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倒黑了不少,”盛浔瞟了他一眼,声音不轻不重地回了句。
小阿七不信,“哪里有?”
“好啦好啦,我们别在这里闲聊,赶紧进去先,这里的风比镇上的还大。别等会儿一个个被吹冻着了。”
盛母看他们一堆人聚在路上,赶紧走过来像是赶小羊一般把大家都轰到里头去,全部上了二楼后,几个大人见面就过去坐到一旁寒暄,几个小的单独坐到一桌。
他们是一道长大的,男女大防自然有,不过家里聚聚吃个饭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打个照面的功夫,山桃就笑得差点没趴在桌上,一边笑一边道:“三青哥,你怎么这么黑了?”
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大家本来不想笑的,结果山桃这一笑笑得停不下来,有人憋不住笑了,紧接着众人都乐不可支。
只有三青摸着自己的脸,茫然地问,“有那么黑吗?”
“确实有点。”
阿夏笑停后一本正经地回他。
盛浔半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道:“山亭日头大,他天天跑外头,不黑才奇怪。”
“谁跟他一样,谈完买卖就不出门,”三青有老多想要说他的地方,被盛浔转过来头轻飘飘的一眼给弄得泄了气。
他懒得与盛浔一般见识,咳了声,“我去外头也不是白转悠的,这不是给你们每人都带了东西。再说我黑,东西我就不给了。”
几个小的连忙噤声,脸上的笑意也全都收起来,再怎么说,东西是要看看的。
三青很满意,从旁边的地方拿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挨个拿出来,“山亭的铜镜磨得好,照得很是清楚,我买了几个,到时候阿夏你们仨一人一个,还有方姨、赵姨什么的我都买了,人人有份。你们看看,照得多清楚。”
他把铜镜翻到自己这面时,被自己黑亮的模样给吓到,调整了下神态,感觉把这镜子倒扣着推远一点。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拿,“还有山南爱庖厨,给你买了把大铁刀,砍菜很好使。小阿七,不好挑哇,那边的剑不错,给你拿了把。那里的织物也成,最要紧的是便宜,…”
说了一大堆,每个人都有份,阿夏收到礼很高兴,不过她想起盛母的话,侧过身问坐在她旁边的盛浔,“哥,伯母还说你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东西,是什么呀?”
“现在就想看?”
“当然。”
盛浔摇摇头,“没带,在船上,到时候等吃完饭再带你们去看。”
“好吧,”阿夏点点头,转身凑到晓椿旁边看她的发巾,对三青的目光还是有点认同的,至少搭起来并不难看。
“说到吃饭,”三青手撑在桌子上,脸色难以言喻,“你们不知道,山亭的菜我是真吃不惯,太辣了,就没吃过这么辣的菜,吃一口菜,喝一碗水。到后面,菜没吃多少,只混个水饱。”
他指了指一旁的盛浔,语气更加不可置信,“他觉得味道还成,跑去问能不能跟老师傅学一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老师傅真的教了几道菜。我原本是想笑他的,没想到老盛只看了几次,一上手就烧得像模像样,我是自愧不如。”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想他自个儿烧出来那种鬼样子,狗都不吃。
“啧,浔哥,什么时候给我们露一手呗?”
