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斋原本有点怀疑,到底是妻子真的没给他写过,还是被人烧了,但保剑英一口就担了下来,总之一句话:都是我的错。
这时候,张悦斋这种人,还会深究吗,他一生气,压根儿就不管信的事儿了呢。
保剑英和张悦斋正走着呢,看到苏樱桃,俩人当然得点头问个好。
毕竟苏樱桃上任到现在,从来没有批评过任何人,一直都是宽容的下放政策,而且为了保证公平,还搞个小箱子来抽签。
没人想过她身为博士夫人,G委会的副主任,会在厂里搞批评,就连保剑英也完完全全没想到。
所以在苏樱桃喊他俩的时候,张悦斋虽然很恼火,但也对他的得力干将,努力的撑出了一个属于上司的笑来。
保剑英也对苏樱桃笑了一下,毕竟苏樱桃从来也没有针对过她。
甚至于她跟徐嫂子都不一样,在大家伙儿面前,保剑英为了博士明里暗里的刺了樱桃好些次,樱桃甚至都没有还过嘴。
所以保剑英一直觉得,苏樱桃是个不过尔尔的小女孩而已。
就在此刻,就在三人热热闹闹谈着工作,走到办公楼前面的时候。当苏樱桃笑着说张主任,对不起了,我作为G委会的副主任,今天必须批评一下你,而保会计做为当事人,从现在开始必须跟您一起接受批评,因为她也是从犯这句话的时候。
张悦斋愣了一下,保剑英也愣了一下,俩人都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
而这会儿正是上班的时间。
属于樱桃的办公室,在大办公楼下的一间小破房子里。
她办公室的两条咸鱼,保琴琴去挖宝了,现在只剩下小孙一条,本身庙就小,小孙那条小咸鱼也没有经历过批评这种大事,在办公室的门口愣着呢,小伙子个头高,脑袋打着屋子里那颗小电灯泡儿,打的电灯泡摆来摆去。
“小孙,我要批评咱们G委会的主任,张政委同志,快点,拿两把椅子请他们坐,然后把领导们喊来。”苏樱桃又说。
小孙愣了好久才说:“这算文斗吧?”
G委会头一回开张,没想到批的就是主任。
关键是小孙完全没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炉子都还没生的小破屋子,冷的人头皮都直发抖。
小孙给冻的哆哆索索,自我感觉一点要批人的威严都没有,这可怎么展开批评工作?
毕竟张悦斋是G委会的正主任,而且还是他的上级领导,他于是搬了椅子过来,伸手说:“请领导坐。”
倒是保剑英坐下了,又腾的就要站起来:“小苏,我想起来了,我办公室里还有好些个账目没有处理,要不你稍等会儿?”
这是厂里的形势太过安定详和,而樱桃这个G委会副主任太过善良,给惯出来的毛病?
“保剑英同志,张悦斋违法乱纪,乱搞男女关系,他是正犯,你就是从犯,你现在居然在问我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工作,你难道不知道,一旦坐实你们的罪名,你们即刻要被革职,下放?”苏樱桃反问。
倒是张悦斋愣了一会儿以后,笑了笑,还伸出一只手,示意苏樱桃继续说下去:“小苏同志,你做的很好,继续吧,要是真的咱们厂也必须展开这样的批评,我不介意做第一个,给你练练手嘛。”
苏樱桃挺想给张悦斋倒杯茶的。
这个男人,昨天晚上才知道前妻从农场回来的消息,然后在农场的外面站了一夜,没有见到前妻的面。
据说他们原来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而离婚也给张悦斋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是保剑英一直宽慰他,安慰他,一直到最近他才走出情伤。
现在这种男同志们为人都很正派,别看保剑英一直对他关怀有加,但据张迈跃说,他老老实实干工作,也从来没有留宿过保剑英。
而他工作能力又强,即使前妻家庭成分不好,市委也一直准备要调他上去工作的。
铮铮铁骨的男子汉,据说十五岁就上过抗美援朝的战场,也是身上负有战功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看苏樱桃手有点发抖,他又笑了笑:“不要紧张,我第一回 上战场也这样,还差点枪走火打到自己,不过小苏同志……”
“小苏,你这是怎么回事?”龚书记跑了满头大汗,进来不在咳嗽:“你这是怎么啦?”
樱桃的这个岗位,人人可批,但是她的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这是一批就批到了上司的头上?
