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地挣扎着,而他沉默地不放手。
在这个空旷得有些可怕的庭院里,除了他们俩,没有人会知道这里上演着一出怎样惊心的剧目!
郑薇心里憋得要爆炸,如果这里不是让人窒息的皇宫,她早就不管不顾地开始大喊大叫,大踢大闹,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
这三个字是世上最高的山,是天下最宽的海,将他们两个遥遥隔起来,此生都不会有望!
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就这样猛地向她开火,这让她要怎么承受?她只是一个想要混吃等死的普通人,她不想出名,她不想出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地到老到死,可他居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把一切都捅破了,这怎么可以!
在最初的恐惧和慌乱过后,郑薇终于意识到,她和一个练武的侍卫比力气太可笑了。她在耗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前停了下来,她抽泣着低声道:“放开!”
沈俊像蚌壳吐珠一样,在扔出那样石破天惊的八个字后吝啬地吐出了两个字:“不放!”
放开!
郑薇无声地尖叫,愤怒地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他是无赖吗?!
他的脸突地在郑薇模糊的视线里放大,他擦着她的耳畔,轻声道:“讲点道理,这个问题是你先问我的,我给了你答案,我再向你要一个答案,这很公平吧?”
郑薇猛地僵住,在质问出声的时候她想了起来:她先问的他?好像,还真有这回事!
“可——”郑薇急得要说话,一根手指落在了她唇畔上。
沈俊道:“你是想说情况不一样吗?”
郑薇眨眼,她不敢随意开口了,这个小侍卫,从一开始到现在,跟她之前熟悉的那个憨厚热心的人完全不同。她有种直觉,如果她随便说话的话,说不定会死得很惨。
沈俊也没有让她说话的意思,没得到郑薇的答案似乎让他不怎么沮丧,他轻声笑道:“你觉得,从我们认识,直到现在,难道我们不是一直跟其他人不一样吗?”
郑薇竟然无言以对。
沈俊耐心地等待着,一个好的猎手,不光在猎物出现的时候下手要快,还要在捕捉猎物的时候要有足够的耐心潜伏。
后者,甚至比前者更重要。
他想起很久前有人跟他说过:“儿子,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猎手。”从山村到京城,从猎户少年到世家子弟,他一直没丢掉他的手艺!
他一定会是最好的猎手!
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人,郑薇的确没什么好办法对付,她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跟他僵持,这人摆明不得到答案不肯甘休。她倔了一会儿,自暴自弃似地叫道:“是!我是喜欢你!可那又怎么样?”郑薇虚弱地反问道:“你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们,又能怎么办?”
沈俊自从她说出那五个字之后,目中就像被点亮了万千盏星光,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唇边的笑越来越盛,在他的唇角拉到最大的时候,郑薇终于没忍住,一把捣住了他的嘴巴:“你疯了!笑什么笑!”
大团温暖的气体从沈俊的口中喷出,落在郑薇的手心,他的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像焖豆子一样的笑声。
这样的笑声,在这寂凉的院子里尤其大声。
郑薇心惊胆战,生怕他的笑声引来了什么人。
倏忽间,她的身体一下子腾空,在尖叫声破喉而出的时候,郑薇突然间旋转了起来!
郑薇只觉身体在半空飞扬,她低下头来,正对上沈俊那双快活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眼睛。
那样一双平时沉静无波的眼睛里突然就像点亮了全部的星光,这样的震撼,这样的感染……在这双眼睛之下,好像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必再担忧其他,只需要跟着他,沉醉在这星光当中!
不知不觉中,郑薇的眼睛里也染上了笑意,她对着他,在他的眼睛中看出那个眉眼飞扬的自己。
两个人就在这个院子里飞快地旋转,无声地大笑,渲泄着自己无处可泄的快活。
她有几时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大笑当中,郑薇怔忡片刻,突地额头微温,竟是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角上。
她吓得惊叫一声。
这个惊叫终于按停了他们那样几乎陷入了疯魔当中的快乐。
沈俊猛地把她放到地上,整个人突然退出了足有一尺远。
郑薇愣住了:他这是在演哪一出?
沈俊却低着头,脸红到了脖子根。
郑薇深为纳罕:能做出这样胆大包天事的人,他居然在做完了之后还能立刻害羞?这,这是后悔了?
沈俊却很快恢复了平静:“郑夫人的事情我会尽快为你打探出来的。”
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郑薇探询地想从他那张板得极紧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却只发现他通红的脸。
这怎么行?他这样扰乱了自己的心湖,却想拍拍手就走?
郑薇冷冷道:“还是不必太麻烦了,我比较相信一手钱一手货。”她拍出早就备好的银票,“这里有三百两,钱是不多,若是沈侍卫觉得不够,你说一声,我再去筹。”
望着沈俊呆住的脸,郑薇觉得心中大爽。
她还没有爽完,却见面前这人呆了片刻,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怒道:“我说过,不用你给我钱!”
郑薇冷笑一声,她的眼泪好像又要流出来,她连忙抬了抬头:“一手钱一手货,我们还是算清楚些好。你又不是我的谁,我——”
她说不下去了,沈俊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郑薇一挑眉:好哇!他学得真快!师父还在这儿呢!
郑薇趁他不备,扒下他的手,张嘴就是一口!
沈俊疼得一皱眉,却没叫出来,而是用另外一只手抄起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在郑薇几乎要尖叫出来的时候,他低声地在她耳边道:“有人来了,别闹!”
