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中十分危险。荒野上遍布荒兽,隔一段时间就会袭击附近的城镇,除此之外,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些险地——当然,对觉醒者而言,那是能够获得机遇的遗迹之地——稍不留神就会身陷其中,生死不知。而无论是大都市还是小镇村庄,都需要一种“源石”。
这种石头深埋在荒野的地下,本身很难挖掘,却是里世界唯一的能量来源。从最普通的照明,到武器所需要的能量,都只有源石能够提供。
因此,即便明知危险,不少人还是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出入荒野,挖掘源石。
不过,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并非都是普通人。他们之中的极少数人,会在某一天突然觉醒身体内的血脉之力,从而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与荒野上的荒兽搏杀,战胜某些突如其来的危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除城镇附近的荒兽,从而庇护普通人活下去。
余涉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我是为了出来挖源石,没想到运气不好,在附近撞见了一群荒兽,哪怕我第一时间逃了出来,还是有几只紧追不放,要不是原先生你出手相救,这一次我就只能回归永夜怀抱了。”
说到这里,余涉心有余悸,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否存在的冷汗,很是庆幸。
“回归永夜怀抱?这是里世界的人对死亡的说法么?还是说仅仅是永宁镇这个小地方的某种习俗?”原不为表面上很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心中却是暗想。
两人说话之时,一座伫立于荒野中的小镇已然近在眼前,一颗巨大的源石镶嵌在小镇中心那最高的教堂顶端,绽放而出的璀璨光辉笼罩了整座小镇。
柔和的白光环绕在小镇边缘,仿佛这昏暗世界中唯一一座烁烁生辉的灯塔。
“快!快进去!”耳边是余涉欣喜又急促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惊恐,“……它们要追上来了!!”
他拉过原不为迅速跑入小镇的领地,顿时有淡淡的柔和光辉洒在两人身上。
原不为踏入镇中,回身看去。
只见夜色已然完全降临,天空中不见星月,浓郁到极致的黑暗宛如一瓶墨水泼洒下来,却又予人一种粘稠的浆糊般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涌动。
“啊——!”
不远处,一声惨叫传出。
原不为微微侧头看过去,只见距离两人大概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似乎同样有一行人从镇外跑了进来。
跑在最后的一个人还来不及踏入小镇的领土,就被无穷的黑暗所吞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那一瞬间,像是有数不清的无形之手从黑暗中伸出,将那个刚刚一步踏在光亮之处,半身处于黑暗之中的人生生拖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与之同行的其他人都是面色惊恐,神色黯然,似乎心有戚戚焉,却也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旁边的余涉发出了一声叹息,有些黯然道:“那个人我认得,是镇上的木匠,他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这也算值得庆幸吧。”
“这是怎么回事?”原不为好奇地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不担心这是整个里世界都有的问题,以至于不了解常识的自己暴露外来者的身份。毕竟,当初「梦魇」第一次进入里世界时,里世界就是夜晚,而当时不过是普通人的「梦魇」都能好端端地不知道躺了几天,可见里世界的夜晚并不危险。且怪物公会也没有提及这一点。
——那就只能是永宁镇情况特殊。
果然,余涉丝毫没有起疑,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永夜之主的赐福。每到夜里,永宁镇附近的这片荒野都会发生变化,不能及时赶回来的人,将会深陷永夜,回归永夜之主的怀抱。”
原不为:“???”这些原住民还信神?里世界的神明是真是假?如果真有神明,这恐怕也不是赐福,而是诅咒。
余涉说到赐福这个词似乎态度也很微妙,大概他内心深处也认为这是个诅咒,只是敬畏于传说中的神明而不敢这样说:
“其实你应该能理解,据说其他城镇附近,都有受到不同神明的赐福。比如,仙泉乡不能点火,一旦出现火光,就会产生不详;黑白镇不可以出现黑白以外的颜色,否则镇民会永远迷失;还有梧桐市,我听说那边家家都栽种梧桐,若是梧桐枯死,会引发灾祸……”
而这些奇奇怪怪的诅咒,也是很多原住民不敢贸然离开家乡前往其他地方的原因之一,毕竟谁都不知道陌生的地方会因为什么原因就触发了诅咒。
余涉一口气说了诸多奇怪的“诅咒”,不过在原不为看来,这倒很像是某些游戏中,给不同区域定下的“游戏规则”。
一边随口给原不为介绍,余涉一边好奇地问:“还不知道原先生你来自哪里?你们那边信奉哪一位神明,又是受到了何种赐福呢?”
