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句忽然后悔,既然对方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自己问这句岂不是多余。
但是,他的家兄蔡流风是翰林学士,因才学过人,很得皇帝喜欢,朝中一概以“蔡学士”称呼,这人居然如此自然地直呼其名,而且口出贬斥之语。
很修长却暗透着力度的手指在栏杆上无声地敲击了数下,狐狸面具似乎笑了声:“好啊,看在你们两个的面上,他的脑袋暂时留下了。就等回来再说吧。”
“回来?”蔡采石越发不解:“这是、是何意呢?”
狐狸面具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
他像是要回房,走了一步,忽然大袖扬起!
一样东西从二楼上飞落,林森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接住,拿在手中却吓了一跳,原来竟是先前戴在那人脸上的狐狸面具。
郝无奇却没有看那面具,只是仰头看着二楼空空如也的栏杆,刚才那男子揭下面具的时候似留侧脸惊鸿一瞥,她只看见一角微挑的唇,斜飞入鬓的眉眼,她似乎瞧见他星眸里闪闪烁烁的一点光!流光溢彩,甚是炫目。
虽然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一瞥,但那种清隽殊丽已经叫人心弦扣动不能自胜。
正在怔忪,一只手无声无息地在她后颈摁落,她闻到芙蓉兰香的甜香。
她还挣扎着不想昏倒,涣散的目光中,隐约有火光四起,似乎还有人叫:“王……饶命!”
却又是惨叫声取而代之。
无奇的心跟着往下沉:难道真的要死在这儿?那可着实太冤枉了。
不知过了多久,无奇给人摇醒了。
摇醒了她的是蔡采石。
她猛然坐起,摸摸脖子,确认通身上下无恙,又瞧蔡采石,见他也是全须全尾,活蹦乱跳,才长叹了声:“虚惊一场。”
但她晕厥前的确看到过火光听见过惨叫,那并不像是幻觉,既然死的不是他们,那……只能暂且打住不去多想。
他们如今身处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一家客栈。
早一步醒来的林森已经出去打听了半晌,进门的时候有点失魂落魄:“见了鬼了,你们猜这是哪?这儿竟然已经是少杭府地界了!你们出去看看,虞山就在不远呢!”
少杭距离皇都百里之遥,快马加鞭也要小半天的,他们居然神奇地窜到这里来了。
他们都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狐狸面具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但他们可不能旷课太久,而且正在学校要二试的关头,这可决定着他们以后的前途。
此刻无奇反而镇定下来:“莫急。出去瞧瞧……我饿了,你们两个呢?”
原先因为太过紧张,统一的把饿忘记了,此刻面面相觑,只好苦中作乐,先去找东西。
幸而这是客栈,楼下就可以用饭,蔡采石突发奇想:“那个神秘人把我们丢在这里,总不会是不让我们回皇城去了吧?”
无奇否认:“不会,要真不想我们回去,杀了是最简单的。”
蔡采石缩缩脖子:“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无奇笑道:“他还敢说蔡大哥假正经,我看他才不是好东西。”
仗着狐狸面具不在身边,她趁机出一口恶气。
因为肚子饿得很,三人凑合在客栈楼下点餐。
那来送餐的小伙计打量着林森直笑,郝无奇低低问林森:“怎么,难道他看上你了?”
林森不好意思地坦白:“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先前醒过来,还以为这个地方是假的呢……闹了点笑话。”
他现学现卖地效仿无奇,拼命地打量小伙计的打扮想找出纰漏,又以为掌柜的胡子是假的,伸手扯下了几根,气的掌柜要打人。
等到老板娘出来,他就掀动鼻子凑过去拼命地闻,差点儿给人当作登徒子揪到官府去。
直到他跑到街头,瞧过了少杭府的街景,又看到虞山在望才算是信了。
郝无奇跟蔡采石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林森给他两每人脑门上给弹了一下:“还笑呢,都不知怎么爬碴到这儿的,万一那人又神出鬼没地冒出来呢?”
