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着利用京中局势要挟皇上让位给先皇后的独子,若是皇上不肯,再以西北军的声势和旱灾受灾百姓的怒火胁迫。
可谁知道皇上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春猎,更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游猎重伤皇上,西北一如既往,只是京中——周携齐笑了笑,此刻便不需要先皇后的独子了,传闻那宁美人近日颇受皇上宠爱,先不论她究竟有没有怀上龙嗣,只要将她捏在手里,便是捏了个摄政大臣。
至于龙嗣?哪怕就是自己现在去宠个女人,到时候算着日子剖出来,取代真龙血脉有何不可?也是旁人不知不晓的事儿。
周携齐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瑟瑟发抖的宁培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宁大人有福气啊。日后非但有从龙之功,更是皇上的外祖家。”
宁培远愣了一下,颤颤巍巍的问道:“那、那皇上?”
周携齐压在头盔下面的眼睛微微一眯,笑的诡秘:“所以才说宁大人有福气,这不是天时地利全都偏向你们宁府吗?”
“不、不是。”宁培远心有戚戚,平日里说归说,但到了真实要上“战场”的时候,他又是真心害怕。“姝儿她怕是不愿听我的。”
周携齐“哈哈”一笑,扬起了手里的马鞭:“到时便由不得她了。”
“由不得谁?”周携齐的耳边响起了男人清润的声音,在东华门后空荡荡的广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周携齐听见这声音头皮都麻了,但他往前看的时候,前面却是一片漆黑,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疾声问道:“是谁?!谁在前面装神弄鬼?!”
周携齐分明清楚,这是皇上的声音。
但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此刻的他应当是在春猎的皇帐中昏迷,那封信还在自己的胸口里装着,那上面的字迹,那上面的印章都旁人学不来的!
这一定是幻觉。
或者,是皇上死了,他的鬼魂回到宫里了!
宁培远此刻却在一旁颤颤巍巍的说道:“周、周大人,是皇上。”
“不可能!”周携齐猛地回头,就看见荀翊就在东华门的城楼上,身边不知何时站满了手持长弓的侍卫。
黑夜之中,荀翊身旁的火光起起伏伏,映衬的他面色晦暗。
“朕方才没听清,周爱卿不妨再说一次,由不得谁?”荀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但在这份不紧不慢的音调当中却能听出他的怒意。
“皇、皇上。”宁培远连忙下马,噗通跪了下去:“皇上饶命,微臣是被参知政事胁迫的,他拿微臣女儿的性命胁迫啊!皇上!”
周携齐猛地看向宁培远,他这么一说自己可还有退路?早知道他胆小怕事,却不知这么不经吓。就这般,竟然还有痴心妄想?更可笑的是,当日宁培远自己拿出来不管生死的宁姝,如今竟然还成了他的免死金牌?
周携齐一狠心,咬牙道:“此人乃是假的!皇上如今在春猎,怎会突然至此?”
“哦。”和周携齐那急匆匆的语气不同,荀翊站在高处只略点了下头:“那,爱卿为何领兵在此呢?”
“我……”周携齐语塞。
“朕帮你想想。”荀翊沉色说道:“因为有假冒的皇上出现,参知政事周携齐为保护太后娘娘,这才领兵至此,实为护驾。”
周携齐陷入了沉默,皇上这么一说,可是将他想说的全都给堵住了。
“但是有件事情朕想不通”,荀翊说道:“倘若将太后娘娘请到此处,你说太后娘娘会分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吗?亦或者”,荀翊从一侧侍卫手上取过火把,照亮自己身旁:“冒牌货竟然还能冒牌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戴总管?”
