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荷珠摇头。
霍澜音便知道荷珠是来寻她的。两个人没有多交流,踩着路边的积雪沉默往葳蕤院走去。将要走近,霍澜音开口:“天气不好的时候父亲的腰腿会疼,我往年给他煮的药你都知道。”
“知道。”
“你母亲并非心思歹毒之人,只是太容易被骗,被人利用。如今钱妈妈不在她身边,你多哄着她些,潜移默化总会影响了她。”
“好。”
“不要因为沈四郎的退婚心里不舒服,你总会遇到更合适的。”
这便走到了葳蕤院院门口。
周荷珠红着眼睛丢下一句“多保重”,匆匆转身跑开,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地响。
霍澜音抬眼看天色阴沉,恐又要落雪。只希望这雪不要影响了明日的行程。回房之后,霍澜音没有像昨日那般主动去找卫瞻。她在等着小豆子来请她,若是小豆子今日不来,她便不过去了。
眼看着将要子时,霍澜音刚打算歇下,小豆子打着哈欠过来请人。
“我瞧着起风了,虽然很近,也多穿些。”姚妈妈将厚厚的斗篷裹在霍澜音的身上,连兜帽也扣好。
卫瞻在给京中的来信写回信。
“殿下还没歇着。”霍澜音将斗篷挂在衣架上。
卫瞻将手中的笔放下。
“咚咚。”小豆子又叩门,“夫人,这是江太傅给您的药。”
卫瞻皱起眉。
她进来时,带来一室的馨香。此时,又满是药臭。
霍澜音喝完药,走到卫瞻面前,将手软软搭在他的肩上。
“去洗澡。”他说。
霍澜音解释:“我来前洗过的。”
“去洗。”卫瞻沉着脸。
霍澜音收了手,往浴间去。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望向卫瞻,嘴角挽出一抹笑,问:“殿下要一起洗吗?”
卫瞻嗤之以鼻。
霍澜音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一瞬间黯然下去,浮现淡淡的失望。她转过身,略低着头离开。
第27章
小豆子和莺时提着热水几进几出。小豆子在卫瞻身边伺候惯了,可莺时见着卫瞻吓得一直低着头,即使卫瞻坐在窗下写回信根本没抬头。她脚上像踩着轮子,恨不得飞过去。出去后,惹得小豆子发笑:“你怕甚?殿下又不吃人。”
莺时没理他,脚步匆匆地走了。小豆子摸了摸鼻子,讨了个没趣。
下人退出去房门被关上,卫瞻写完最后一封回信,放回信封。他望了一眼耳房的方向,起身走向十锦架的格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到那个针线蹩脚的藏青色香囊。他随意扫了一眼,嫌弃地将香囊扔了回去。他刚想转身,脚步又停下,视线落在角落里的一个灰盒子。盒子掀开,里面是一条女人的碧色心衣,上面绣着山峦和层云。
卫瞻面无表情地取出心衣,凑到鼻前闻了闻。香味儿已经很淡了,除非贴在鼻子上,否则几乎闻不到。他用力一扯,扯下一块布条,塞进香囊里。
“殿下?”
后面忽然响起霍澜音的声音。卫瞻一怔,迅速将塞了一半的心衣布条完全塞进去。面无表情地问:“怎么?”
“殿下……你真的不来一起洗吗?”
卫瞻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放回去,才转身。
霍澜音外衣已经脱下,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胭脂红心衣,裹着柔软的身段,细细的肩带越过锁骨绕到身后。心衣下摆贴着白色的衬裙,纤腰衬得不盈一握。她人半躲在门后,身子只露出一半。一手撑着推开的门缝,另一只手攥着雪白衬裙,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小腿。
卫瞻的视线落在搭在她锁骨的细肩带,问:“怎么?喜欢在水里搞?”
霍澜音脸上的笑一僵。
“不、不是!”霍澜音慌张地退进耳房,将门关上。
卫瞻望着已经被关上的房门,他回头望着格子里的香囊,眼前浮现霍澜音身上石榴红的那一件。
这女人,还是穿红更好看些。
霍澜音过来时已经子时,当她洗完收拾好时辰着实不算早。屋子里只点燃一盏灯,卫瞻已经躺下。床幔放了一半,遮了卫瞻的头脸。
霍澜音压低了声音问:“殿下可睡了?”
