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老百姓见他们来势汹汹,着实不像要停车的样子,纷纷住了脚。
这就给司岂等人留下了一道缝隙。
一行人艰难地逃出生天了。
赵思月被颠得七荤八素,瘫在车厢里,捂着胸口哭道:“太可怕了,小丫,你说司公子会不会生我的气呀,呜呜……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两个孩子真的很可怜啊,呜呜……”
小丫皱了皱眉,还是说道:“姑娘不必太过担心了,回到家里就好了,老爷是知州,他们只是商户,再怎么也不会跟姑娘计较的。”
赵思月破涕为笑,“对呀,他们是商户,我才不要怕他们呢。”
一行人把流民甩在后面,速度也慢了下来。
司岂喝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车夫和长随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纪婵冷笑道:“还能是什么,咱们的赵大善人又发善心了呗。”
司岂打马过来,快到赵思月的车前时,摇了摇头,又把马掉头了。
他瞧瞧近在咫尺的城门,忍住所有喷薄欲出的苛责的话,心道,算了吧,也是可怜人。
“嗖!”一支响箭破空而来。
“小心!”
纪婵距离司岂最近,急得目眦欲裂,催马上前,一鞭子就甩了上去。
她这么一动,恰好避开了射向她的羽箭,与此同时,挥出去的鞭稍打到了那支箭。
羽箭稍稍改变了方向,擦着司岂的脸颊飞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跑起来!都跑起来!”司岂嘴里喊着,却一直等到纪婵与他并驾齐驱,才挥了挥鞭子。
两人并行,司岂利用身体优势替纪婵挡住了羽箭射来的方向。
羽箭一击不得手,马匹跑起来后就更不容易了,接连几只羽箭飞过,都没有射中司岂和纪婵。
一行人很快跑出了射程。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慢下来,而是一口气跑到了城门处。
城门没关,但有大军驻扎,严阵以待。
“什么人!”坐在城门口的一个将官喝道。
负责赵思月的年轻长随叫赵果,他跳下马,与那将官长揖一礼,说道:“这位大人,我家姑娘姓赵,乃是知州大人的千金。”
“哦……”那将官怜悯地看了一眼赵思月的豪华马车,“行啦,赶紧进去吧,怪可怜见的。”
赵果不解,但也没说什么,带着大家伙儿进了城门。
司岂没吭声,这将官应该是巡抚余大人的人,不然不会这么痛快的放行。
城内很冷清,到处都有洪水洗刷的痕迹。
赵果对司岂说道:“几位,一路承蒙相助,就同在下一同去衙门如何?我家大人也是京城人士,他老人家见到家乡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司岂道:“带路吧。”
赵果没想到司岂这么痛快,甚至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笑道:“这太好了,几位这边请。”
第90章
赵家住在衙门后院,家人出入都走后门。
一行人下了车马。
后门敞开着,放眼过去,内里一片缟素。
赵果有些傻眼,看看司岂,又看看纪婵,又回头望望正在下车的赵思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司岂道:“引我们进去吧。”
“这……”赵果犹豫着,“不若等在下进去通禀一声,再来招待诸位如何?”
按理说应该如此。
司岂道:“也好。”
赵思月的双脚落了地,目光一扫,便呆站在了原地。
小丫扶着她,主仆二人如同石化一般。
湿热的空气简直让人窒息。
纪婵不忍地别开眼,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赵果抿了抿嘴唇,无奈地“咋”了一声,小声说道:“姑娘,咱们进去吧。”
“嗯。”赵思月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迈了一步,脚一软,人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小丫和另一个妈妈及时架住赵思月。
这时候,里面有个穿着丧服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哭着说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太太和老爷都仙去了。”
都仙去了!
刚刚站直的赵思月头一歪,昏了过去。
纪婵已经想到这个局面了——若其母还能活着,赵思月不必在水灾之后,冒着障山那般巨大的风险往回赶。
赵宏远死因不明,需要验尸,赵太太去世,身下只余一儿一女,儿子才三岁。
只有赵思月能做赵家的主,答应纪婵验尸。
“姑娘,姑娘!”小丫抱住赵思月,满脸是泪,六神无主,明显慌了。
纪婵道:“让这位妈妈背她进去吧。”
“对对对。”扎着双手想帮忙的赵果如梦初醒,“周妈妈快背姑娘进去吧。”
司岂等人目送赵思月主仆进了后院。
小马唏嘘道:“赵姑娘太惨了,我这心里可真是难受得紧。”
刘铁生咬牙道:“杀人偿命,谁都逃不过去。”
老郑点点头,“正是。”
……
片刻后,一个三十多岁,蓄着短须的男人快步迎了出来,朝司岂纪婵各揖一礼,“司大人,纪大人,晚生陈征,在余大人座下差遣,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司岂还礼,说道:“陈先生客气了,请前头带路吧。”
陈征见他痛快,不再废话,手一摆,“两位大人请。”
一行人从后宅穿到前面。
纪婵司岂给赵宏远夫妇上了香,拜了拜,这才去前衙。
巡抚余飞就在前衙坐镇。
司岂纪婵与之在书房见了面。
余飞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消瘦,长褂脸,大眼睛,眼角皱纹颇多,一头花白头发。
“二位大人请坐。”余飞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在首座上坐下了。
司岂道:“一路行来,外面灾民有数万之众,余大人辛苦了。”
余飞道:“辛苦不是问题,没粮下锅才是问题。司大人,障山的官道打通了吗?”
司岂道:“打通了,为祸百姓之人确与济州那几位有关,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了。”
“另外,随州同知刘维,派人刺杀赵大人的千金赵思月,被当场抓获。”
余飞熬得发红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甚好,甚好,小安,你带上人马,好好招呼咱们的刘维刘大人。”
小安是余飞的秘书员,一拱手,领命出去了。
余飞把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如果二位还能坚持,就先去看看赵大人?”
司岂放下茶盏,道:“好,下官听从余大人安排。”
赵宏远夫妇的尸体不在灵棚里,而是在后花园的地窖里。
一路上,陈征把案情仔细讲了一遍。
赵宏远死于澄江决堤的前两天,在江边巡视堤岸时,不慎滑入江中,溺水而亡。
通判李燕主持了调查。
仵作初步检验过,赵宏远头上有五处外伤,皆是滚下堤坝时磕碰所致,口唇和指尖发绀,手中握有泥沙、水草等物,打开胃袋,里面有大量的江水,的确溺水而亡。
而且,还有赵宏远的两名长随和一名师爷作证。
事实极为清楚。
但赵太太不认可。
她以为,赵宏远水性很好,即便落了水,也不会被淹死。
因而,她拒绝发送赵宏远,把尸体用冰块保存起来,悄悄派人去济州巡抚衙门状告刘维李燕。
一告其贪赃枉法,粮仓里的新粮换陈粮,库房税银与账目出入极大。
二告李燕、刘维沆瀣一气,谋害赵宏远,以掩盖贪污事实。
余飞得到消息后,一方面把掌握的事实密报泰清帝,一方面火速带人赶来随州。
由于仵作水平不高,对赵宏远之死无法提出发对意见。
这让刘维有了喘息机会,不但做了一份假账,还把贪赃枉法的罪过推到赵宏远身上。
随后,一直病弱的赵太太垮了,派人到清河接赵思月回来——她怕赵思月没经过事,受不了打击,且对自己的身体抱了一线希望,便没把真相告诉赵思月。
两天前,赵太太撒手人寰,给赵思月这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留下了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陈征口才极好,不到盏茶的功夫,就把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逻辑线极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