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难得根本就不在乎杨玉环的死活,方才已准备扑上去杀掉杨国忠了。
但薛白一个眼神让他意识到,杀杨国忠不重要,拉拢李光弼才是真正的关键,于是立即转身而去。
“都退下吧!”
如此一来,殿内除了薛白、杨国忠、杨玉环、高力士四个知情者,就只剩下一个李琮了。
李琮方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心情却是跌宕起伏。
他其实早知圣人是假的,只是懒得管薛白拿谁来当傀儡。甚至故意不去想这件事,方便更好的装糊涂。但他心底里一直以为真的圣人已经驾崩了。
此时他还处在“圣人在蜀郡”这一消息带来的震惊之中,脑子里纷繁复杂,有无数思绪。
“殿下。”薛白提醒道。
李琮立即会意,道:“我走?”
“不许走!”
杨国忠这次不依了,大概也是明白了薛白真正害怕的是阴谋被戳穿。而且,李琮显然没有李光弼、王难得的武力,更适合留下来作为人质之一。
薛白提醒道:“越多人在场,你越危险。”
“总之他不许走!”
李琮不在乎杨玉环死活,也就不会被威胁到,当即迈开脚便要往外走去。
“薛白!”杨国忠当即把手中的钗子往杨玉环脖子上一刺,沁出血来,“你不要她的命了吗?!”
薛白伸出手,拦了拦李琮,道:“殿下,若没了贵妃,我们不好向圣人交代。”
李琮一听,非常不悦。他原本以为薛白已经把圣人安置妥当了,结果留下这么一个乱摊子,现在他还得要向圣人交代?
一个于危难之际守住国都,力挽狂澜的监国太子,要向一个逃到蜀都的昏庸之君交代什么?难道说“父皇,儿臣只能守住被伱抛弃的江山,没保住被你抛弃的女人”吗?
此事也怪薛白,没有早点让他登基,被李亨抢先了一步。
但李琮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这些问题,倒也愿意看看薛白、杨国忠这两个叛逆还能说出什么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来,遂驻足冷眼旁观。
这倒显得薛白连太子都能左右。
“说吧,你想要什么?”薛白向杨国忠问道。
“我失去的一切还能回来吗?!”杨国忠拉着杨玉环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中又浮出了狂意,“我曾是大唐的宰执,还曾是,曾是圣人!”
这句话像是有种奇异作用,能让他亢奋起来。每说一句都能给他一点勇气,做出愈发夸张的举动。
他余光看到高力士还站在那,叱道:“你走开!”
高力士老迈,慌退了两步,撞到了烛台,连忙伸手去扶。
薛白道:“扮到这里就够了,此前是护驾,是功劳。若是……”
“别哄我!”杨国忠叱道:“我也是当世名臣,不是三岁小儿,我知道你要杀我!”
“我不杀你。”
“狗屁!我只有一个办法能活下去了,只有一条路走到底,我继续假扮圣人。”
“你疯了。”
“我没疯!殿下,你也不想圣人出现在蜀郡吧?”
杨国忠看向李琮,眼神与语气瞬间不同,充满了热情,开口劝说了起来。
“殿下,让我继续当你的圣人,不,我可以下诏让你登基,你为皇帝,我为太上皇。”
类似这样“让我当你爹”之类的话,若是与寻常人说,怕是要被对方打死。可站在权力的顶端的从来都不是正常人,他们已经凌驾于普通的情绪,眼中只有利弊。李琮听了,眼神中竟泛起了思索之色。
杨国忠大喜,继续道:“殿下你想想,蜀郡的圣人是假的。你守住了长安,守住了大唐,你才应该成为圣人。”
李琮有些意动,看向薛白,眼神中有些询问之意。
薛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首先,李隆基既到了蜀郡,长安根本就否定不了。最简单的一件事,现在漕运已经断了,李隆基随时可以切断南方供应给关中的粮食。
其次,承认李隆基,甚至抢下“护驾至蜀”的功劳,是打压李亨进而拉拢李光弼的最好办法,且已经初见成效了。
放弃李光弼,而选择满足杨国忠或李琮的权欲,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薛白假装思量着,再次看向杨玉环,发现她正以一种凄婉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一朵风雨之中凄美的花,随时要凋零,她没有哭,没有喊,眼神里既有悲伤,又无比鲜明。
“我没想到,圣人顺利到了蜀郡,眼下这情形,也出乎我的意料。”薛白缓缓开口,好一会,却只蹦出一句话,道:“此事,恐怕需要从长计议。”
“别想拖延时间!我杀了她。”
“你杀了她有何用?”薛白道:“我们与你谈,本就不是在乎她的死活。而是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坐下,我们依旧可以相谈甚欢。”
“不在乎她?想骗我?当我不知吗?你与她有私情!你们两个狗男女,你们下贱!”