郑薇身子一僵,而沈俊抱着她,不知在这黑漆麻麻的宫殿里转了几转,转到了后殿。
后殿里有口敞开盖子的井,郑薇就看见,沈俊拿着绳子在手臂上缠了几下,抱着郑薇纵身跳了下去!
井轱辘呼啦啦地快速转着圈,立刻将郑薇他们带入了井中!
沈俊做这些事时动作实在太快,等郑薇反应过来时,他们人已经到了井底!
郑薇目瞪口呆,正要挣扎着往下探探,却听沈俊哼声道:“别动!”
郑薇这时也探清楚了:她的脚下是空的,应该沈俊卡到了半空去。
郑薇简直出离愤怒:“你疯了!”要掉下去是真的会淹死人的好吗?!
沈俊调整着呼吸,知道她愤怒在哪:“别动,井是枯的,我们会没事的。”
“可——”郑薇只说了一个字,被地面上一声娇笑打断。
居然真的是有人来了?
郑薇吓得立刻噤声,听见上面有人俏声笑道:“您是不是害怕了啊?”
隔着几重屋子,还有一个地面,郑薇只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但是这人是谁,她一时还没有想起来。
这时,一个男声沉沉笑了起来:“朕有什么可怕的?倒是爱妃,是不是吓破了胆子?快来让朕摸摸。”
朕?这个宫里,这个世上,能称朕,配称朕的还有几个人?!
郑薇差点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皇帝他是不是有病?天都黑了,他跑到寿春宫来干什么?捉鬼吗?!
显然,皇帝不是去捉鬼的,就算要捉鬼,他捉的也是个艳鬼。
女声媚笑着:“哪有这么容易,您来捉我啊,捉到了我就任您处置。”
那女声从外到里,离郑薇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让她终于想起来那人是谁:苏岚!
怪不得她之前没想起来,谁能想到苏岚她一个高岭之花在私底下面对皇帝时是这么一副态度?那声音比之真正青楼出身的柳琴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郑薇思潮翻覆,而外面那一男一女的声音越来越近,随着皇帝一声轻笑:“捉到了。”郑薇也松了一口气:皇帝再不捉到,她也要受不了了。这种甜腻腻的讲话风格真不适合苏岚!她鸡皮疙瘩一层层地直往外涌
然而,郑薇很快就发现,她是想得太天真了,更雷人,更可怕的事情永远在后面。
皇帝笑道:“今天爱妃又是什么?狐狸精?蛇精?”
这两个,居然还下限突破到玩角色扮演了……
苏岚嘻嘻笑道:“今天啊,咱们换个玩法。”
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哦?爱妃又有什么好点子了?”
苏岚道:“陛下看这里黑乎乎的,适合干什么呢?”
皇帝很配合地问:“干什么?”苏贵人自从再度复宠后,花样一次比一次多,他真有些舍不得放手了呢。
苏岚向皇帝抛了个媚眼:“闹鬼啊。”
皇帝皱眉道:“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岚却拿手扇扇风,吐舌笑道:“陛下,游戏嘛,您这么认真干什么?你只说,您愿不愿意玩?”
皇帝没先答应,笑问道:“那你是女鬼,你想把朕当成什么?”
苏岚笑道:“陛下一身正气,当然是做那捉鬼的道士最好。”
皇帝有了些兴致:“玩一玩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这个女鬼准备当个什么鬼呢?”
苏岚将皇帝一推,自己轻巧地从皇帝身边滑开,笑道:“好不容易今天有这么个地方可以玩,只当一种鬼就太无聊了。臣妾啊,横死鬼,吊死鬼,病死鬼,饿死鬼都想当。”
皇帝的兴致被彻底吊了起来:“都想当?这么贪心,朕倒要看看,你怎么能把什么鬼都当个遍?”
苏岚眼珠一转:“这还不简单?比如说,臣妾在这里就是横死鬼,在那间屋子就是吊死鬼,在那……”
等苏岚解释完规则,皇帝笑道:“你还真是一间屋子都不放过啊,每间你都能想出一种装鬼的法子。”
上面那两个在无聊地讨论游戏规则,郑薇却尴尬地都快哭起来了,她跟沈俊无间隙接触已经好久了,他们两个贴得那么紧倒是小事,问题是,上面那两个要玩这么久,沈俊到底能不能撑住?
但那两个人显然不会以他们俩的意志为转移的,在度秒如年的煎熬中,郑薇就只听见那两个人的嘻笑声,至于另外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那已经被她自动屏蔽了。
她却不知道,在黑暗当中沈俊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位跟皇上扮鬼玩的苏贵人,她似乎除了外头上着锁的寿春宫正殿,是真的跑遍了宫里其他所有能打开的房间。
她只是跟皇帝闹着玩的,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借嬉玩为名,实际上是把皇帝拉过来专门来找他的!
沈俊的肌肉一瞬间如石头般僵硬!
这不对!
随着这两人逗留的时间越长,沈俊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冬天本来天就冷,这两人还要在这里做一些不可说之事,做一会儿是情趣,做久了就是在找罪受了。
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听出皇帝的声音已经很勉强,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让这个女人回去,但她硬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坚持着把地面上所有的房间都看了个遍!
若他刚刚只随意跟她藏在某个房间里,现在早就应该暴露,在承受皇帝的雷霆怒火了!
阴湿冷暗的枯井中,沈俊明明抱着能让人热得起火的,心爱的姑娘的身子,却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