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还拼命哭求的老夫妇已经站了起来,退开到一边不再阻拦。
所有人在神父的带领下垂下头,似乎都开始默默在心中祝福广场中央的少女。周围的气氛再次变得肃穆而安宁。
众人的祈祷到了最专注的时候,那少女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神父将匕首送入她的心口。
深乌色的鲜血从少女心口淌了出来。
就在匕首刺入的瞬间,一抹淡淡的白光从她心口处开始向全身蔓延,速度极慢,但少女身上那些扭曲的“黑虫”却似乎受到了某种抑制,蔓延速度渐渐放缓,甚至开始一点一点往回缩。
这整个过程十分缓慢,但可以预见到,当少女心口鲜血流干时,那些蔓延的“黑虫”也差不多都会缩回到脸上。
这个过程,按余涉的解释,是以生命为代价驱除诅咒,让对方最终能够以人类的形态下葬,而不是变成一只畸变怪物。
彻底死去那一刻,她的外表就会恢复正常。这也算是生命最后的一点宽慰。
除此之外,据说若是死前没能驱除诅咒,以畸变怪物的形态安葬,他们死后的尸体将会在某天发生恐怖的变化,为整个永宁镇带来绝望与不祥。那样的话,就只能将畸变怪物的尸体彻底焚烧成灰,洒到远离永宁镇的荒野之上。
周围的祈祷声越来越大,从起初的心中默念,到最后变成了整齐的念诵。
原不为视线之中,隐隐看见了一抹又一抹微弱的白光从每个人身上升起,向着广场中央的女孩汇聚而去,那白光加持在匕首之上,抑制住了扭曲的黑虫。
这光辉只有原不为一人能看见。
“这是信念之力?”他隐隐有所明悟。
想来这样的仪式在永宁镇上已经进行很久了,或许这些居民都以为仪式能够成功,是因为渎神者付出生命的代价获得了神明的宽恕,因此在生命的最后摆脱诅咒,得以以人类的姿态死去。
在原不为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关键很可能在于大家都没有重视的祈祷上。或许居民们只是出于同情、怜悯,或者同病相怜,在每一位渎神者死前给予祝福,他们以为这只是形式,就像给死人念往生经一样,但事实上,他们的祝福很可能真的拥有压制诅咒的力量!
只不过这股力量似乎太过微弱,原不为猜测,从祝福中诞生的这股信念之力,恐怕唯有借助少女死亡之时流逝的生命力,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他双瞳之中顿时充满了跃跃欲试。
嗯,要想验证这个猜测,眼前可不就有一个最好的工具人?
“等一等,我有办法。”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原不为已经从人群中走出,身形仿佛瞬间出现在少女的身前,一只手握在了匕首上。
与此同时,无形的力量微微拂过,少女心口的鲜血瞬间凝固,伤口不再淌血。
“你做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打断过的仪式突然终止,原本正默默祈祷,祝福着少女的居民们都愤怒地抬起头来。
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年轻人,黑发黑眸,神色冷淡而散漫,容貌极为俊美,偏偏有种说不出的,令人不敢冒犯的气质。
尽管莫名对这位年轻人感到有些敬畏,但对方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犯了众怒,因此大家只是稍稍克服了一下心中的不适,便怒气冲冲地看向了他。
人群向他靠拢,眼看就是一场围殴。
原不为仿佛一无所觉,静静望向众人。
“——我说,我有办法救她。”
人群安静了一瞬,继而哗然。
永宁镇存在了多久,为了解除诅咒,他们就努力了多久,而今这个仪式已经是一代代摸索下来,最好的办法了。哪怕无法挽救渎神者的性命,至少能让他们保留属于人类的最后一点念想。
而他们摸索了这么久都没有办法的事情,突然有人站出来说有办法解决,他们会这么轻易就相信吗?