“……我?”原不为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微笑着开口,“我出生的地方,叫魔渊,嗯,你就当是一个建立于地下的城市吧。那边见不到光,常年黑暗,许多居民从生到死都没到地面上来过。”
他稍稍回忆了一番,语气听上去十分自然,绝无半点编造的痕迹。
“……而且魔渊里的居民诞生的速度极快,彼此之间的态度都不友善,他们喜欢互相厮杀,胜者夺取败者的一切,包括生命。”毕竟都是一群由恶念组成的魂灵,互相吞噬就是他们的本能嘛。
余涉顿时惊讶地“啊”了一声,看向原不为的眼神就带着一些理解与包容了。
原不为与他的眼神相撞,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总觉得这位似乎误解了什么。
“以前我也听说过有些城镇的人十分凶恶,没想到原先生你就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你能平安长大,还能从那里离开,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这样说着,余涉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认为主动出手救下他的原不为会是什么坏人,这位分明是大大的好人。那么对方能成功逃出那个听上去遍地坏人的“魔渊”,岂不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
原不为也笑了:“是啊!”
——能见识到魔渊之外的一切,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魔渊之中确实凶险,那些居民丝毫没有团结友善的想法,我小时候就差点被吃掉。好在我很有天赋,成长起来之后决心改变魔渊的环境,让大家都学会好好相处……经过我的努力,最后所有居民都被我说服,意识到了以往的错误,于是成为了和谐团结的一家人。”
“啊?”余涉意识到自己刚才误会了。原来这位原先生不是逃了出来,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所有人的观念,这反倒更加了不起了。他顿时发自内心地敬佩道,“原先生你真厉害啊!”
“以理服人罢了。”原不为整个人都好像散发着圣光,照亮了正道,“再顽固的人,只要道理够大,都是能说服的。”
余涉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升为了崇拜。
原本原不为就对他有救命之恩,再加上两人一路行来,彼此在路上加深了了解,有一起躲避永夜的患难之交,现在又经过这么一番交谈,余涉对原不为的信任显然已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直接邀请原不为在自己家住下。
原不为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下来。
——毕竟才进入里世界的他人生地不熟,有一个原住民在身边,无论是询问情况还是做事情都方便许多。
虽说怪物公会也提供了一些情报,但一来不够深入,二来原不为也不敢百分百确定那些情报的真实。
怪物公会的会长是人不是神,他所知道的一切不见得就是对的。更何况,怪物公会不是慈善组织,谁知道对方提供的情报里有没有故意塞一些私货呢?本来就是一群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将某个危险的地方说成宝地,引诱其他人跳坑,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余涉的家在小镇西边,而两人进来的地方是东边的入口。想要去余家要经过永宁镇中心最大的广场。广场前方,是那座高高耸立的灰白色教堂。
夜色之中,教堂上空镶嵌的原石绽放出璀璨光辉,广场亮如白昼。
两人正要经过广场时,突然见到一行人从另一边走向了广场,他们一路押着一位衣裙单薄的少女踉跄前行,少女身边,还跟着一对面色沉凝、眼含悲伤的老夫妇。整支队伍的气氛极为沉重。
“发生了什么事?”
原不为茫然看去,只能见到少女单薄的背影,她披散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几乎遮住了肩膀和手臂。
余涉停下脚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脸色很不好看:“又出现了渎神者吗?”
不只是他,还有很多永宁镇的居民似乎都被这一幕吸引,纷纷向广场汇聚而来,没过多久,空荡荡的广场上就聚满了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复杂。
有的面含担忧,有的神色凄然,还有人对少女露出了极端的厌恶之色,甚至有人破口大骂,人群极为喧闹。
原不为顺着人流往前,总算看清楚了那位少女的面貌。
这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年龄尚小,只看眉眼也知道是个美人胚子。但她的左半边脸有多么美丽,右半边脸就有多么丑陋可怕。
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漆黑斑点遍布在她的右脸上,仿佛是一条条虫子在爬动。那些黑虫顺着她的右边脸颊蔓延向脖颈,最后甚至爬到了右边胳膊上。
这一幕画面堪称惊悚。
原不为脑海中迅速回想起怪物公会的诸多资料,一个词飞快浮现出来。
——畸变者?
