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江糖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意志她不缺,但长此以往,即使她增加锻炼强度,身体恐怕也会吃不消。
等入了夏啊,很快就要双抢了。
到了那时,拖拉机手就更忙了。
看来,是时候跟大队长提一提,让他挑几个靠谱的人来学拖拉机的事了。
不知不觉,村里又忙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江糖再没见到符横云的影子,偷师的想法便暂时被摁下去了。
“……关于村小学数学老师的人选,昨天考核结果出来了,陈娇分数最高,从明天开始,陈娇就到学校上课。还有,陈国栋、陈三狗、张全蛋,你们三个贼小子偷藏二十斤麦子,你们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是错误的行为……”
大队广播里,大队长声音轰隆,广播发出‘滋啦啦’的声音。
知青点里,苏丹叶等人如丧考妣。
咋……咋可能是陈娇那个乡下妞呢?
不会的,她的试卷难道答得比他们还好?不是她们瞎猜,乡下的教育水平和城里就是不能比啊。
所有人都陷入了怀疑人生的沉默中。
突然,凳子腿跟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谢小兰站起身,气势汹汹往外冲。
“嘿,谢小兰你干啥去?”
谢小兰神色癫狂,一面自言自语地念叨,一边往外头跑,“……陈娇赢了咱们,你们信吗?我反正不信,我要找大队长问个明白,是不是拿咱们开涮呢,明明内定了陈娇,还给咱们希望,我要问清楚,我一定要问清楚……”
“你别冲动,先回来啊。”
“是啊,万一是咱们小人之心了呢,你就这么上门质问,不是得罪人吗?”
“……”
几个人分工合作。
跑到谢小兰前面,关门的关门,拽胳膊的拽胳膊。
苏丹叶直接抱住谢小兰的腰,也急了。
“……谢小兰你脑壳昏了?结果出了那就是已成定局嘛,你现在跑过去闹一通,就不想想大学推荐名额啊,陈娇去了村小学,那就不会跟咱抢名额了,万一你一闹,大队长他们面上下不来台,给咱们穿小鞋咋办?”
话音落下,所有人诧异地看着苏丹叶。
江糖想想就笑了,苏丹叶不装模作样的时候,脑子挺清醒的嘛。
也是,她是矫情,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几次挑衅她,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
这阵子下了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苏丹叶那点小脾气应该被现实磨得差不多了。
苏丹叶抬头挺胸,飞了个得意的眼神:“看啥?知道我是咱们之中最聪明了吧。”
察觉到江糖在笑,苏丹叶瞥过去,“……哼。”
谢小兰双目迸射出利箭:“是,你是挺聪明,你跟陈娇打得热火朝天啊,吃的用的没少送吧,得了点边角料就自鸣得意了,呵。谁说当了老师就不能争取推荐名额,那些泥腿子是熟悉你,熟悉我,还是熟悉陈娇啊?”
她环视一圈,恨声道:“一群没骨气的乌合之众!”
第25章 二更
屋里, 死一般的寂静。
几分钟后,谢小兰平静下来,木着脸问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咱们这批知青是不用下地, 每个月吃的粮食, 大队部那边确实会准时送过来。但得精打细算,稍微多吃一口粮食就不够了。还有别的开销喃?如果没有工作, 你们手里的闲钱能花到啥时候?”
生活不单单只有填饱肚子这件事。
万一哪天有个头疼脑热的,手里没有一分钱, 那是真的要命的事。
何况女同志嘛, 生理构造让她们每个月离不开草纸, 条件好一点的姑娘, 不用草纸,用胶粘型卫生巾上, 那花销就更大了。
别看谢小兰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家里条件并不好,她不像苏丹叶, 家境好,如珍如宝的养着, 不差钱。
也不像江糖, 手里拽着所有补贴。
她的安置费大部分交给家里了, 留着给唯一的弟弟上学, 能带在身上的很有限。
否则刚到那晚, 也不会因为苏丹叶给了五块钱, 就偃旗息鼓了。
“咱海市出来的知青大部分都派到东三省兵团去了, 人家兵团不仅不差粮食,没一顿都吃得饱,每个月还有30~40块工资, 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这里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老知青集体沉默了。
兵团啊,进去的人又专又红,政审好几轮,那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吗?
