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娜兰贞道,“我还以为我嫁不了你了。”
“我会娶你。”铎传昂扬道,自信万分。
娜兰贞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道:“我会与你并肩作战,就像吐蕃会与南诏并肩作战。”
因她这一句话,铎传很开心,咧起嘴,显出少年的笑容。
“你知道‘秦王李世民’吗?大唐的太宗皇帝,世上最了得的‘二郎’,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物。”
娜兰贞闻言,不由重新打量了铎传一眼,道:“我拭目以待,但你要小心,那个唐军将领薛白,手里有很厉害的暗器。”
铎传用力拍了拍心口,用热烈的心情应道:“为了我的父王,为了我的未婚妻子,我会打赢这场战!”
又等了许久,南诏士卒终于悉数赶到了,他们稍作休息,用了干粮,开始列队,准备攻山。
然而,一阵号角响起,唐军竟是先杀了过来。
“杀!”
“阁罗凤已服诛!叛唐者杀无赦!”
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嘶喊,箭雨从高处射向了南诏军。
这样的攻势给南诏军带来了多少伤亡还不好说,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却不容小觑。
段俭魏正捧着一颗苹果在吃,眼睛看着战场,嘴里嚼着果肉,嘎嘎作响。他分不清唐军喊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眼下也不可能找阁罗凤确认。
这种情况,凶多吉少了。
一口,两口,手里的苹果渐渐只剩下一个果核。段俭魏手持长刀,在地上刨了一个坑,将果核埋进去,用长刀把土盖上。
他在此埋下了一个希望。
“鸣金!”
如此大喊了一声,段俭魏再无犹豫,拨马便走。身后鸣金之声大作,一个个家将带着士卒跟上他,徐徐向南退去。
鸣金声传到了铎传的耳中,他不甘就此放弃,大喊道:“段俭魏!再搏一搏!”
但只靠喊,喊不回段俭魏,更喊不回失去的军心士气。
多喊了几声之后,唐军甚至切断了他这一部人马的退路,将他们包围起来。
“投降吧。”娜兰贞大步上前,一把将铎传从马背上拽下来,劝道:“你投降吧。”
“我不投降!”铎传十分坚决。
“你听我说。”娜兰贞道:“很多事不一定要在战场上才能得到,汉人除了唐太宗,还有个王叫‘勾践’,其实你可以……”
“别和我说这些!”铎传怒吼道,“我要夺回太和城!”
他挣脱开娜兰贞的手,提刀迎着唐军杀了过去,一刀便劈倒一名唐军士卒。
血溅了铎传一脸,他状若疯虎,接连杀人,以一己之勇猛振奋了南诏军的气势。
“黄丁火,射他!”
“嗖。”
一支箭从山坡上射来,正中铎传一只眼睛。
“啊!”
他惨叫着,带着那箭矢与满脸的血胡乱挥刀,不让唐军士卒近身。
“噗。”
他背后又中了一刀。
“投降了!”娜兰贞喊道:“我们投降了!”
“不降!”铎传道。
娜兰贞不认同铎传的固执,她推测唐军要治理云南必然能给蒙舍诏一个机会。连她身为吐蕃人,都认为眼下是可以为了保全性命而暂时妥协的时候,铎传却拼命奋战,直到倒下。
她眼看着她的未婚夫流血而亡,并不觉得他可怜,她可怜自己都来不及。
命运又给了她重重一巴掌,可她已学会隐忍。
渐渐地,战事平息下来,唐军开始押解俘虏,娜兰贞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抬头看去,再次见到了山坡上有一道熟悉的高傲的身影。
她想到自己信誓旦旦要来击败薛白,眼睛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
王城,城楼上。
阁罗凤闭上眼,嗅着血腥的风,品尝着失败的滋味。
他已经看到了苍山脚下,段俭魏撤退的情形,知道他的王霸之业成了一场空。
“大王,拿到一个叛徒!”
王城外,唐军攻城正急,侍卫们却这般喊了一句。
阁罗凤转过身,只见一队人押着郑回过来。
“郑先生?”