——里世界的原住民也会发生畸变?
人群嘈杂,从众人的议论之中,原不为隐约听出了什么。
似乎里世界中的确会有一些人在某天出现这样可怕的变化,而原住民们将原因归结于这些人亵渎神明,受到了惩罚?
不过,看周围这些人的态度,显然,对于所谓的“渎神者”,大家的想法也是不同的。有人同情,有人厌恶。
由于“渎神者”往往都会在痛苦的畸变中死去,无论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厌恶,只要发现这样的人,大家都会用特殊方式将之杀死,也算提前终结他们的痛苦。
只通过这些细节,原不为就猜出了这些里世界原住民的想法。
或许他们也不确定世上有没有神明,但他们的遭遇却无法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出来,因此只能将之甩锅给神明。就好像愚昧的古人也会将许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当做是神明所为。
一些清醒的人很清楚他们只是甩锅给神明,其实并不相信世上真的有神——或者说,就算有神,神对人的态度也绝对不是友善,而是恶意——因此,他们对于所谓的“渎神者”抱有同情态度。
还有一部分人大概狂热地相信有神——也许他们只是逼迫自己相信——或许他们以为,只要取悦神明,就会让所有的不幸不再发生。因此,他们对于“渎神者”的态度无疑是厌恶而愤慨的。
原不为思索之际,教堂中的神父已经站在了少女的面前,目中带着叹息。
他拿起一柄淡银色的匕首。
“……孩子,愿永夜之主宽恕你的不敬。”
第159章 阔少13
“不……”
“不要!”
两道惊呼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这一刻,就站在少女身后不远处的那对老夫妇以超越了他们年龄的灵活挡在了少女的身前,声音因焦急而嘶哑。
神父手中的匕首顿在了半空中。
那对老夫妇已是低声哀求起来:“……金神父,可以再多给我们女儿一点时间吗?哪怕让她多活几天都好啊。”
说到这里,两人的声音都哽咽了。
在神父犹豫的目光里,两人已经深深弯下了腰,他们看向神父,看向周围围观的群众,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期盼与祈求:“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放过我女儿……哪怕只多活一天,我们也愿意!”
以少女的年龄而言,这本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但从他们苍老的面貌、憔悴的神色,以及泛白的发丝上,都看不出这一点。即便说他们是这少女的祖父祖母,看上去也一点都不违和。
广场上一片安静,望着这对苦苦哀求的老夫妇,所有人都收敛了表情,目光里不由自主露出些微怜悯,怜悯过后又是麻木,宛如一尊又一尊灰白色的雕像。
神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何苦呢?”他的目光扫过那对绝望而悲伤的老夫妇,又扫过如木偶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双目无神,似乎任凭别人处置的少女,扫过她身上不断扩散的“黑虫”,不知是在对周围的居民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渎神者,经受神遣,生不如死,即便再拖延几天,也不过多受几天折磨而已。”
“够了!你们只想让她多活几天,可曾想过她自己愿意备受折磨吗?”人群之中,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突然站了出来,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不,她不想!这只是你们自己的私心!”
“……早在一开始畸变时,你们就该把她交出来。难道以为把她藏在家里这几天,她真的活得很舒服吗?”
“……放过她吧!你们放过她吧!!”
人群中,余涉作为一个称职的NPC工具人,正在尽心尽力充当旁白,向原不为作介绍:“广场上的女孩子叫玫瑰,那是她的父母,镇上一家裁缝店的主人……有些时候镇上出了渎神者,家里的亲人不愿意让他们暴露出去被处死,就会偷偷把人藏起来。但就算这样,其实也只是迟几天去死而已。渎神者身上的诅咒,是没有办法解除的。”
至于那个突然站出来略显疯癫的女人,余涉苦笑了一下,神情复杂:“那是李老师,她曾经是个很厉害的钢琴老师,后来唯一的儿子成了渎神者,她不忍心,将人偷偷藏在家里……”
说到这里,余涉顿了顿。
“据说,她是眼睁睁看着儿子诅咒发作,一天天饱受痛苦,最后苦苦哀求她亲手杀了自己……从那之后,她就……”余涉抬手指了指太阳穴,示意对方精神似乎出了问题,又轻声道,“……她儿子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一刻,广场之上的其他人都是一片静默,他们仿佛都能理解彼此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