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舍五入,符横云对她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江糖难得没怼符横云,而是特别认真地说道:“符同志,昨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
符横云低头踢了踢碎石子儿,冷着脸打断她:“就算不是你,我也会救。姜知青,既然你说拖拉机还能开沟耕地,那大家伙就等着你开拖拉机来分摊地里的活了,你先忙,我走了。”
江糖:“……”
嘿。
怪哉,走那么快干嘛?
这已经不是别扭能形容了,是讨厌她已经到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难受窒息的地步了吗?
江糖瞠目结舌,难得幼稚地冲他的背影龇牙咧嘴。
她一辈子没谈过恋爱,所以看不懂男人的躲闪并非生气。
而是因为对国家的忠诚和心爱的姑娘此时似乎被摆放在天平的两端,成了Y字的两条分叉线。
直觉告诉他,江糖不可能是特务,她眼睛清亮正气,跟专门训练出来的敌特不一样。但理智又不断提醒他,江糖身上矛盾点重重,暂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很难不让人怀疑。
两种思维在脑子里打架,符横云不得不先远离江糖。
即便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是一种多么令人愉悦的心情,只要想到江糖,自信的,倔强的,愤怒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她,都恨不得揉到心尖尖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欢让浑身的每个细胞战栗,它们欢欣鼓舞,只要看着小知青的脸,他不禁心神晃动,瞬间万般柔情,竟觉得若她真是那般,他也一定不会放弃她,他会拯救她的灵魂,将她从错误的道路拉回来。
他可以为她豁出一切。
但符横云又到底够清醒,知道这些想法不过是刹那的疯狂,只是初尝情滋味的一个念头罢了。
那些妄想、旖念,必须有足够安稳的大环境来支撑。
他可以放纵自己睡前想着小知青的笑。
也可以在梦里跟张牙舞爪,自信满满的小知青笑笑闹闹。
甚至,只要下了工,闲下来的每一分钟,他都恨不得跑到她面前。
就为多看她几眼,若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天南海北不拘说什么,符横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浑身充满了力量。
恨不能立刻将藏在文成县的敌特团伙都抓出来,让他们再也不敢踏足大陆。
除了对身上那件军装的忠诚,他承认自己有私心。
他想早点完成任务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特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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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糖站在原地,等符横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回神继续干活。
虽然在干活儿,但脑子里还是不断闪现出符横云转身离开的那一幕,像电影掉帧卡顿了一般,不断转身,再转身……
不晓得是大脑自作主张加了滤镜还是怎么地。
她觉得脸上的温度有点不对劲。
他,不像是生她的气。
这怎么有点像,韩剧男主角黯然离开的场景啊……
江糖被自己的脑补震得头皮发麻。
她晃了晃脑袋,又伸出手,拍得脸上“啪啪”作响。
醒醒啊,江糖!
就算你现在身体是少女,那也是一个心理年龄四十来岁的老少女了,怎么还跟真的小女生一样,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上辈子帅哥环绕,也没见你不自在啊。
她五官底子虽然还行,但远远没有赛西施、赛貂蝉的美貌,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而这个年代呢,许是大家都缺衣少粮的缘故,他们更喜欢圆圆润润的姑娘。
江糖极其不符合这个年代人们对美的印象。
符横云条件又不差,这年头在运输队工作那可是香饽饽。
用俗话说就是,人家不缺好姑娘。
比她漂亮的,尹秀眉不就是一个吗,比她有本事的……掰着手指头数一圈,暂时没发现,但细细扒拉肯定也有。
符横云不至于……看上她了吧?
可能是身体变年轻了,所以那些活泼的情绪也回来了。
江糖觉得自己这会儿挺自恋的。
但转念又一想,又有哪条法律规定四十岁的人必须得稳重、板着一张脸呢?
