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才看着蔡流风道:“小奇……”
虽然看似一直忙于公事,但韦炜心中却也仍还惦记着这件事。
如果是在无奇他们才进清吏司的时候发生此事,韦炜的反应只怕要跟钱括一样。
但直到如今,他的心中对于无奇他们三个的感觉已然不同。
尤其是经过秋浦之事。
苗可镌虽不在,韦炜心中,却已经把这三个小辈儿的,当成了能代替苗可镌担重前行的人了,就算知道了无奇是女子,这份直觉也并未改变。
蔡流风跟他目光相对,道:“究竟要如何,还要看……”
他转头望向北边,那是皇宫的方向。
那会儿蔡流风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正心有灵犀般在来吏部的路上。
将周琴北把人救走一事说了后,太子赵徵仍是不明白:“这是何意。”
蔡流风道:“如今满城风言风语,这些话自然不是王府的人传出去的,大理寺跟五城兵马司的人虽知道瑞王殿下失踪,却也不知道断龙崖的详情,所以微臣判断,那些不堪的莫名其妙的流言,多半都是周琴北派人散播的,无非是想要趁乱搅浑水,让朝廷自乱阵脚。”
太子屏息:“竟然、这样……那女子,果然是……端王的人?”
“确凿无疑,她其实是想为了端王世子除去瑞王殿下,因为知道瑞王殿下是太子所不可或缺的人,”蔡流风说完这句,又道:“所以殿下,越是在这时候越是不能乱,至少,不能先乱起来,不然正给那些为非作歹、真正的恶人看笑话了。却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赵徵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先前给瑞王的事冲昏了头。
现在听了蔡流风的分析,他心头一动:周琴北是罪魁祸首,但瑞王遭嫉恨,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呢。
迟疑着看了无奇一眼,赵徵道:“这么说,瑞王未必是真的为了她?那她刚才怎么承认了呢?”
蔡流风苦笑道:“殿下,您是在气头上,而且瑞王殿下下落不明,小奇心里自然也难过自责,所以您一说她就随口应了,其实,当时殿下若是问微臣,微臣只怕也会跟她一样的回答。毕竟这案子是清吏司负责的,却在解决之前,竟把瑞王殿下牵连在内了。”
蔡流风的话术很高明,他在不动声色之间,把一件私情的事情,硬是转成了公务。
而这个解释对于太子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太子最不愿意见的,就是瑞王为了个女子而如何轻生自贱。
赵徵思忖了会儿:“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此事连皇上都惊动了,这郝无奇自然不能轻放。”
蔡流风心头一沉。
赵徵道:“既然如此,就先将她关押进大理寺,至于郝家……暂时不必查抄,只命人盯着就是了!回头瑞王平安归来,再做定论!”
蔡流风还想再尽一尽力,无奇已经赶紧磕头:“小人领罚,多谢殿下开恩!”