小阿七有点不太相信,因为他从来没有见盛浔烧过菜。
山南也附和,“我也想尝尝浔哥的手艺。”
他是真心想吃,并且也觉得盛浔肯定能烧得很好吃,已经在那里馋了。
“真的呀,浔哥还会烧饭,真是陇水镇的奇闻,”阿夏觉得不太可能,语气有点质疑,“我也要尝尝。”
盛浔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拒绝,“明日吧,到时候来我家给你们做一顿。”
“真的?”阿夏反问。
“嗯,”盛浔忍不住屈起手指弹了她头上的小苞一下,自然地将手臂搭在阿夏的椅凳后面。
“你要是再动我头发,”阿夏瞪了他一眼,“我就跟你拼命。”
“舍命奉陪。”
盛浔笑了声,不过见阿夏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也就不逗她了,免得到时候真气出个好歹来。
“到时候让你弹回来。”
阿夏板起脸,“不能反悔。”
“不反悔。”
她这才满意,准备到时候狠狠地弹回来。大家都说盛浔很有当大哥的样子,阿夏却觉得他有时候很幼稚,明明她大哥那样的才是好哥哥。
别过脸,暂时不打算搭理他,此时外头跑堂开始上菜了,阿夏移移身子坐好,盛浔手握拳抵在嘴边,实则在笑她像只馋猫。
海湾靠海自然最多的是海物,第一道上的菜是咸齑大汤黄鱼,乳白色鱼盏里盛放一条完整背脊有刀花的大黄鱼,汤汁颜色呈嫩黄色,切碎的咸齑摆落其间。
咸齑也就是咸菜,但它是特指用雪里蕻腌出来的腌菜,年年到了采摘雪里蕻的时候,家家户户会把大缸腾出来埋到土里,晒好后的菜放到缸里,底部撒盐,码放整齐后放一层撒一次盐,要踩还得拿石块去压,将汁水全给压出来。
这样放一个月后的咸菜变得干瘪,颜色黄绿,捞出洗净,切碎用熟猪油炒,再放黄鱼一起煎,继而焖煮。阿夏只要闻着味都能知道,是这道菜跑不了。
黄鱼本来鱼肉就细腻,哪怕不放什么光清蒸味道也好,更何况用咸齑加熟猪油吊出来的汤头,比鲜更多了一分值得细品的滋味。
阿夏吃了两筷子后,跑堂紧接着又上了一份醉泥螺,这是海湾才有的菜。他们这里有一大片的滩涂,每年三月时的最好,又逢桃花盛开,还有桃花泥螺的美名。
虽说颜色暗沉,与桃花属实是搭不上任何关系,但用酒糟腌制过的泥螺是一绝,酒气不算太过浓重,夹一粒塞到嘴里,这时候泥螺的壳很软,吐出来壳,里面的螺肉咬起很是鲜美。
一大盆的泥螺,被大家你夹一点,我夹一点全给吃得精光,边上摞起一堆泥螺壳。
等到后面再上来旁的菜,阿夏被弄得嘴里全是泥螺味,吃旁的菜总觉得没什么吃头,每一道菜都略微夹了点尝过味就算了,拿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
“不好吃?”
盛浔瞟了一眼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碗,微微侧过身问她。
“挺好的,嘴里全是酒糟的味道,尝着别的菜感觉也有点。”
阿夏放下筷子如实说。
“你等等,”盛浔轻轻地推开椅子,站起来问道:“我去底下要杯茶,要得多我拿一壶来。”
“我要,”小阿七连忙表态,后面也陆陆续续有人说要,他跑楼下拿了一壶温茶,和一篮子茶盏上来。
倒了一杯茶水,把铫子推给别人,那杯茶他放到了阿夏的面前,“喝点茶压压味。”
“你现在有点我大哥的影子了。”
阿夏啜着茶,暗戳戳地夸奖道。
“那你还不快喊大哥。”
盛浔没瞧她,语气有点调侃,也没等阿夏回话,指着边上一道炒鳝丝道:“这鳝丝炒的还可以,味道不重,尝一点试试。”
她嘴里味道淡了不少,夹了一筷子试试,确实还不错,就着又吃了不少饭。盛浔才没有那么卖力地说哪道菜味道好。
酒足饭饱以后,才刚到午后,另外一桌盛母拿出帕子擦擦嘴巴,站起来喊道:“阿浔,你起来带着我们开船去海上转一圈。”
方母拉住她,摇摇头,“才刚吃完饭呢,让孩子歇一歇。”
“成,那就去船上歇一歇,小芹你还没有看过这艘船吧,可高了。”
盛母说着就哄他们去船上看一看,这船是租的,外头海商手里海船多的是,只要给得起租金,随便租用多久。
一大帮人从楼上下来,盛家租用的海船停靠在码头最东边,船很长,一条顶三四条乌篷船了,只有一层,但船舱有大大小小好些个。
等大人进了别的船舱后,盛浔看向旁边最大的主舱,也是掌舵的地方,他率先打开门往里头走,“你们进来,我给你们带的东西全在这里。”
大家陆陆续续进去,阿夏环视了一圈,这里的窗户开在顶上,和前舱,船底还开了个小孔,一根木棍带把手穿过,连接着底下的开孔舵。
她有点惊叹,“这就是舵吗?”