谢小兰也是真敢说。
比起他们几个新来的,难道不是老知青境况更差吗。
不仅要下地,分到的粮食也不比新知青们多多少,每天公分算下来也就一毛钱不到,就这么几十块钱还得等到年底,会计算完账才能发下来。
日子是真的难过。
但当周围的所有人都这样时,他们根本找不到抱怨的理由。
“光明村已经比周围其他村子强很多了。”许庚淡声说道。
“什么叫知青?主席说,有知识的有为青年才叫知青。嫌东嫌西,搁前两年你这叫思想反动,这些抱怨的话,以后都不要说了。”
光明村大队长和支书不是老古板,支书又是老革命退下来的,不会对知青偶尔说错的话上纲上线。
他们压得住下面的村民,但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地痞无赖听了这话传出去,引了革委会的牛鬼蛇神来。
前些年,牛棚那两个臭老九不就是这样吗,县里革委会的人隔三岔五来盯梢。
逼着村里给他们开教育批|斗会,做思想报告是常有的事。每回当那些人来时,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女知青简直不敢露面……
这两年情况好点了,但也没到啥都能说的时候。
况且,种地有啥好嫌的?
种几年地确实辛苦,那村里的农民就不辛苦吗?他们祖祖辈辈都在种地,辛辛苦苦一辈子交完公粮所剩无几,过年能分一斤两斤肉,尝个油渣味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大家都苦。
不学会苦中作乐,只会见天的哭诉抱怨,日子只会越过越艰难。
谢小兰抱怨声骤停,但还是小声叨叨了句:“……想吃个白面大米都不行,本来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还好吴芳躲在屋里没出来,否则又不知要吵成什么样。
苏丹叶抠了抠指甲盖,声音高亢,似乎想活跃一下沉重的气氛:“哎呀,这句话不太对啊,我们不是人,你不是人啊,不就是工作黄了嘛,放心,以后肯定还有机会。我偷偷告诉你们唷,陈娇不会去占推荐名额的。”
尹秀眉:“为什么?”
苏丹叶眉眼弯弯,笑得笃定:“她定亲了,对象是县里的,好像是哪个亲戚介绍的吧,人家才没空念啥工农兵大学呢。”
对村里姑娘来说,嫁到城里,后半生稳当了可比念大学重要多了。
谢小兰一听,大喜过望,抓住苏丹叶急急问道:“你说真的?”
苏丹叶翻了个白眼:“我骗你们干嘛?我送那些吃的玩的,可是有大作用的。”
“行行行,你最有先见之明好了吧。”
“……那不然呢。”
“对了,这事咱们也不能装聋作哑。还是得表个态,找个时间心平气和地问一问大队长这里边是不是有事,不然村里头还觉得咱是软柿子。谢小兰有句话也没说错,还是得尽快把我们的工作落实下来……”
“……”
这或许是新知青和老知青难得报团取暖的时候。
他们或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现实带来的风暴,吹散理想的风帆,让人看不见前路,只能随波逐流。
这一刻,所有人都放下了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围在一块儿出谋划策,分担着彼此的痛苦和无奈,又相互打气。
共同期待着天光破晓的那一刻。
次日,村里的妇女儿童去清沙河捞沙,江糖开着拖拉机跟去了。
清沙河沿岸堆积了厚厚的沙层,大家拿着簸箕或者箩筐,挖个半筐倒进车斗里再回去继续挖。小一点的孩子没定性,便在河里浅水区摸鱼虾,螃蟹。
干活的大都是村里的女人,江糖也不好意思总坐在车上,多少帮忙挖了点。
“盆里的鲫鱼是哪里来的啊?”尹秀眉下工,惊喜地瞅着木盆了里活蹦乱跳的鲫鱼,三四根手指大小有好多条呢。
江糖舀起缸里的凉水灌了一口:“孩子们捞的。”
尹秀眉蹙眉:“你疯了,现在不允许私下做买卖,你……”
“没花钱,用东西换的。”
江糖又洗了把脸,声音裹在洗脸巾下面,瓮翁传来。
她当然知道私下交易不允许,但以物换物还是可以的。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只要不傻到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事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毕竟谁知道哪天自己就得出去跟人换东西呢?
再说了,又不是没有胆大的。不然那大大小小的黑市是什么啊。
说到底,不还是人民有生活上的需求吗?
本来江糖是想直接给钱的,这样方便。
但又担心被人抓到把柄,这才回屋取了个柑橘罐头。别看光明村有个柑橘园,那些柑橘一到成熟季节就被县里收购了,运到各大厂子里给工人们发福利。
这些孩子能尝到的只有品相不好,味道不那么甜的橘子,更别说罐头这种稀罕物了。
鱼换罐头,孩子们觉得值,江糖也觉得值大发了。
她实在太馋肉味了。
就算这会儿有人给她端的是最油腻的红烧肉,她也能把碗底舔干净。
江糖倒完水,跑去灶房里摸了把菜刀出来,苦恼地蹲在水盆前,无从下手。
杀鱼要怎么杀呢?
“尹知青,你能教我杀一下鱼吗?是不是直接把它们的头剁下来就行了?”
剁椒鱼头还挺好吃的。
江糖舔舔嘴唇,唾液分泌的速度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