她知道蔡流风已经算是力挽狂澜了,能够保住不去惊动郝府,对无奇而言已经是谢天谢地,她也知道若是再求,只怕反而惹了太子的逆反。
赵徵眯起双眼看了她一会儿,沉沉地说道:“这还不到罚你的时候,你最好期望瑞王可以好端端地回来,不然,本宫会变本加厉地跟你讨回所有。”
大理寺的诏狱。
无奇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来到这个地方。
阴暗,潮湿,气息难闻。
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她给关在女囚这边,因为罪名还没有明定,也未曾换上囚服,便直接给狱卒送进了监牢。
周围有几个囚犯,见她男子打扮,还以为那些狱卒发了昏弄错了。
无奇靠在墙边默默地坐下,想到蔡流风的竭力维护,想到赵景藩的生死不顾,想到下落不明的父亲,在家盼望的母亲,双手抱膝,不知将如何结局。
她只顾出神,半天,觉着腿边上窸窸窣窣的响动。
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只老鼠,不知何时从何处冒出来,在她脚边上试试探探地似乎想要咬上一口。
无奇吓得几乎跳起来,忙着要把那老鼠踹向外头,谁知那鼠辈常年混迹于此,身法甚是灵活,在她的靴底游刃有余地游走,神乎其技地避开她的几脚后便溜到墙根,进洞前还不忘回头向着她吱吱地叫了两声,挑衅一般。
无奇瞪着那只猖狂的耗子,忍不住叹了声,这才重又心有余悸地坐了回去。
晚间,狱卒送了饭来,无奇毫无食欲,只顾埋首发呆。
那只躲起来的耗子闻到了饭菜香味,便忍不住又窜出来,见无人管它,便大摇大摆地过去饱餐了一顿。
无奇转头看着那只老鼠,见它吃饱了后,两只眼睛愈发亮了,慢吞吞地跑回了墙边,扭头又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回洞里去了。
不多时狱卒过来巡查,见她的饭菜放着没动,便诧异地问道:“郝……执事,你为什么不吃饭?若是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些来。”
无奇见他对自己很客气,便道:“不用了,我吃不下。对了,这一份也给那老鼠吃过了,你也不要动了。”
狱卒啧了声,隔着栏杆看了无奇一会儿:“执事,你当真是女子?”
无奇一笑,并不言语。
狱卒拿了碗筷要走,突然道:“当初秋浦之行,你替原先在大理寺的苗大人雪了冤屈,我们大理寺的人是最重义的,所以并不会亏待执事你,何况蔡郎中也派了人特意叮嘱过,您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无奇怔了会儿,点点头道:“是,多谢了。”
狱卒又看了她一会儿,心想:“那样有才干的,怎么偏是个女子呢,真是可惜了,明明是前途无量,现在却反而成了前途无亮,脑袋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这夜,无奇正有些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唤自己。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脸。
第121章 投喂
出现在无奇面前的, 是一张过于惨白的脸,乌黑的眉毛,有点殷红的嘴唇。
若是在白天见到这张脸, 倒也不算什么, 但是在夜晚、尤其是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看到,就着实有点惊悚了。
无奇下意识地惊叫了声, 幸而很快反应过来, 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什么鬼怪,而是好久不见的费公公。
非但无奇受惊,费公公也给无奇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他后退了半步:“你鬼叫什么呀!你这个小混蛋!”
无奇定了定神,忙爬起来:“公公?您老怎么来这儿了?”
费公公眉毛乱飞地说道:“我闲着没事儿, 听说大理寺的监牢好玩, 所以半夜不睡过来逛逛,你这臭小子你还敢问?”
骂了这句后, 突然想起来, 这会儿却不能叫“臭小子”了。
无奇正在惊疑,却有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从费公公身后闪了出来,低低道:“小奇, 公公是担心你才来的。”
无奇正疑惑这小太监样貌有些眼熟的, 定睛一看,笑道:“石头?!”
“嘘, ”蔡采石忙做了个手势,道:“别叫人听见。”
无奇又惊又笑,看看他的内侍服:“你、你故意扮作小太监混进来的?胡闹。”
蔡采石却郁郁地说道:“什么胡闹,我只恨不得跟你一起在这儿呢!”
无奇正要训斥他,突然见费公公在旁揣手看着他们两个, 无奇便问:“公公怎么能允他这样任性呢?叫人看见了又要有一场是非。”
费公公叹了口气:“我倒也不想他跟着,连我自己都不想来呢,谁知道这小子缠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我竟熬不过他……”
无奇听这话有些怪,还没来记得问,蔡采石努着嘴说道:“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么不由分说,居然还不叫你在吏部,还特意送到大理寺来……”
他从进来的时候就打量这监牢内的情形,心里自然是不好过。
无奇忙安抚道:“不要紧,这里倒还好,只是外头……王爷、找到了吗?”