盛浔抽空瞟了眼,告诉她,“这是舵,等会开船后你可以试试,我教你。”
阿夏往后头走,不确信地问,“这个我能试吗,到时候可别把这个给弄坏了。”
“可以试,有盛浔给你兜底呢,”三青走过来,边走边继续说:“他掌舵可在行了,还能边看航海罗盘边航行,我爹说他以后能当火长。”
小阿七惊讶,“火长,那得管一海船的人了,想想就威风。”
“没影的事,少听他胡诌,”盛浔懒得搭理三青那张嘴,从墙角拎出两只笼子来,里头是两只鹦鹉,红馥馥的毛,两翼发青,只可惜不会说话。
“这山亭那边的人称为鹦鹉,听他们说只要好好□□,能开口学人说话,我没听到过,也不晓得真假。山桃和晓椿自个儿挑一只吧。”
盛浔说完将笼子放到旁边,让她们两个去挑。
山桃和晓椿还挺喜欢这种红艳艳的鸟,不过两人对视一眼,晓椿问道:“那阿夏呢?”
“啊?”阿夏正半弯腰透过布袋子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呢,听到自己的名字回头,看见地上两只鸟,有点犹疑。
她不是很爱养鸟,早先养过一只,挂到屋前的窗户底下,一大早就开始叫唤,还啄窗。打开窗户飞到屋里就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着实叫人心烦。
“她,”盛浔也想起这档子事来,摇摇头,“我给备了其他的。”
先把山南几个的拿出来,两个大缸子,山南和小阿七凑过去,脸色瞬间从欣喜到一丝笑意也没有,缸子里的是两只老大的绿头龟。
三青把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语气得意,“这玩意不错吧,我叫盛浔买的。就你们两个这么糙,是不是得买点糙的给你们养。千年王八万年龟,哎,你不管它们都能活。”
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山桃扒着缸子不厚道地笑了声,“三青哥说得没错,这玩意你们要是能养死,才算是一种本事。”
阿夏看到这乌龟,笑得要打跌,而后想到什么,笑容戛然而止,一脸严肃,“浔哥,你不会给我的也是这种东西吧?”
“那你不得埋怨死我。”
盛浔环抱手臂,抬抬头,“那是给你的,你自己掀开看看。”
角落里有只稍显得娇小些的笼子,拿一层白布盖着,里头偶尔有几声呜咽。阿夏还没有凑近呢,其他几个好奇心比她重的都围过来。催促道:“阿夏,你快点掀开让我们瞧瞧是什么东西?”
她小心地捏住上面的布头,把整张布给掀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宠物。
坐在笼子里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眼睛湿漉漉,身形较小的小奶狗,尖耳朵,脸部这一圈毛茸茸的,有点圆。
见着人也不躲,还凑到笼子边上来,歪头摇尾巴,对上阿夏的眼睛,忽然咧开嘴,露出个很大的笑容,在笼子里蹦来蹦去,让人看得出它很高兴。
阿夏是很想养狗的,因为她已经有猫猫了,可她还缺一只狗呀。但是陇水镇的狗是用来看家的,哪怕小狗都露着一点凶相,见到不熟的人就呲牙。大狗更了不得,待在主人边上的才温驯,有的还要扑上来咬人。
挑来挑去好几年,也没有挑到一只合心意的,久而久之,她也渐渐歇了这个念头。就是偶尔看见路边的小奶狗,还是忍不住会多看上几眼。
现在她看见笼子里的这只小狗时,喜爱之情难以言表,因为这只狗狗太乖了,笑得可乐,一点儿也不凶。
山桃替她高兴,“阿夏,你总算要有一只小犬了,到时候栓在你房间门口,让它替你看门。”
“可别被年糕给吓到,”晓椿也笑,年糕那脾性别的时候还好,对上不喜欢的猫狗是要挥爪子的。
阿夏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蹲下来伸出手,那只小狗凑到笼子边上,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她握了握它的爪子,很郑重地道:“我要给它取个很好听的名字。”
左思右想,她说,“叫小圆子怎么样,你们看它,又圆又白又甜。”
盛浔笑,“你是在说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