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国家有难,吐蕃犯边,就请严将军去防备吐蕃吧。”
“说反话?”严武问道。
“不。”姜亥昂然道:“我是陇右兵,当然不会让吐蕃犯我大唐!”
严武虽有些犹豫是否动兵,但更想押注在长安朝廷这边,立下迎回太上皇的大功,遂问道:“雍王是如何说的?可是另委他人?”
“雍王说,迎回太上皇是为了大义之名,那在此吐蕃兴兵之际,又岂可弃大义之实,而只徒虚名?严将军先做好秋防,不急。”
“好吧。”
严武转头看向高适,让他去安排起营,待高适走后,他才对姜亥道:“高三十五虽是雍王旧识,可性格古板,有书生之迂气。姜将军若有不便与他说的,此事可与我说了。”
姜亥嘿嘿一笑,附到了严武耳边说起来。
“雍王已传信晓谕王天运、荔非元礼等人,圣人还加封了他们的官爵,命他们守备吐蕃。以你之能,与他们配合,很快就可击败吐蕃,必比太上皇预料中快得多。”
严武眉毛一挑。当年南诏之战,他还只是王忠嗣麾下一幕僚,而王天运、荔非元礼都已是大将,彼此也曾并肩作战,可如今他其实不太想他们来分他的功劳。
“对了,我听闻吐蕃再次裹挟了南诏叛乱了?”严武问道:“王将军、荔非将军不南下守着文川、方维、邛崃等地?”
“此事雍王已写信给郑回、崔光远询问,可太上皇阻在蜀郡,朝廷不好插手到南诏,你我先解决眼下之事吧。”姜亥道。
“眼下之事?”
姜亥小声道:“击败吐蕃,你们可并肩作战,但之后劫持太上皇,却只有伱我能办了。”
“好。”严武不愧是狠人,如此大事,面不改色。
“你击败吐蕃时,多留些吐蕃的衣甲旗帜,以少数心腹奔袭行宫。到时,太上皇以为吐蕃人杀至必然出奔。”
“趁他出奔,我们便保护他回长安。”
“不错。”姜亥道:“如此,既完成了对吐蕃的秋防大事,又不至于担负挟持太上皇的骂名,还立下了护驾之功,岂非是一举三得。”
严武点点头,心想无旁人敢劫持太上皇,这大功只能是自己来立了。
***
很快,严武领兵西去柘州防吐蕃,姜亥则领着数十精锐心腹悄然往益州,探查地形、收买官兵,为到时护送太上皇北归做准备。
到了益州之后,他每日收集情报,听到最多的就是百姓骂卢杞。
这一年卢杞才三十多岁,因他父亲卢奕死节留下的名望,他救驾的大功,被封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步入宰相之列,并兼任户部侍郎、度支使、诸道盐铁转运使等职,位高权重如李林甫、杨国忠,却比他们得势时还要年轻。
姜亥仿佛回到了天宝年间的长安,益州城看似繁华锦绣、歌舞升平,实则贪官污吏横行。
每天,益州街头都有被捉拿的商贾、百姓,都有被抄没的人家。禁军横行征税,常常闯入民宅数宅中的间架,太多人交不起间架税,他们就带着枷栲捕人。
姜亥是扮成商贾入城的,不知为何,才待了七日便遇到了禁军搜查,他本以为是自己身份泄露了。结果却是来收他的除陌税,他也不知是什么,总之是清点了他带的货物,抽走了二成的钱。
后来,姜亥才知道,他竟是被别的商贾给举报了。除了缴纳除陌税,举报他的人能得的一千赏钱也是由他来出。
“晦气。”
总之,卢杞以这些丰富的手段在太上皇面前展示了他堪比杨慎矜、王鉷、李林甫、杨国忠等人的敛财之能。这使得姜亥很担心,没等到严武归来,他已经无法在益州立足了。
世事常常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发生,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过了一段时日,就在姜亥数着严武快要回来的时候,益州忽然爆发了一场叛乱,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是中秋节的前一天,益州是个大晴天,秋高气爽。
锦里西大街却发生了一桩命案,乃是一队禁军在征税时起了冲突,其中一个年轻的禁军士卒因没能完成军令,被校将勒令拿出二十匹绸缎来赔罪。
“这狗皮我不披了还不行吗?!”
“大胆,你敢口出狂言,指斥乘舆?!”
“我不吃你们关中将门这一套,我应召以来,一文饷钱没见到,却给你们纳了多少迁居的仪钱……”
“啪!”
鞭子狠狠挥下,那禁军的校将大怒,下令道:“给我教训他!”
于是旁的禁军纷纷上去动手,终于出了意外。
“将军,不好了,他……死了。”
“什么?”
“打死人了!”
消息传开,禁军中很快出现了混乱。
“娘的,他们招募我等就是为了榨干我等的家产,郭二死了,我等还能坐以待毙吗?!”
“怎么办?”
“我有办法!”
于是,被卢杞征发为兵不久的蜀郡子弟们纷纷大怒……跑回家中告状。
***
“什么?”