说着,杨国忠狞笑起来,道:“你还当圣人不知?他会放过你们吗?我告诉你,你们现在只有否认了蜀郡的圣人,才有活路。”
“我知道。”薛白道。
李琮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意外他这般轻易就承认了与杨贵妃的私情,然后,再想到他皇孙李倩的身份,嘴角便扬起了一丝冷嘲之意。
再看杨玉环,此时正目光定定地看着薛白,什么都没说。
薛白却只是单纯地在顺着杨国忠的话说而已,道:“你莫忘了,那是蜀郡,是你的地盘。”
“哈。”
杨国忠终于笑了,眼中有了得意之色,道:“我早便命剑南节度副使崔圆,准备迎驾之事,他是我的人。莫忘了,我是新都县尉起家的,我们杨家早就是蜀中名门了。”
“万金之策,我正想与你商议,派人到蜀郡联络崔圆一事。”
薛白这句话,让杨国忠安心下来一些,问道:“真的?”
“真的,你我联手,才能无往不利。”薛白道:“记得前些年吗?凡是我们合作之事,哪件败过?”
“你让我假冒圣人,我可是全力配合的吧?”杨国忠终于还是把当时的真相抖了出来。
李琮闻言不由自主扫了薛白一眼。
这个动作被杨国忠捕捉到,他讥笑起来,道:“薛白,你承认吗?你挟持圣人,差点就要弑君。”
薛白摇了摇头。
杨国忠大喊道:“我划花她的脸!”
“好,我是挟持了圣人。”
“那你承认你与她有私情吧?来,说给殿下听,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畜牲。”
“你错了。”薛白道:“你要做的不是离间我与殿下,我们都是一伙的,该同舟共济才对。”
“别废话了,我要的是保证。”杨国忠道,“我要拟一封圣旨,告诉天下人蜀郡的圣人是假的,请殿下让中书门下将它昭告天下。”
事到临头,李琮却犹豫了,他虽然对杨国忠的提议动心,却没有果断行事的魄力,以及承担风险的勇气。
这件事要顾忌到各方的反应,绝不是一时半会能下决心的。
杨国忠等了一会,喝道:“还不答应?!”
他再次把手里的钗子往杨玉环的脖子上刺得深了些。
偏是此举根本吓不到李琮,李琮甚至往外看了一眼,担心李光弼的动向,之后道:“放心,我不会杀你的,等更多消息……”
“薛白,你还不劝殿下答应?!我杀了她!”
“忘了?在陈仓,贵妃就已被赐死了,你挟持她没用。”薛白也往外看了一眼,目光一扫殿内,话锋一转,道:“这样吧,你挟持我好了。”
“什么?”
“挟持我,才能让殿下传旨,才有可能威慑宫中的禁卫。”
杨国忠不上当,道:“你武艺高,休想近前。”
薛白二话不说便解下腰带,递给李琮,道:“请殿下捆我。”
李琮心想,这真是一个能对付薛白的好时机,可如今他还有太多事需要倚重薛白,遂劝道:“你不必以身犯险。”
“无妨,他是自己人,等他冷静下来会想明白的。”
薛白以平静的语气表现出了对杨国忠十分信任的态度,待手被捆上之后,带着友善平和的笑容,走向杨国忠,同时还道:“你放了贵妃,我们谈谈。”
一刹那,杨国忠真有些动容。并非是因为薛白愿意以身替杨玉环,而是从此举看出薛白是真的无意杀他。
说明彼此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合作余地的,两人曾经说过,要一起上进。
他遂松开了扼着杨玉环脖颈的手,捏着钗子指向薛白。
“噗。”
尖尖的铜针刺进了脖子,下一刻便被拔了出来,于是鲜血喷涌。
杨国忠愕然,转过头,只见高力士手持一支烛台,再次刺下。
“噗。”
这一下,杨国忠生机尽去,栽倒在地,喉头中血气翻滚,死死瞪着薛白。
“你……说好……”
薛白方才就留意到高力士了。
若说今日立政殿内还有一个人因为李隆基抵达了蜀郡而欣喜,这人不是李隆基最爱的妃子,也不是他的儿子,更不是他最信任、最委以重任的忠心耿耿的宰相,而是高力士。
事实上,高力士从听到杨国忠的想法时就动了杀心,悄然握住了一支烛台。
唐隆政变以来,太多人忽视了这个太监,付出了血的代价,今日也不例外。
薛白也正是因为瞥见高力士的动作,方才故意上前迷惑杨国忠的视线,他捆着双手站在那,被杨玉环的身躯撞了一下。
而杨玉环没有躲开,把头倚在他胸膛,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解薛白的腰带。
“说好……我当……圣人……”
杨国忠还在喃喃着,因薛白的背叛而感到了巨大的愤怒。
他躺在那,脑海中忽然想到了多年前与薛白并辔而行的场面,他让他送自己一首诗好拿去勾搭许合子,诗是没看到,如今只看到两个人影在眼前勾勾搭搭。
“噗。”
一口血从杨国忠口中涌出来,他恨自己成了薛白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