罪之后又忽然提出这理由,已是谁都不信了。
薛白回过头,看向吉温,竟是笑了笑,坦然问道:“薛锈是谁?”
“你是逆贼之子!逆贼之子!”
“哦?”
“希奭,你听我说,我派辛十二去查薛白,因此辛十二才死了……”
薛白早有腹稿,正要应话。
“呜!”
罗希奭却忽然伸手捏住吉温的脸颊,使其说不出话来。
他手指极为有力,如同一把铁钳。
“不用理会。”罗希奭看向薛白,点了点头,道:“我能不了解鸡舌瘟?一旦说了‘查’字,必是假的无疑,死前拉你垫背,见多了。”
“多谢罗御史提点。”
“无妨,往后互相关照。”
罗希奭温和一笑。
但等他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已在消散,冷冷扫视了吉温一眼,道:“莫扰了相府的清静,到了京兆府大牢再好好招供不迟。”
“呜!”
吉温先是大怒,怒罗希奭居然翻脸不认人。
罗钳吉网,罗钳吉网啊!
其后,一对上眼神,他却是莫名地惊恐万分。
往日只觉彼此交情甚笃,此时,吉网却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罗钳的可怕……
第47章 船票
辰时,万物舒伸。
屋檐上积着雪,檐角挂的铃铛随风而动,发出清响。
薛白站在台阶上,目送着吉温远去。
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转头一看,正是李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