张爱国也进来了,这一个冬天大家都没有煤用,家属们还好些,烂树叶烂树根能烧一点,办公室都是生熬,大家也没个新棉衣,一个感冒比一个严重他也咳的厉害,伸手按在煤炉子上,他也一头雾水:“小苏同志,你这……”
“张悦斋同志跟徐俨还在婚内,就乱搞男女关系,跟保会计一起同居,难道你们觉得这也行?”苏樱桃示意两个领导坐下,然后说。
小炉糠子,因为几个领导的到来,小孙正在手忙脚乱的生火,火没生起来吧,搞出一股子的黄烟来,呛的几个人越发咳的厉害了。
小孙连忙打开了窗子,初春早晨的西北风,把一屋子人给吹的争先恐后,肺都要咳出来了。
“小苏同志,我这样解释吧,徐俨自己先写的信要求离婚的,然后我们经过商议,组织上同意了这件事情,而在劳改农场的徐俨按规定,不必到场,他们的婚也是可以离的,这件事情,张主任没有违反政策。”龚书记于是说。
苏樱桃可不这么认为:“您说的这是G委会,以及组织部对于下放人员所颁发的现行政策,但在《婚姻法》上要离婚,夫妻双方必须到场,要是你们俩也坚称张悦斋无罪,那我就连你们俩也一起批,批你们不尊重《婚姻法》,蔑视法律”
就好比家里的养的可爱小狗狗嗷呜嗷呜了两声,大家一开始觉得,狗子终于会叫会咬了,不错啊,真可爱,来吧,继续咬。
结果紧接着狗子一口咬在你的大腿肚子上,哎哟真疼,哎哟出血了,哎哟肉都咬掉了,合着这不是养狗,是养了一条狼?
几个领导给樱桃这句吓的变了脸色:“小苏同志,你这也太认真了点吧?”
大家如座针毡,因为他们发现温柔的樱桃同志,他们家里的小狗狗,她变成了一头恶狼。
而且现在准备把他们一起给咬了。
“所以现在咱们将要面对的情况是这样,张悦斋同志,我认定他乱搞男女关系,肯定要停职下放,现在,保剑英同志,我给你一个陈述的机会,你当时跟张悦斋在一起的时候,知不知道张悦斋同志没有离婚的事实?如果不知道,请你指证他欺骗你的个人感情,如果知道,那你也属同谋,你俩将一起被下放!”苏樱桃的手,指上了保剑英。
在几个领导看来,虽然大家并不清楚这俩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
但是他们觉得保剑英肯定会替张悦斋担一半,甚至是全部的罪名。
虽然年龄小,但是懂事儿,敢担当,有什么错误都是宁可自己一个人全部担当的保剑英也绝不叫张悦斋为难的,毕竟她一直以来对张悦斋多体贴啊。
所以领导们都觉得,这时候的保剑英绝对会担下所有罪名,并且为张悦斋洗脱他目前的嫌疑。
可是就在这时,保剑英目光呆滞的望着大家,却摇了摇头:“对不起大家,我确实不知道,是张悦斋确实欺骗了我。”
哈,她居然否认了?
她为什么要否认?
第53章 断尾求生
保剑英的脑瓜子也在飞速的转着。
她生于1935年, 保大妈在她小时候,在成县一家米行里打杂儿,42和58的大饥饿, 她也全都经历过。
保大妈是和自己的妹妹是嫁了同一个男人的,所以她爸爸也是自己的姨父。
倒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有多好, 两姐妹才嫁一个男人。
而是因为那个男人是个小儿麻痹, 不会被抓壮丁的那种,妹妹生了牛百破, 而保大妈只生了保剑英一个女儿, 后来还被那个小儿麻痹的丈夫赶出了门, 保大妈脾气又倔,就给女儿改了本姓。
因为保大妈只有这一个女儿,而妹妹生的是儿子, 所以在保剑英小的时候, 保大妈就一直念叨,说女孩子生来就是贱命,要不想被扔进沙漠里自生自灭, 就得自己争气。
她7岁的时候, 正值42年, 小儿麻痹的爹只会打她,让她出去找粮食, 保剑英为了不挨打, 就跑到米店里偷米, 怎么偷呢, 把米生吞下去,出来之后再抠着咽喉吐出来,洗干净给一家子人吃。
每回她那么干, 她那个小儿麻痹的爸才会稍微对保大妈好一点。
但是后来一解放,解放军来了,带来了新的政策,新的思想,要主张一夫一妻制,让她爸只选一个妻子,另一个必须离婚的时候,她爸终究还是选了她小姨。
所以牛百破是保剑英的弟弟,也是张冬冬的小舅。
而保剑英和保大妈俩,则被她爹无情的扫地出门了。
好在一解放,保剑英就上了政府成立的扫盲班,并且足够争气,学了会计专业,还被安排到了机械厂工作。
从小就会讨好父亲,讨好小姨和弟弟,一直以来屈辱讨生的保剑英,是真的命苦,在工作后,找了个最帅气的解放军首长结婚,谈对象的时候俩人感情就很好,结果刚一结婚,对方上了抗美援朝的战场,只留给她一个遗腹子,和一张上面有弹孔和鲜血的照片。
那时候保剑英的心就伤透了。
而保大妈呢,只会念叨她是个跟自己一样的苦命瓤子,说她没出息,说她命硬,说她克夫。
但是在厂里,在工作中,自打她当了会计,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弟弟牛百破都得找她帮忙,厂里所有人都对她礼貌有加,那要是她当了厂长,或者说政委呢?