一时间,众人看向原不为的眼神充满质疑,仿佛在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家伙。
这时,大家似乎才意识到这个人十分陌生,都不认识,不由满眼问号:等等,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余涉也不明白原不为怎么突然这样做,连忙走上前,一边冲原不为使眼色,一边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啊,大家别介意,这是我邀请来的客人,原先生实力强大,今天还救了我一命。他从远方来,不了解永宁镇的情况……”
“不,这诅咒不是永宁镇独有,我所在的地方,曾经同样有人因诅咒而畸变……”原不为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所以我说,我有救她的办法。”
原不为可以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绝对没有半分虚假。
——表世界的确有普通人因为怪物公会的实验而发生畸变;而他现在的确从仪式中得到灵感,想到了抑制畸变的方法。
尽管这二者之间没有分毫因果关系,但听在众人耳中,就自动理解为:这位陌生人的家乡曾经有人同样发生畸变,却被他救了回来,所以,他才信心十足地表示自己有办法救人。
从他的语气中,所有人能感觉他说的都是真话。
众人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带着几分惊疑,几分希冀,几分犹豫。
倘若说是一位永宁镇的居民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是不信的,因为彼此知根知底。但外乡人呢?会不会真的有办法?
“……让这位先生试一试吧。”旁边几乎哭哑了的老妇人突然开口,她红肿的眼睛看向原不为,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拜托你了,先生,救救我女儿!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可以。”
原不为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并不在乎其他人是质疑还是相信,毕竟他最初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救人,也不是为了收获别人的感激,那对他没有意义。
他本意只是想要找一个工具人验证自己的猜测而已,现在这个面临死亡危险的少女显然再合适不过,因为自己很可能是她最后一线希望。
对方若是不同意,他会果断放弃,再找一个合适的新目标。要救的是她自己的命,她自己都无动于衷,没有抓住每一次机会的强烈求生欲,原不为当然也不可能多费唇舌。
而现在,对方愿意配合,当然是最好的。
他轻笑起来:“给我一天时间。”
第160章 阔少14
夜幕徐徐笼罩四野,唯有永宁镇被笼罩在安宁而平和的灿白光辉中。
教堂顶端的源石将广场照亮。
广场上,一众小镇居民都神色期待地看向原不为,如同抓住最后一丝微茫的希望,期盼着这位陌生人能如他所言那般解除渎神者的诅咒。尤其是那对老夫妇,眼神里的热度几乎能将人烫化。
原不为却是神情疑惑:“还看着我做什么?都说了,我需要一天时间准备,明晚的这个时间,再到这里来不迟。”
“那……”那对老夫妇有些不知所措,便推了推一脸茫然的女儿,将人推到原不为面前,“那我们女儿……”
“当然是带回去好好养伤,都这么晚了,我也要先去休息了。”
“???”原不为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一时竟让人不知该怎么反驳。
好歹是个让全镇人都紧张兮兮的渎神者,什么措施都不做,就这么领回去了?夫妇俩愣了愣,总感觉哪里不对。就算是医生治病也得先看看病人才能对症下药呢,这也让人太不放心了。
“不如……先生您今晚暂住我们家吧?”两人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原不为当然是拒绝了。他已经先答应了余涉,好不容易将这个工具人的好感值刷到崇拜,怎么能轻易放弃?
因此,他只是对那神情茫然的少女说了一句:“明早你再过来找我。”
……
广场上的闹剧告一段落,所有人怀着紧张与期盼离开,原不为也和余涉一起重新向着永宁镇的西边方向走去。
靠近小镇边缘的地方,有一排稍显古老的平房,余涉的家就在这里。
“原先生,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余涉将一扇铁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余涉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到明晚还有一天的时间,若是你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我可以帮你。”
原不为惊讶一瞬,旋即轻轻摇头:“不,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余涉有些诧异,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你何必特意等到明天?”