“大王,他是叛徒。昨夜有士卒看到他带着唐军从金刚城下来,打开了城门。他方才还想打开王城城门,被我等及时发现了……”
阁罗凤一愣,用他那满是红血丝的眼看向郑回,失望地摇了摇头。
郑回被他看得心生惭愧,叹息了一声。
阁罗凤走上前,从侍卫手中接过刀,亲自押着郑回走回了大殿,吩咐了一句什么之后,挥退了侍者。
“我待先生,推心置腹,先生为何要背叛我?”
“大唐对王上,恩重如山,王上为何要背叛大唐?”
“是张虔陀欺我!”阁罗凤大喝道。
郑回摇了摇头,道:“王上骗人太久,连自己都骗了。可王上扪心自问,叛唐不是因为野心吗?”
“是因为唐朝廷一直想控制南诏,一直在剥夺我的权力。他们从来就没信任过我父子!”
“王上又何时信任过我?”
阁罗凤依旧执着那把刀,走上前,挥刀,割掉了郑回手上的束缚。
郑回本已闭着眼,引颈就戮,没想到手上一松,不由讶然。
“王上?”
“人各有立场,先生做了选择,我不怪先生。”阁罗凤丢掉手中的刀,神色萧索地摇了摇头。
他已心如死灰,却还没丧失理智,还在对不放心之事做着最后的安排。
“但,可否请先生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郑回对上阁罗凤那双满是祈求的眼,想要答应,却又怕是不能答应之事,犹豫着。
“断不会让先生为难。”阁罗凤道,“保我孙儿一条命,他是无辜的。”
郑回张了张嘴,知道自己的这一个决定会有很多麻烦,带着沙哑的声音应道:“好。”
阁罗凤欣慰地点了点头。
此时,大殿后方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正是披独锦与异牟寻。
异牟寻如今熟悉了郑回,见了面也不害怕,睁着亮亮的眼睛,伸出小手,嘴里咿咿呀呀的。
阁罗凤抱过孩子,轻轻摸了摸孙儿的小脸,嘴里淡淡吩咐了一句。
“披独锦,你以后就是郑先生的妾室,服侍好他。”
“王上,不可。”郑回惊诧,连忙推拒。
披独锦也是愣了一下,想要拒绝,却没说话,低下了头,瞥了郑回一眼。
阁罗凤道:“郑先生只有答应了,我才能安心啊。”
郑回摇头道:“我一定保护异牟寻的安全便是。”
“不,你必须纳了她。”阁罗凤很坚持,道:“从此异牟寻也是你的儿子,你给他起一个汉名。”
披独锦很听南诏王的吩咐,上前,用手握住郑回的手,身子轻轻贴上过去。
郑回如遭电击,连忙避开。
异牟寻见状,哇哇大哭。
阁罗凤道:“你背叛了我,我可以不怪你,但你要让我死都不安心吗?”
“王上……”
“名字,起个名吧。”
“郑……郑孝恒。”
阁罗凤点点头,上前,把孙儿交在郑回手里,叹道:“带他们走吧,由你打开王城,为唐军立功。”
郑回接过孩子,哭声很快便停了,这孩子竟是与郑回还更亲近一些,反而有些害怕阁罗凤这个祖父。
“王上,告辞了。”
郑回拜别阁罗凤,想到从西泸县到此的境遇,想到这位南诏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与临别托孤,百感交集。
他不知所言,唯有将一切情绪都埋在心里,带着那对孤儿寡母离开了大殿。
阁罗凤独坐在金锦铺成的王榻上,把头上的金冠摘下来看了一眼,因不舍,又重新戴上,哪怕败了,他也要以南诏王的身份面对失败。
但接着,他想到被俘之后的屈辱,顿觉意兴阑珊,又把金冠摘下,丢到一旁。
他坐在那等着,直到唐军冲了过来。
“阁罗凤,你可后悔叛唐?!”
随着这声喝问,一员唐军大将踹开殿门冲了进来。
阁罗凤没有回答,却有在心里问自己后不后悔,无非是赢了就不后悔,输了就后悔,有甚好说的?
成王败寇,真是他阁罗凤不如李隆基雄才大略吗?
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