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了。”安庆宗语气笃定,道:“薛郎很快要与阿爷和好,共同为大唐社稷出力。”
“可他擅于骗人,大郎莫被他骗了啊。”吉温想到了当年被薛白骗得团团转的经历,语气情真意切。
薛白懒得接他这些话茬,问道:“你说你是逃出来的?”
“那当然。”
薛白遂微微一笑。
这笑容顿时让吉温顿时紧张起来,意识到自己的谎言怕是要被戳破了,若是让他们知晓自己投靠杨国忠一事,只怕今日性命难保。
他终于知道薛白是来做什么的,是来要他的命的。且办法很简单,在安庆宗面前揭破他就可以。
正惶恐着,安庆宗开口了。
“吉先生莫要诳语了,你之所以能出京兆府狱,乃是因我与薛郎对杨国忠施压。”
“这……是吗?”
吉温再一想,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杨国忠感受到了压力,不得不放了他,于是反过来收买他。
这般说来,他难道还受了薛白的恩惠不成?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却不会因为薛白与安禄山合作了,就放下往日的过节。
“我们今日来,有话与你说。”安庆宗脸一板,神色严峻了许多,道:“你在长安强抢民女一事,我已知晓了,很不喜欢。”
“是,是,下官知错了。”
“若非薛郎为了向阿爷表达诚意,我本不愿出手救你。”
吉温脸色尴尬,俯首听着。
本以为受安庆宗一顿教训也就是了,没想到安庆宗说完,还看向薛白,示意薛白也说几句。
薛白也不客气,神色淡淡地道:“我对安禄山的态度有所改变,绝非要支持他大逆不道的行径,而是希望他能够忠于陛下与殿下;我同意让伱回范阳,绝非纵容你过往的恶行,而是让你去告知安禄山,往后放老实些。”
这番话非常严厉,可却不适合由薛白来说,他的身份地位以及彼此过往的关系都注定了他这般批评只会起到反效果。
吉温听了,非但没有想要改过自新,反而想着一定得要劝安禄山谋反,最不济也要劝安禄山除掉薛白。
他嘴里应喏,恭敬听训,心里暗骂道:“该杀的竖子,跑出城来就为摆谱吗?”
好在,教训过他之后,安庆宗也就安排了随从护卫送他往范阳。
“大郎,还请容我详禀。”吉温收了盘缠,还要引着安庆宗到一旁私语。
凑得一近,一股口臭味便脱口而出。安庆宗几乎被熏晕过去,连退了两步,接着又听吉温凑上前来说了一句。
“薛白狡诈,万不可相信。大郎派给我的随从护卫里可别混入了他的人啊。”
安庆宗捂着鼻子,应道:“放心,都是从小护我长大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
吉温悻悻应了,等送走了安庆宗与薛白,才重新回到客房,只见杨齐宣正半蹲在窗边往外看,鬼鬼祟祟的模样。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吧?”杨齐宣问道,声音发虚。
吉温讥笑道:“谁会在意你这样的小角色?”
“我与薛白有仇怨,他若见了我,一定不会放过我……”
杨齐宣说着,忽然一愣,呆呆看着窗外。
吉温连忙上前两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辆马车上有女子掀帘与薛白说话。
隔得虽远,那娇羞之态却还是显得极为动人。
“哈。”吉温遂笑道:“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季兰子了?”
杨齐宣怅惘不已,许久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了一句。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
今日薛白要出城办事,李腾空则想去采些草药,便一起出城来了,李季兰则是非要跟着她来的。
方才她们也跟着薛白去了那驿馆稍作歇脚,才进大堂,却听到一旁的马房内有人正在哼哼呀呀地办事。她们当即便吃了一惊,连忙又跑回了马车上。
由此,李腾空神色就有些不太自然,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季兰则很快就缓了过来,掀帘看去,见薛白正在驿馆门口与安庆宗话别。
安庆宗要回长安,而他们还要往蓝田去采药。
“待薛郎回来再聚。”
“再会。”
薛白抱了抱拳,转身走向马车,却不小心踩到了马粪,只好走到一块大石边抬脚刮着靴底。
“你看薛郎,便是踩马粪都显得风度翩翩。”
李腾空抱着药箱不语,甚至薛白过来与她说话,她也不太理会,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嫌弃他脚底的马粪一般。
“天色还早,我们到了蓝田再用晚膳吧?”
