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重新回到后衙,途径灵棚时,听到了赵思月惨烈的哭声。
纪婵眼睛一酸,脚下又快了几分。
赵果就在灵棚外面,见司岂和纪婵同余飞等人一起,当下瞪大了双眼,问身边的婆子,“那人是谁?”
婆子看了眼余飞,“中间那位是巡抚大人了,其他的不认识。”
居然跟巡抚大人一起走!
赵果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这时候,陈征朝他招了招手。
赵果麻溜地小跑过来,一掀袍子就要跪下。
陈征道:“不要多礼,我们马上就去验看赵大人的遗体,你知会赵姑娘一声,请她过来一趟。”
赵果拱了拱手,“小的这就过去。”
赵思月跪在垫子上,对着两块灵位哭得肝肠寸断。
赵果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一个说话机会,说道:“姑娘,巡抚大人去看老爷了,请你走一趟。”
小丫道:“姑娘这般伤心,哪里还管的了什么大人,赵管事去回一下吧,咱家姑娘去不了。”
赵果是陪着赵思月去清河的,回来后才从管家嘴里知道了赵宏远发生的一切,知道眼下什么是轻,什么是重。
他劝道:“姑娘,老爷走得不明不白,夫人一直在为此劳心费力,甚至搭上了性命,余大人也为此留在随州……”
赵思月的哭声顿时弱了几分。
她抬起手,使劲捂住嘴,眼泪无声地从眼里滑落,一刻不停,如同刚停的那场大雨。
赵果知道自己说动了赵思月,便给小丫使了个眼色。
小丫把赵思月扶了起来。
花园里的地窖很大,温度也低,就是光线差了些。
陈征点亮几盏儿臂粗的火烛,让人拿掉棺椁上的厚棉被,这才打开了棺盖。
地窖有一张放杂物的桌子。
衙役把杂物清掉。
纪婵和小马穿上防护衣,戴上口罩手套,一起把赵宏远的遗体抬了出来。
虽然被冰包围着,但尸体依然很臭。
余飞和陈征带了口罩,依然觉得受不了,一连“呕”了好几声。
司岂道:“余大人到地窖入口处等吧,这种味道你们受不了的。”
余飞忍了忍再忍,到底说道:“司大人见笑了,我们先去避一避。”
陈征如蒙大赦,朝司岂纪婵抱了抱拳,尾随而去。
两人刚到入口,由管事妈妈陪同的赵思月就到了。
管事妈妈把赵思月介绍给余飞。
赵思月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个三个头,“家父枉死,求巡抚大人昭雪!”
余飞叹了一声,弯腰扶她起来,说道:“起来吧,本官与你父亲相识多年,为他昭雪是本官的应有之义。”
赵思月站起身,擦了把眼泪,说道:“巡抚大人,民女要去看看家父家母。”
“去吧去吧。”余飞暂且不想过去,就给陈征使了个眼色。
陈征吸了口气,同赵思月过去了。
纪婵说道:“赵姑娘节哀。”
赵思月吓了一跳,抬起朦胧的泪眼,正要说话,司岂也开了口,“赵姑娘节哀,你放心,你父亲的死亡原因我们会查清楚的。”
“司公子?”赵思月又擦了把泪,惨笑一声,“多谢司大人。”
她的视线落在赵宏远青黑的脸上,面色又白了几分,身子摇晃了两下,稳住了,颤声问道:“躺着的真是我父亲吗?”
管事周妈妈捏着鼻子,勉强劝道:“姑娘看看也就罢了。老爷走的时间长了,人也走样了。”
纪婵道:“为了弄清赵大人的死因,纪某会剖开他的尸骨,不知赵姑娘意下如何?”
“你?”赵思月虽然伤心,但基本智商还在,“你不是女子吗?”
司岂道:“这是大理寺丞纪大人,是京城最好的仵作。”
赵思月的抽泣声断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瞪大了。
小丫吓得后退一步,满脸的惊慌失措。
纪婵柔声道:“你放心,我会尽量给你父亲恢复原样的,你也别愣着,去瞧瞧你母亲吧。”
第91章
赵思月突然跪了下去,“请纪大人原谅民女的无心之罪。”
纪婵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父亲沉冤昭雪。”
她朝小丫努了努嘴,“快扶你家姑娘起来,我刚刚抬过赵大人的遗体,不方便相扶。”
小丫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扶起赵思月后退了一步。
老郑三人打开了赵太太的棺椁。
赵太太棺椁也有冰,遗体保存得极好,脸上画了妆容,如同睡着了一般。
“娘,娘。”赵思月靠在棺椁上颤巍巍地唤了两声。
地窖里静悄悄的,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赵思月又哭着说道:“娘啊娘,你快点起来呀!别睡了,宇哥儿还在找你呢。”
小丫受不住,“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纪婵眨了眨眼,一串泪珠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一个被家里保护得极好的女孩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失去所有依靠,成了一家之主。
这副重担担子来得太快,也太残忍。
纪婵用袖子擦了泪,劝道:“赵姑娘,你这般伤心令慈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当务之急是保护好你自己,照顾好你弟弟,料理好家里的一切。如此,他们才能走得安心些。”
赵思月不知想到什么了,转过身又跪了下来,“纪大人,司大人,我母亲只是体弱,怎会突然病重,是不是她也被人谋害了?”