先前林森打听是什么人送他们来的,客栈掌柜小伙计只说是个普通打扮的客人把他们送进来,说他们醉了,定了那间房,但钱却没有给。
郝无奇听到最后,啧道:“这家伙好抠门啊,果然不是好东西。”
三人要了当地有名的蜜汁火方,叫花鸡,鱼羹,再加上一人一碗虾爆鳝面。
东西陆陆续续送上来,看着蜜汁火方那透亮的颤巍巍的肉片,不约而同地涌出口水,举筷开动。
少杭府虽不是皇都,但东西却不便宜,林森的零用钱还不够付账的,幸而蔡采石眼疾手快地摁住他道:“我有我有,这次谁也别跟我抢。”
他们虽没带包袱,幸好儿钱都随身带着。
正在此刻,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哭声传来,连客栈内高谈阔论之声都小了很多。
郝无奇伸着脖子,看到像是一伙送殡的队伍缓缓经过。
顷刻,邻桌的客人便小声说:“你们说邪乎不邪乎?少杭府这个地界不知刮的什么阴风,这么两三个月间,陆陆续续死了好几个女孩子,还都是那些高门大户里娇养的……”
对面一人却是本地人士,当下越发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可听说过‘狐狸郎君’?据说那些女孩儿是给狐狸郎君勾着魂魄,入了虞山当狐狸新娘去了!”
“狐狸郎君”四个字冒出来,郝无奇三人顿时想起了那天二楼上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神秘人,说来那个面具还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少杭府,如今正静静地躺在他们的房间内呢。
蔡采石吃东西的心思都淡了,虽然门外的队伍远去了,但那幽咽的悲鸣似乎还在耳畔萦绕,他嘀咕道:“我怎么觉着有点冷呢?”
林森嘴里咬着一根鳝段:“狐狸郎君?难道那天晚上咱们见到的那神秘人就是这个东西?可、可他把我们弄到这儿做什么?我们三个男的,又不能当狐狸新娘。”
郝无奇眯起双眼:她似乎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
正在这时,蔡采石忽然叫道:“啊!我想起来了!”
第5章 他杀
“狐狸郎君”四个字,让无奇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张神秘的狐狸面具、以及背后那个更加神秘的人。
那次的会面如同一场梦境,虽然她明知不是梦,毕竟是她跟蔡采石林森三个一块儿经历过的,但正像是那首诗说的“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没有开头跟结尾的故事,总显得非常的飘渺不真,再加上那张鬼魅精灵似的狐狸面具,让她不禁开始怀疑那人或许真的是什么虞山里神通广大的狐狸郎君,所以才能毫不费力地调兵遣将,一手安排他们的来龙去脉。
她记得那张惊鸿一现的侧脸,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哦……美的太过反常了,而反常即为妖,那么他是否真的是妖呢?
但是这个“妖”把他们发落在少杭府,偏这地方又有狐狸新娘的传说,林森怀疑那人就是狐狸郎君,郝无奇虽不能十分确信,但至少那人跟狐狸郎君脱不了干系。
难道,是想让他们在这里寻根觅底吗?
这个解释其实是可以说的通的,毕竟先前无奇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人要大费周章安排一场假的戏码,现在看来,多半是为了试探他们三人是否能够看破。
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蔡采石忽然说道:“我记起来了!”
无奇转头:“什么?”
蔡采石眨了眨眼:“先前我听五木说这是少杭府的时候,心里就觉着有点怪,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这会儿才记起,我在家里的时候无意中听哥哥说过一件事……就跟少杭府有关的。”
无奇跟林森急忙追问,蔡采石道:“这个少杭府,原本有个县官,据说是非常的清廉能干,哥哥对他赞誉有加的,可不知怎么,半个多月前他竟然失足坠亡了!”
无奇怔了一下:“等等,我似乎也听说过这件事,那县官是不是姓夏的?”
蔡采石连连点头:“对,是姓夏,叫……夏思醒,因为哥哥念叨了几遍,极为惋惜,所以我记得清楚。”
林森问:“既然蔡学士都赞赏此人,那他必然是个有才干的,好好地怎么会失足坠亡呢?”
蔡采石叹气:“哥哥没仔细说,我也不知道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发现无奇不见了,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走到旁边桌边儿,正笑吟吟地拱手对那桌的人行礼:“两位有礼了。”
那两位是寻常的客商打扮,一眼看见是个俊俏雅贵的小公子在跟前儿,不免错愕,忙站起身来。
其中一个却是去过皇都的,打量无奇身上的衣裳,便忙也拱手道:“有礼有礼,这、敢问可是皇都国子监的太学生?”
无奇笑道:“正是,我跟我两位兄长听闻少杭府风景秀丽,故而特来游历,方才听二位说起此地似有奇事,我等甚是好奇,不知究竟是怎么样,可否愿意跟我等细说呢?”