牛百破是她弟,也是她最讨厌的人,但是,他可以让她在机械厂为所欲为,想下放谁就可以下放谁,想让谁听话,谁就能听她的话。
她恨透了旧社会,恨透了小姨和那个瘫子爹,也永远不想回到那种被恐惧支配的生活,她在哪儿,她就要操控哪儿的一切。
本身为了支持牛百破的工作,她就在厂里挪很多钱,煤啊,棉花啊,那些能支撑一个小H兵团过冬的费用,要不然牛百破率领着一个上百人的东风会,大冷寒天的,那么多人,没煤没棉花,他们怎么过冬?
她和牛百破相互利用,才能稳稳掌握机械厂。
她经历了两次大饥饿才到的今天,直到做了总会计,才能彻底一洗在旧社会必须祈仰那个瘫子爹局面,整个机械厂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握中,尤其是这些男同志们,他们给予她尊重,并且听她的话,这才是她所享受的。
而现在,此刻,苏樱桃正准备批评张悦斋。
是,张悦斋是她这么些年又替自己选定的,很适合结婚的人选,因为他很可能是厂里唯一一个,能上到市里去工作的男人。
徐俨的回归保剑英没有预料到,苏樱桃的批评保剑英也没有预料到,但是至少有一点保剑英可以断定,这个男人被下放之后,G委会的主任,厂里的政委这个职务就是她的了。
因为市里头,保医生和牛百破都可以帮她说情,运作,而她也将完美的抽身总会计这个职务,上升到更高的领导层。
等到她做了政委,再给自己物色一个好丈夫不也可以?
天长日久,只要是她自己选定的男人,她总能把他弄到手。
但现在,G委会主任,以及政委的工作,远比张悦斋这个男人更重要。
“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保剑英的眼泪啪啦啪啦的往下落着:“张悦斋这是骗了两个女人的感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话说的极为无情。
领导们全都愣住了。
张悦斋脸上的笑还没有收回去,僵在脸上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
不是她保剑英一直在他面前说不是他的错,是徐俨的错,而且自打徐俨走了之后就肩负起了他们家保姆兼女主人的工作的话,张悦斋不可能跟她处对象。
但此刻的保剑英到底怎么啦?
“小保同志,你……”张悦斋瞪目结舌。
“而且我也要严肃的批评张悦斋同志,欺骗两个女同志的感情就是你的不对,从此刻起我要跟你划清界线,咱们的同志关系和对象关系一并解除。”保剑英站了起来:“领导们,我只是个受害者,我现在要回岗去工作了,剩下的事情与我无关。”
毕竟私人间的感情,领导们这时候能说什么?
但大家心里得腹诽一句:小保同志今天似乎跟她平常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啊。
再看苏樱桃,大家心里又觉得戚戚:还有这个呢,十八岁的小女同志,笑兮兮的,但两只眼睛亮的就跟两颗钻石一样。
但就这两个娘子军,吓的大家心惊肉跳。
保剑英站起来了,要走了。
这一出去,她将销毁所有跟牛百破往来的证据,真是阴沟里栽了船,她已经感觉到了,一直以来用怀柔政策的苏樱桃将要针对她,也要查清楚张爱国的事情。
她原来大意疏忽,但现在要真想百尺竿头再过一步,就必须销毁一切证据。
至于苏樱桃这个副主任,等她上了任,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