听到儿子死讯之时,郭千仞正在打骨牌。
他手里的牌还没放下,人已经懵住了。
他让儿子去当禁军本是想守住这一点家产,可这些日子以来,间架税没少交,还为了儿子能升迁打点了许多钱进去,没想到,终成了一场空。
“啪!”
突然一声响,却是坐在郭千仞对面的一人已拍案而起,此人正是他的旧部贾秀。贾秀因家人被掳,早有不满,当即语出惊人。
“如此朝廷,何不反了它?!”
郭千仞一个激灵,想到自己今日还是益州官兵,明日反而因儿子的死而被牵连,那些禁军将领可不会管他是不是苦主。
他遂一咬牙,当即道:“反了!”
这个益州城旧有的守备官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都没敢想过自己登高一呼能聚集起几个人,伤得到太上皇分毫。
第512章 护驾
李隆基近来常常梦到薛白,他虽逃到了蜀郡,依旧离不开戏曲、诗赋、骨牌、炒菜,每当白日的欢娱结束之后,夜深人静,他总会想着薛白似乎会跑到他的御榻上、与他豢养的美人们翻云覆雨。
一生雄才大略,晚年岂可遭小儿侮辱至斯?
这个意念支撑着他的老迈身躯,使他振奋精神,决心励精图治,早晚提雄师入长安,扫清叛逆,恢复往昔荣光……
“太上皇,不好了!”
宦官急切的脚步声惊扰了宁静的夜,殿门才被推开,风便裹挟着远处的嘶喊声吹来。
一生经历过太多变乱的李隆基经验丰富,当即意识到又有叛乱了,起身怒叱道:“薛逆遣人来了?”
“听闻是益州民乱。”
李隆基不信,遂亲自登上行宫中的玄英楼去观阵。
此时听得消息,卢杞大惊,之后,眼珠子一转,整理了衣冠,从容去见李隆基。
李隆基听了,觉得颇有道理。
混乱中,张垍大腿上中了一箭,吃痛之下,他觉得自己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迎娶了宁亲公主。
严武接过探马送过来的情报,看了一会儿,道:“有人在帮我们。”
他心思都在长安,能不费一兵一卒暂缓边境冲突,最好不过,遂道:“卿以为派谁前往?”
他一向对张垍这个驸马有所猜忌,此时更是想到了当年张垍庇护薛白一事。
李隆基面色一沉,显出怒意来,道:“一个益州城门守备官,也能有这样的声势吗?”
甫一见面,来人便问道:“将军举兵叛唐,驱赶太上皇,敢问往后有何打算?”
玄英楼是行宫中新起的一座高楼,建在凤凰山上,可远眺府江与锦城风物,更重要的是能够及早的看到来犯的叛逆。可见数十年的权力斗争,让李隆基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之祸。
“谁?”
张垍腿上受了伤,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他不顾伤势跑来与韦见素商谈,正是打算除掉卢杞,当即应道:“兵变皆因此奸佞所起,自当除之。”
郭千仞愣一愣,拿起唐军的头盔套上,当即也跟着大喊道:“护驾!”
隔着颇远的距离,一支箭矢射在了玄英楼的栏杆上。其后一名身量普通的男子大步冲了进来,大喊道:“叛唐者益州兵贾秀,昏君受死!”
宁亲公主偏偏继续道:“驸马你文武双全,正是建功立业之机。”
“韦仆射倒是合适……”
三人以前在长安,斗的都是李林甫、王鉷,最不济也是杨国忠这样的巨奸。卢杞年纪轻资历浅,骤登高位,又岂能是他们的对手。
忽然有呼喊声打断了禀报,那是有新招募的禁军在给叛贼引路,很快,叛贼便往玄英楼这边包围过来。
他却没想过往关中去投奔薛逆,也许是在他内心深处觉得长安朝廷比太上皇更像大唐正统吧,可他如今已经反了大唐。
此前行宫府库遭劫,兵饷、赏赐本就不足,剑南军眼看禁军守卫行宫清闲又领丰厚的俸禄,再看自己这支军队,多年戍守边疆与吐蕃搏杀不提,还千里南征讨伐南诏,立下赫赫战功,以性命去换取的只有微薄的兵饷,不免怨声载道。
***
数日后,韦见素带着一队使者西向。而在群山之间,也有另一队人正在东进。
此时,有一员校尉目光闪动,犹豫片刻,开口道:“诸位将军小人有一番话……”
随着她这句话,众人纷纷看了过来,李隆基眼神中还泛起了欣慰之色,道:“朕当年本欲以贤婿为宰相,为杨国忠所误,今日正可让百官见识驸马才干。”
“走!护驾!”
“怎么就带这么一点人回来?”姜亥问道。
“小人不知。”
严武很快有了动作,他让郭千仞去挑衅官兵,之后退到深山之中。
卢杞眼珠一转,似偶然想起般地闲叙道:“今日看张驸马,家中忠仆竟个个都是勇猛异常。”
思来想去,郭千仞发现他只有三条活路。
严武当即翻身上马,召集人马,赶往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