她现在就是年轻啊,长得也确实不难看……营养跟上来后,她只会变得更好看。
这么说……符横云喜欢她,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
如此安慰自己,江糖心里的纠结又没了,反倒挺自豪的,那小子还挺有眼光的嘛。
她哼着轻快的歌,将拖拉机里里外外用水一冲。
慢慢露出绿色的油漆,车身锃亮锃亮的,比刚出厂的差不了多少。
回去时,尹秀眉正好回来。两人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直到刷完锅,冲了凉,尹秀眉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江糖知道,是她之前说的那些话让尹秀眉对她生出了芥蒂。
接下来的两天,江糖每天开着拖拉机在县里跟大队之间来回跑,将收上来的所有油菜籽交到县里头的粮站。
忙完油菜籽的活儿,所有人还没有喘口气的机会,地里的麦子又熟了。
除了苏丹叶几个因为没安排活儿,显得清闲,其余人天没亮就到地里割麦子了,一直忙到后半夜,睡上几个小时又得起来继续干。
农民啊,永远是最苦最累,收益还最小。
他们中午基本都不回来,由家里人送口吃的。
四个老知青也是如此,想着一来一回耽误时间,耽搁收麦。宋虎和许庚每天上工前,就带上两个玉米馒头,到了饭点,就随便找个阴凉的树下干解决。
女知青们呢,除了分到的任务地少一点,也没别的优待。
麦子收割完脱粒后,就得赶紧拉完粮站。
江糖得了消息,戴上草帽和手套就上了车,一路从晒麦子的坝子开到县里。
这样来回跑了四趟,又跟称公粮的记录员扯了一阵子皮,总算拉够了要上交的公粮斤数,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吴芳看着江糖开着拖拉机回来,心里嫉妒得不得了。
早上他们出来上工,江糖悠哉悠哉跑步,还不伦不类地练什么花拳绣腿。中午他们在太阳底下暴晒忙活,江糖能在屋里休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如果她也会开拖拉机就好了。
“哟,了不得的拖拉机手回来了?”
她扯下脖子上的汗巾子扔到盆里,刻薄道。
“红眼病又犯了?”
吴芳被噎了一下,眼睛顿时瞪得比牛眼睛还大。
“我眼红你?”她声音突然拔高,“拖拉机开得再好那也是留在乡下,我跟你就不一样了,我是……”
是什么。
后头的话吴芳又咽了回去,神情有些不自然。
江糖没多想,她不惯着这种人,当即回嘴:“不眼红你屁话那么多?口口声声乡下乡下,你还记得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信仰吗?”
吴芳一直摆城里人的姿态,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既看不起拖拉机手,又老是觉得自己吃了亏,谁要是分了轻省的活儿,她都得嘴一下。
跟苍蝇似的,特别能膈应人。
江糖也不想拿文|革这柄枪狙她,但她实在太烦人。
记吃不记打。
吴芳脸色煞白,脱口而出:“我的上帝哟,江糖你可算露出真面目了,我是清清白白的红五类,我是无产阶级我当然有信仰,你休想在我头上扣屎盆子。”
江糖笑了,挺会自己送把柄上门的。
“你这一急了,就爱说‘哟,我的上帝’,我看上帝才是你的信仰,只有信仰资本主义的才会信仰上帝。”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吴芳慌了。
两腿发颤,差点就要跪下去。
吴芳:“你……胡说,你污蔑我。”
江糖耸肩:“咱们知青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吴知青,你必须端正态度,进行彻底的思想革命。这次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下回你就得去革委会解释了。”
革委会一出,简直是杀手锏。
吴芳立刻怂了,恨不得赶紧从江糖眼前消失。
一直到晚上吃饭,吴芳都躲在屋里没出来。
江糖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她相信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方都不敢跑到她面前说酸话了。
吴芳那人啊,真不知道怎么说她。
她就看见自己坐在拖拉机上风光无限的样子,却没看到她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这手摇拖拉机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江糖上午出工时,差一点就被手摇戳到下巴。
要不是她稳住了,下巴肯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除了差点失手让她险些崩了心态。
拖拉机发动后的震动也是件折磨人的事儿。这一天震下来,江糖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尤其是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
真论起来,她敢摸着自己的B罩杯发誓,确实不比地里轻松到哪儿去。
如果不是之前摸不清光明村的底,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天杀的牛鬼蛇神,江糖当初不一定会放弃当老师。
如今,她看重的无非是拖拉机给的补贴高,时间也相对自由,跟村里教书不同的是,她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处理人际关系。
但开半小时和连续开半个月还是有本质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