没有回应。
霍澜音提着裙角,踮起脚尖走向床榻,掀起半落的幔帐去看卫瞻。卫瞻仍旧带着面具,阖着眼。
看见卫瞻睡着了,霍澜音松了口气。她不由去猜测卫瞻面具下面孔到底被毁成何样,才会让卫瞻再也不肯摘下面具。不过霍澜音只是有一点点疑惑罢了,她并非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绝对干不出因为好奇,趁着卫瞻睡着偷掀他面具的蠢事来。
再说了,他长什么样子与她何干?要不了多久她就要远走高飞,与这怪脾气的人再不相见。
霍澜音放下床幔,打算去将头发擦干。
她刚转身,脚步又停下。她动作轻轻地坐在床边,弯下腰来,将一个湿软的轻吻落在卫瞻的手背。然后她为卫瞻拉了拉被子,起身放好床幔。
霍澜音刚放下床幔,合着眼睛的卫瞻睁开眼,略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隔了一层厚厚的玄色床幔,霍澜音狡猾地翘起唇角。她步履轻松,拿着棉帕坐在炭火盆前,仔细去擦湿漉漉的长发。
霍澜音熄了灯,打着哈欠上床,刚在床外侧背对着卫瞻躺下,困倦地小声嘟囔:“好累好困哦……”
卫瞻刚要将她拽进怀里剥了她的衣裳溺在她浓郁的香味儿中,听见霍澜音细软的自言自语,他刚刚抬起的手不由放了下来。
半晌,卫瞻在霍澜音背后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绺儿她半干的长发。他将滑软的一绺儿墨发卷在自己的食指上,递到近处闻了闻。
邪功所损,体内另外一个他像一头困兽,折磨得他夜不能眠。最近几日倒是能入睡。江太傅这道活药,当真有效。
第二日一早,霍澜音跟着卫瞻启程。
天不过蒙蒙亮,霍澜音已经穿戴整齐,裹着毛茸茸的厚斗篷。她站在周府门前,不舍得地望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明明那么盼着早点离开这里。可当这一日真的到了,原来她心里还是有不舍。
周玉清将一个檀木盒交给霍澜音。霍澜音刚要打开,周玉清道:“只是一些钱银,没什么可看的。”
霍澜音果真不再打开,将沉甸甸的檀木盒递给莺时。
姚妈妈一夜没睡,哭了一夜,眼睛又红又肿。她勉强笑出来,将食盒递给霍澜音:“给你做了些点心,拿着路上吃。”
霍澜音重重点头。
那边卫瞻已经坐上了马车,周玉清便催:“不要让殿下久等,去罢。”
霍澜音转身,纵有万般不舍,她狠狠心,没有回头。
车厢的门开着,卫瞻的目光落在霍澜音的微红的眼睛。他看着她走近,猜她是否会回头。这女人比他想得还要狠心,竟真的连头都没回。
莺时扶着霍澜音登上马车,霍澜音弯腰,刚要钻进车厢,前面的马忽然往前迈了两步,车厢随之轻晃。霍澜音急忙伸手去扶车厢门。她没抓到车厢门,却在慌乱中抓住卫瞻的手腕,由着卫瞻拉进车厢。
莺时把周玉清和姚妈妈送的东西递给霍澜音,小跑着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
出发了。
姚妈妈提着裙子在后面默默地追,追了好远好远,就像多年前送霍石出征。眼前是霍澜音从小到大的一颦一笑。
霍澜音探出头,使劲儿朝她挥手,喊着让她回家。可是姚妈妈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
马车到底是越来越远,远到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姚妈妈力竭,跌坐在地,气喘吁吁。她怕,她怕此番相别一如送她父亲出征,今生再不得见。
稻时追了好半天才追来,她一屁股坐在姚妈妈身边,大口喘息了两声,劝慰:“姑娘说了,她以后一定会回来接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行!”
回来?
霍石走的时候也是那么说的。
她扶着稻时的手慢慢站起来。以后的日子里,她的生活又成了无尽的等待。从等待霍澜音的父亲,变成等霍澜音。
姚妈妈望着刚升起的朝阳,喃喃自语:“回不回来都好,只要平平安安……”
车厢里的霍澜音低着头,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湿意,打开姚妈妈给她带的糕点。几层的盒子里摆着桂花酥、酒酿玉糕、玫瑰丸子、芙蓉饼……都是她自幼喜欢的。
她将盒子一层又一层地打开,打到最后一层,里面放着她昨日留给姚妈妈的全部银票。
明明眼泪已经忍了那么久,这一刻却一下子滚落下来。
她会回去接阿娘走的,一定。
卫瞻一直看着霍澜音的情绪转变,见她收起情绪平复了心情。卫瞻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向西,西行了大半日。傍晚时分,经过棣康关谷。在前面骑马的陈老三对陈老大使了个眼色。
陈老大向弟弟点了点头。
这棣康关谷狭窄僻静,偶有山匪,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人影。甚至相传这里有吃人的野兽。就算是有人赶路不得不经过这里,都要快马加鞭。
往西荒走的路有很多条,陈老大故意选了这一条。
陈老大以人马都要歇息为由,暂停了车队行进。人在马车里坐了太久,也的确需要下去走动走动。
霍澜音扶着莺时的手下了马车,环视四周,忽然转身去寻卫瞻:“殿下,这里是棣康关谷。不该选这条路。”
卫瞻看了一眼前面交头接耳的陈家兄弟,没说话。
霍澜音以为卫瞻不信自己,她还欲再说棣康关谷的凶险,可再看一眼卫瞻不当回事的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谨慎为上,她不想再乱走,转身打算回马车。她刚转身,就发现陈老三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种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陈老三忽然摔了手里的酒壶,万福镖局近三十个人一下子涌了上来,将卫瞻一行围在当中。
陈老大慢悠悠地走出来,笑着说:“我三弟看上了你的女人。”
陈老三“嘿嘿”一笑,“前头凶险,没我们护送,你们过不去!你只要把这个女人给我。我们仍旧送你们过棣康关谷。嘿嘿,像你这样的富贵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女人一堆?应该是不介意把她给我嘛。如果不把她给我……”
莺时气白了脸,紧紧靠着霍澜音。
霍澜音倒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见惊慌。
卫瞻看了霍澜音一眼,沉声道:“你要她?”
“对对,就是她!嘿嘿,上次你带她去俺们镖局的时候,俺就看上她了!”
“要就过来拿。”卫瞻道。
陈老三得意地看了大哥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看,我就知道很容易得手!
陈老三搓着手地朝霍澜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