戴庸乖乖站在一旁:有点害羞,皇上亲自给自己打光。
周携齐嘴唇颤抖片刻,脑海里有无数个念头,此刻竟然开始悔恨为何不将那道先皇密旨拿来,只想着自己独占首功。倘若带了,此刻自己还能有一搏的借口,到时鹿死谁手……
他有些无奈的笑笑,是在嘲讽自己的无知。
皇上算无遗策,这明明就是设圈给自己跳,连出去春猎都只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而已,等着有异心的人跃出来。
可随后他又想到,宁姝当日进宫,说不准便是将这些事儿告诉了皇上。虽然信息不全,但对皇上这般多智已经足够,他只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想法。
周携齐深吸了一口气,算是临死前的挣扎:“皇上狠心,当年将秦王满门赶尽杀绝,只剩下当今秦王殿下一个,还是为了安抚住镇远大将军府。怎得如今镇远大将军府里的人都没了,皇上便不在乎秦王殿下的生死了吗?”
他如今只能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西北坐藩吴濛身上,但愿皇上恍惚之间还能有机可乘。
谁知荀翊接过了一弓一箭,轻轻了拉了几下,眼睛都不抬地说道:“戴庸,那几位跪在宫门前的老臣如何了?”
戴庸回道:“回皇上的话,都请到宫里去坐了。”
荀翊点了下头,将箭搭在弓上,瞄准周携齐的方向:“朕狠不狠心,由不得你来置喙。”
话音一落,箭“嗖”地飞了出去,周携齐原本就不是武将出身,登刻被骇的动也不敢动。
可那箭却不是射在他的身上,而是贯入他身下的马侧腹。
马惊叫一声轰然倒地,周携齐躲避不及直接便被那马压在了身下,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他心里明白,皇上这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信上写的是皇上御马受惊,被马压在身上,如今他便是一模一样的伤法。只是那信里内容显然是假的,而到了自己这处却做不得假了。
宁培远得空偷看了一眼,就见皇上正冷冷地看着自己,眼中说不出的厌恶。
宁培远抖如筛糠,心里却在不停的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如今姝儿受宠,即便是因为姝儿,自己也决计没事儿。皇上不能要了自己的命,更何况柔儿还要嫁人呢,还有晋国公府要嫁呢。
周携齐在一旁自知时日无多,拼劲了气力大喊一声:“荀翊!你心狠手辣不顾同族!镇远大将军府如今就剩秦王殿下一个子嗣,镇国大将军府忠心为国,你竟然也下得了毒手!西北旱灾,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你竟然还要春猎!”
“皇上!”戴庸在旁怒道:“奴才这就去……”
荀翊摆了摆手:“将他好好的照顾起来,那几个人的脑袋他还没吃呢,怎么能这么快就去了。”
周携齐这般简单粗暴的手段,想来是被眼前的权势所蒙蔽双眼,思考不得。所以也只能说他是对方手中一颗无用的棋子,如此心志不坚,如此见利忘本,如此短视,岂能在背后做出这般大事?又岂能调动西北坐藩?
不过无妨,今日落网的人已经很多了。
荀翊转身走入宫内,东华门的城门轰然关上。
戴庸连忙走了几步,问道:“皇上,那宁婕妤的父亲……”
荀翊淡淡说道:“一样。”
跟着周携齐来的兵卒有些毫不知情,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们只以为自己是来护驾的,那皇上说的没错啊,而且显然皇上也不太需要自己啊。
但也有些被周携齐临死前的那一嗓子给惊到了,面面相觑。
荀翊倒也不急,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去做,更何况周携齐是因自以为漠北稳了,这才开口,却不知如今荀歧州正坐在吴濛府里百无聊赖呢。
倒是辛劳他了。
荀翊进宫先去了太后那处,太后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确实如柳非羽所想,遇到这种时候太后靠不住。可正因为她靠不住,这才显得真实。若是提前与她走漏了风声,就太后的性子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太后见了荀翊安然归来,眼泪哗啦就下来了。过了半晌这才抽泣着说道:“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坏心眼呢?咱们皇上吃了那么些苦。”
粉彩百花不落地花觚在旁说道:“你们看我说什么了?我说了嘛,这皇上看上去就是心眼儿贼多的那种,绝对不会出事儿!这都是攻心计啊。”
他说的对,荀翊非要将这件事情引出来,而并非直接了当的当时处理,便是想要借着这次打击对方的心理,动摇对方的信念。
一步棋,想到当前并不难,但却应想到十步之后,百步之后。
“看见皇上我就安心了,这世上除了猫先生,没有人给我这般的安心感了。”水仙盆说道:“皇上在,此处便安稳,我和猫先生也能长相厮守。”
影青非常不合时宜的说道:“身为一个瓷器,今年我快九百岁了。倘若一只猫以活到十五岁算,我大概是……嗯……活了六十只猫了呢。你只要像我这么长手,就能和六十只花色不同的猫先生‘长相厮守’呢。”
水仙盆:……你是不是对长相厮守有什么误解?