回话的是费公公,他不快地哼道:“找到就好了。现在还没消息呢,青亭阿九他们都没一个在城内的,我找个人商量都找不到。”
无奇听说瑞王仍没消息,心也跟着一沉。
这已经是大半天了,如今已经入夜,难道、真的是凶多吉少?
她不敢往这方面想,但心却早自发地开始突突乱跳。
蔡采石却道:“那么多好手都在找,指定是没事儿的。小奇,你看,费公公还给你准备了好些吃的呢,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无奇一愣。
费公公见无奇耷拉着小脑袋,便也说:“别瞎说,什么准备,不过是顺手拿了些别人不吃的东西过来罢了。”
无奇这才注意到费公公的脚边上有个红木食盒:“公公……”
费公公又哼道:“我可不是特意给你带的,只是随手罢了。毕竟,在王爷回来之前你可不能有事儿,你就算是个祸头,要杀你的脑袋,也得让王爷动手。”
无奇默默地看着他,却听出这话里的外硬内软来,她的鼻子一酸。
蔡采石赶紧把食盒提过来:“公公,您就别再吓唬小奇了。”
“谁吓唬她了,”费公公道:“只不许给我哭丧着脸,更千万别掉那些没用的泪,不吉利,王爷才不是那么短命、啊呸呸,总之王爷是长命百岁的菩萨,才不会在阴沟里翻船呢。”
蔡采石忙点头:“公公是有见识的人,您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费公公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浑小子,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哄人。”
本也还想再继续损无奇几句,可看她眼圈跟鼻头都红红的,看着瘦瘦弱弱很是可怜,又想到她竟是个女孩儿,当即便把那些阴损难听的话咽下,只问道:“你这小混蛋……你、真的是个女孩儿?”
无奇揉了揉鼻子:“我也没想到会闹到这地步,早知道会闯出这么大祸,我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出来了。”
费公公凑近了仔细看,见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光洁的额头,眉不画而翠,唇不涂而朱,双眼清澈明亮……
倒果然是个精致耐看的绝色小美人儿。
“怪不得我们王爷……”费公公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只是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忙中途截断了,只道:“你呀,一个小小的毛丫头,居然敢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干那些男人们的事儿……不对,有的事儿连男人们都干不成呢,你也算是难得了。”
无奇的脸上有些发热,喃喃道:“我可当不起公公的这般夸赞。”
费公公摆手道:“我可不是赞你,我只是在实话实说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王爷挑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到底是绝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诶?别光说话,赶紧吃东西啊!”
无奇本来没有心思进食,但是见费公公亲自送了来,总不能不承他的情,于是便打起几分精神,而蔡采石已经快手快脚地把食盒打开了。
这食盒是特制的三格,虽看着不很大,但琳琅满目,有三样清爽小菜,并一荤一素两道,底下是两个枣泥馅的饽饽,干净的银箸,擦手的帕子都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格子里,底下还有一个银壶,像是盛着酒。
无奇本并不饿,可是看菜肴做的精美,又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不由有些饥火上升。
费公公看无奇发呆,便叹了口气,自己把那银壶拿了出来,道:“这里虽是酒,不过不是喝的,王爷很少喝酒,这个是用来洗手的。”
说着便提了壶给无奇道:“伸手。”
无奇吃了一惊,却忙乖乖伸出手来,费公公倒着酒给她洗过了,又把银壶的机括一拨,重新倒出些清水给她冲了冲,最后拿了帕子叫她擦拭。
费公公习惯地做着这些,到最后却感慨道:“平日里我都是这么伺候王爷的,如今却不知道他在哪儿,有没有人这么伺候着呢,倒是便宜了你这个小……”
他叫习惯了无奇“小混蛋”,但如今正要接受她是女孩儿的事实,便不太愿意用这个词来称呼她了,想了想,便哼道:“小破丫头!”
蔡采石已经知道他口硬心软的,听了这个便在旁边掩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