反而是李季兰热情答道:“薛郎如何安排都好,我们不饿。”
“好。”薛白依旧用目光与李腾空对视,却得不到她的回应,遂准备翻身上马。
“你等我一下。”
李季兰探头想与他说悄悄话,嫌距离有些远了,连忙跑下车厢。
“慢些。”
因没有车蹬,薛白看她娇怯怯的样子,只好扶她一把。
她遂踮起脚尖,用手挡着声音,附在薛白耳边,小声道:“你见到了你安排的人吗?”
“嗯。”
“可我方才与腾空子过去看了,你在见的是那個酷吏吉温吧?”
“是啊。”
“可你说过,派到北边去的是一个喜欢我的人。”
薛白见她这般在意此事,笑了笑,道:“许是他藏起来了……”
李腾空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去,见了薛白脸上挂着的微觉好笑的神情,有些吃味地撇了撇嘴。
这不是个修道之人该有的表情。
她大概是知晓薛白的心思,该是想着离开长安能与她更亲近些。
偏是今日在灞桥驿馆见了一个污眼睛的画面,让她对此事有些抗拒了起来。
天黑前,马车在山间停下。
这是蓝田境内华胥镇边上的一座小山,属于秦岭山麓。
薛白走到车厢边敲了敲,道:“到了。”
李腾空听了他的声音,当即便挽住了李季兰的手。两人像是粘在一起般下了马车。
抬头看去,前方是个有些旧但建得颇精巧的山间别院。
门上的漆有些斑驳,但推开门并未响起“吱呀”声,可见维护得很好,庭院的布置别具一格,树、井、石、花,摆放得甚有巧思,地面打扫得很干净。
好在不是灞桥驿那样脏乱潦草之处……李腾空心想道。
她往日并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虽出身高门大户,但也常去给贫苦百姓治病,不嫌泥泞。
可有些事毕竟是不一样的。
“这里原是一个道观,后来迁至别处了,此地就荒废了下来。我遂出资买下,修缮了一下。”
薛白随口介绍着,推开前后院之间的门,引着李腾空往里走,以玩笑般的语气又道了一句。
“我一直想请一位道法高深的真人来主持此地,但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腾空子,你觉得如何?”
李腾空正看着周遭的景致,有些走神,与他对视了一眼,脸莫名一红,偏过头道:“我道法一点都不高深。”
“哦,我还想说这是你的道观。”
对此李季兰倒是没说什么,她自知在修道一事上没有太尽心,不过,她倒是听出了他们两人之间隐隐有些暗递情愫的意味。
偏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李腾空也一直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走过干净的长廊,前方是一片静谧的厢房,薛白贴心地为她们每人都做了安排,包括皎奴与眠儿也有各自的房间。
“季兰子住这里吧。”薛白说罢,指向一间独门独户的小院,道:“那里还有一间大厢房,腾空子可以住。”
“我与季兰子住。”李腾空道。
薛白似乎愣了一下,又似乎没太大反应,点点头道:“也好,反正床褥都备好了。”
“你住哪里?”
“哦,我住前院。”
一场由薛白预谋以久的幽会就这般被李腾空回避了过去。
众人各自回房,李季兰还在疑惑着薛白到底是把谁派去北方了,她身边也未见有少了谁。
李腾空却打量着这间厢房,见它布置清雅,隐隐有暗香浮动。她走到香炉前抬手轻扇,把香气引入鼻尖,确定那是她平素常点的白檀香,虽然远不如紫藤香昂贵,但香气宁静雅致,可清心、凝神。
“他布置得倒是用心。”她不由心想道,
她再想到自己今日对他的抗拒与疏远,把彼此的关系与驿馆里见到的那对露水夫妻相比较,她便觉得这对他而言有些不公平。
平日在长安,还偶尔能找到机会抱一抱,如今好不容易出门踏青,倒是不理他了。
揣了这些心事,李腾空不免难以入眠,待李季兰睡下后又翻身而起,站在廊边看着山中庭院的景致。
抬眼间,她意外地发现后方那个独院里透着些光亮。心有灵犀般的,她走上前,轻轻一推门,果然见到薛白正站在一棵桂树下看风景。
两人什么都没说,他抬了抬手,她便上前,任他拥入怀中。因在山中,不虞被旁人撞见,她抱得特别紧,特别投入。
他们是被山撮合的,每次感情的升温不是在山顶,便是在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