他似乎担心原不为误会自己的意思,又忙解释道:“我没有责怪原先生的意思,只是……渎神者所遭受的痛苦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多等一天就多煎熬一天。玫瑰今晚必然会十分难熬。所以我想着,要是能尽快,就尽量在今天解决。”说着,他关上门,回身看向原不为,神情语气十分恳切。
大约没想到他会这样想,原不为倒是意外了一下,却不为所动地微微摇头:“难熬也要忍着。若是她连一天都无法忍受,我会很失望。”
“更何况……我还没想好章程呢。”
余涉错愕地看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原不为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笑道:“你没听错。我还没想清楚要怎么救她,好歹给我一天时间想清楚,这样明晚才能有十足的把握啊。”
余涉:“???”
……还能这样的吗?什么都没想清楚你还表现得那么有信心?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靠谱的感觉?该不会……明天我就要和你一起被大家当成骗子了吧?
强烈的吐槽欲望在心中翻腾,余涉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这一刻,原·救命恩人·正道之光·不为在他心中的形象隐隐有了崩塌的趋势。
“放心,一天时间足够了。”原不为自己倒是信心满满的样子,似乎想起什么,他又补充一句,“若是你愿意进行一点小小的配合,那把握就更大了。”
“……”余涉一阵无语。
虽然感觉很不靠谱,但为了明天不被当成骗子的同伙赶出去,为了能帮上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看在这位原先生刚刚出场时似乎相当厉害还让他有那么一丝信心的份上,他当然是只能答应下来。
原不为所说的配合倒也的确简单。
之前他就注意到,余涉力量耗尽,在荒野上等死时,曾经显现的异状。那时他的皮肤几乎透明,身体表面,隐隐能看见无数根黑色丝线在皮肤下流动。
原不为怀疑,这就是诅咒的来源。
或许里世界居民体内都有这些黑线,只是有些人体内的黑线意外爆发,就演变成了诅咒,使他们的身体发生畸变。
在余涉的配合下,原不为神识探入,果然就看见了隐藏在他体表之下的黑线,数不清的黑线纠缠在他身上,线头竟然都向着心口处汇聚而去。
原不为尝试着用神识触碰一根黑线,顿时察觉到一丝极淡的气息,充斥着毁灭、腐朽、堕落、死亡……与他曾经在魔渊中接触的那些恶念极为相似。
“果然……我猜的没错。”
每一个里世界居民,身体中都埋有诅咒的引子,一旦爆发就成了“渎神者”。
而这时,原不为想起怪物公会曾经的实验,那个将普通人带入里世界,最后全部感染成为畸变者的实验。
当时怪物公会的结论是:里世界与表世界的力量互不相容,所以表世界的普通人进入里世界就会受到排斥,这就是他们发生畸变的原因。只有觉醒者或者觉醒者的“种子”才会被里世界接纳。
可现在看来,不仅是表世界的普通人,里世界的原住民也会发生畸变。如果畸变是因为里世界对外来者的排斥,难道里世界也排斥这里的原住民?
“这不应该算是排斥,反而是一种同化才对。”原不为喃喃着,似乎陷入沉思,“无论是表世界的普通人,还是里世界的原住民,在里世界中都会受到同化、侵蚀,觉醒者种子反而是特殊的,里世界没办法同化掉他们。”
换句话说,并非觉醒者种子拥有里世界的护照,所以被里世界接纳了。相反,觉醒者才是最受里世界排斥的人,因此他们才没有被畸变诅咒同化。
这样想着,原不为再次向余涉看去。
他漆黑的双瞳黑得如同浓墨,仿佛夜色就要从中弥漫出来,深邃而幽冷。
余涉下意识一个激灵,神色一紧,有种整个人都被人剥光了的错觉。
他的感觉倒也不算是错。
此时此刻,在原不为的眼里,他整个人几乎变成透明,只能看见全身上下一道道漆黑的丝线在皮肤下涌动。
天地之间,似乎充斥着某种类似“灵气”的无形之气,此时都被他身体内的黑线一点一点吸纳进去,于是,那漆黑的丝线以微不可察的速度不断变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