纪婵道:“如果令慈体弱,又遭受这样的打击,一时承受不住也是有的,我……”
赵思月打断了她,“不可能!家母一向坚韧,有我和宇哥儿在,她就是再难也会撑下去的,一定有人害了她!”
小丫扶住赵思月,也道:“纪大人,我家姑娘说的是……”
周妈妈泪如雨下,也开了口:“姑娘,太太确实是病重去的。纪大人是男子,若当真看了太太的遗体,只怕九泉之下的太太难以安息。”
赵思月狠狠地瞪她一眼,喊道:“不行,我娘走的蹊跷,必须验,纪姐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呀。”
她膝行两步,抓住纪婵的防护服,雪白的孝服上沾满了泥土。
“好,我会帮你,你快起来吧。”纪婵刚才就要答应她的,只是被她打断了,“你先出去,结果出来后我会亲自告诉你的。”
周妈妈垂下头,两只手缩在袖子里,袖口微微抖动着。
司岂冷眼打量着,待赵思月一行出去后,立刻把老郑三人派了出去。
纪婵没注意那位妈妈,但注意到了司岂的安排,心中知道有异却也没多问,同小马一起,脱下了赵宏远的寿衣。
虽然冰镇与冷冻的效果相去甚远,但尸体总的来说保存得还不错。
小马剃了头,露出五块擦挫伤,他仔细检查过,说道:“师父,后脑上的两处创口有生活反应,从创口大小看,不足以致命,其他三处没有生活反应,乃是死后击打所致。”
纪婵道:“单从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赵大人确实为人谋害。”
她一边说,一边检查了赵宏远的尸体外表征象:眼结合膜有片状出血,皮肤“鸡皮样”,局部有收缩,口唇、指甲青紫,因为尸体存放时间太久,手足角质化皮层成套状脱落(像手套袜,称溺死手套和袜套)。右手有伤,第五掌骨颈骨折,这是典型拳击手骨折。骨盆两侧、膝盖,脚踝都有淤血。
检查完尸体表面征象,纪婵说道:“赵大人生前打过一个人,此人伤得很重。”
陈征说道:“晚生听说管钱粮的师爷打捞赵大人时手掌受了伤,到现在还没好。”
纪婵道,“看来赵大人的死,他也有参与。”
尸检进行到这里,基本上可以确认,赵宏远乃是被人打伤后丢进澄江,导致的溺亡,确系谋杀。
死因明确,事实清楚,犯罪嫌疑人昭然若揭,为死者家属考虑,她没有进行全方位的尸检。
再看赵太太。
赵太太过世两天,尸体保存完好。
她确实体弱,身上的脂肪极少,有油灯耗尽之相。
纪婵在脱掉赵太太的衣裳前,仔细看了她的脸,取出一张手帕,擦掉傅在上面的厚厚一层粉,发现赵太太面颊有青紫,口唇也是青紫色。
再看眼睑,上面有明显的出血点,用镊子把嘴唇打开,发现嘴里亦有出血。
司岂在一旁看得分明,说道:“果然死于谋杀,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被被子一类的软物捂死的。”
纪婵叹息道:“一家子落入贼子手中,两个孩子能活下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司岂点点头,说道:“余大人,赵太太手里有没有账本一类的东西?”
余大人没想到赵太太也是死于谋杀,咬牙切齿地说道:“居然在本官眼皮子底下杀了人!”
司岂道:“如果由管事妈妈下手,的确神不知鬼不觉,余大人不必过于自责。”
“你说的是,为老赵夫妇报仇才是正经,自责有个鸟用。”余飞气狠了,竟骂了句粗话。
“赵太太与本官不熟,就是有账本她也未必敢贸然给本官,等下问问赵家姑娘,让她找找。”
司岂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样的确稳妥些。”
余飞见纪婵二人开始收拾,便道:“司大人,还是出去说话吧,这个臭味着实让人受不了。”
司岂看了看纪婵和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