第79章
“皇上,赶了许久的路,早些休息吧。”
戴庸辅衬着荀翊将叛贼一事处理完毕,天边便已经有些隐隐翻出鱼肚白。
若说宫内最平和的是什么人的心态,那定然是内侍们了。
后宫安生,他们便也安生,亦没有想往上爬互相坑害的想法。
为什么?
看看戴总管,每天眼睛下面一片黑眼圈,都快变成固定妆容了。
累啊!
自己的事儿什么都不用想,反正也没时间想,光皇上的事儿就挤的满满登登的。
那都不能给自己谋福利了,谁还往上凑合?赶着做贡献吗?说不准还被卷进权力漩涡里,到时候啥都没了。
还是不了。
于是,每当皇上用人的时候,内侍都是一片往后退的——“你去吧,皇上看你眼熟了,日后便有好日子过了。”
“别别别,我觉得扫扫地挺好的。”
“你看戴总管多风光,想不想自己也风光一把?”
“风光风光,但是我不配。”
东华门开的蹊跷,查到最后竟然是个扮成内侍的宫女开的,可见内侍心态多么平和——别给我策反什么的,我不吃那套!老子压根就不想当总管!啊!你想让我当总管,原来你竟然是想害我!
虽然宫女也是归戴庸管的,但他每日忙的不行,所以这一部分宫女是交由介贵妃管理,如今介贵妃不在宫中,自然会有些纰漏。
内侍们就看着因介贵妃不在宫中,戴总管便更忙了,各个生怕触了霉头,干起活来愈发小心谨慎,以免给戴总管添乱。
戴庸心里也清楚,连着这些日子,京城少不了一片腥风血雨。
这些人平日里触霉头也就罢了,怎么想着就要去动宁婕妤呢?那可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人。
皇上这人平日里自己吃苦就罢了,虽然最后还是会将人揪出来收拾,但过程中为了顾全大局他都能忍,属于最自己比较心狠的那种。可对宁婕妤,戴庸叹了口气,自求多福吧。
算了也别求了,你们不配。
荀翊轻抚了下太阳穴,稍稍舒了口气,问道:“春猎那处状况如何?”
戴庸连忙将今日介贵妃传来的消息念了一遍,总而言之,风平浪静,毕竟皇上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他们也都习惯了。即便没有从皇帐里出来,大伙儿也都以为皇上是在勤勉政事。
全靠以往形象维护的好。
荀翊微微点了下头,“宁婕妤呢?”
戴庸回道:“介凉这上面没写,想来应当无事。”
介贵妃写这信的时候尚未发生苏渊与陈周周的事情,所以她也未提,但即便是发生了,以介凉的性格想来不会写。但戴庸跟在荀翊身旁这些年,何等细腻心思,即刻便明白了。
一会儿给介凉写封信,得将宁婕妤的近况写一下,皇上放心舒心,大家都就放心舒心了。
“乔昼呢?”荀翊突然开口问道。
戴庸答道:“回皇上,乔昼就在奴才那儿歇着,他一路跟着赶回来也是劳累,怕是睡了,皇上可是要召他来?”
荀翊:“让他来吧。”
乔昼便是之前被周仰关在布庄里的那名伪造画师,被荀翊和宁姝救下之后便藏在宫中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