能入国子监,出身自然是非富即贵,将来也是前途无量,平日里这些人想见还见不着的呢。
何况无奇相貌出众谈吐风雅,这些客商们格外的肃然起敬,忙请她落座。
这会儿蔡采石用手肘抵了抵林森,低低叮嘱:“你可吃的斯文点儿,别丢了国子监的脸。”
林森给了他一个白眼。
此刻那桌上,本地人对无奇道:“我刚才所说狐狸郎君,其实也是前不久才传出来的,据说虞山上藏着个修行千年的狐狸,想要娶人间的新娘,所以才在上杭府内找寻,据我所知,这几个月里已经有三四个女孩子莫名其妙身亡了,都说是给狐狸看上,勾了魂去的。”
无奇问道:“这几个女孩儿是什么来历?”
“说来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之女,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好就死了,若不是狐狸又是什么?”那人说着,便又掰着手指头道:“一个,是本地富商孙盤的独生女儿,一个是苏守备的侄女儿,还有一位是辞官隐退虞山脚下的翰林院王学士的孙女儿,尤其是那位王小姐,她的未婚夫是县衙内邓主簿,因受不了这个刺激,已经半疯了!实在是人间惨事。”
蔡采石跟林森听了很震惊,林森连面都忘了吃,半晌才问:“居然连守备家的女孩儿也遭了殃?”
守备可算是这少杭府的武官之首了,地位远在捕头之上,甚至比知县还要煊赫,要说不是狐狸精动手,一般的人是绝对不敢撩虎须的,也没有那个能耐登堂入室。
那人听见林森的话,点头道:“可不是嘛?不过……说来也有点奇怪,起初孙家的女孩儿跟苏守备的侄女儿都已经下葬了,孙家对外说是得了怪病,苏家说是急病而亡,后来才传说是因为狐狸郎君才死的。却也不知真假……夏知县在的时候曾想叫仵作验尸,但三家一概都拒绝了。”
另一人道:“当然了,都是金娇玉贵的小姐,怎么能给人随便翻看身体呢?虽然已经死了,但那也是关乎家族门楣的事儿呢!”
无奇眉头深锁:“那狐狸郎君的传说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我也没法儿说真切,有的说是受害者家里的人瞧见一个狐狸脸的男子……也有的说是那发了疯的邓主簿说的,总之一夜之间就传的沸沸扬扬。”
“邓主簿。”无奇默默地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忽然另一位感慨说:“我看啊,这少杭府的风水有些怪呢,无端端地死了几个女孩子也罢了,连知县大人也意外身亡,夏大人可是顶顶的好官,我们上杭府的人都很是惋惜呢。”
无奇顺势道:“实在可惜!不知夏知县又是怎么亡故的?”
本地的那人叹气:“说起夏大人,确实是个清正好官,别的不说,自打他来了,本地的治安就比先前大有改善,原本外地人来此,往街头走一走,很容易就给偷了荷包,就算捉住偷儿,他们也死性不改,夏大人想了法子,每次捉到一个小偷,都叫他们穿上囚服,给衙差押着在街头扫三个月的地,简直丢尽了脸,那些偷儿们到底也是有点脸皮的,很快地就都改邪归正了。”
无奇皱眉:“果然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可惜这样的好官怎么就死了呢。”
本地人左顾右盼,见无人留意,又见无奇是个人物无害的小公子,便小声道:“外头说,大人是喝醉了酒才从南塘寺的古塔上掉下摔死的,但是……我们本地私底下有传言,说是夏大人得罪了一些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所以才给害死啦!真是好人不长命啊!谁知道下个派来的官儿是什么样的,像不像他那么好呢。”
无奇又问了这夏知县在何处坠亡,还有何家属之类,此人一一回答了。
大家谈的投机,这桌儿的两人便又道:“三位太学生是初来少杭府,虽然如今少杭府多病多灾的,但风景的确不错,也有几处名胜,比如钱王井,清波桥,对了,还有虞山的风景是极佳的,只是最近因为传言,少了许多人去,你们若要去的话记得一定要在天黑前下山,找两个可靠的本地人当向导最好。”
说到这里他们多看了郝无奇两眼——这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万一那狐狸郎君看迷了眼,以为是个美貌的小姑娘也跟着掳了去那可是无妄之灾了。
眼见时候不早,这两人起身告辞,临走又不由分说地叫了小二来替他们结了账。
此刻天色向晚,林森叹说:“我原先听说杭府的人有些精明难相处的,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有些古道热肠之风,可见传言也未必都是真的。”
蔡采石却问:“小奇,你刚刚怎么打听夏知县的详细?”
无奇看了看外间川流不息的人群:“天黑了,别的地方去不了,不过才听说夏知县遇难之处距离这里不远,不如咱们顺道去看看?”
夏思醒是从距离县衙一条街的南塘古塔上坠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