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皇上偏要封县主,照我说就是错的……”
“损害龙体,合该拉出去。”
头一回被称作祸国妖女的云秀和云佩:“……”她们俩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当妲己的潜质。
听的话越来越嘈杂,在座的都是重臣,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年纪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是老头了,云秀不想和老头一块儿吵架,最主要的是觉得自己可能吵不过,所以干脆地把自己的黄马褂露出来了。
索额图他们就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说不出话了。
双方沉默了得有半炷香的时间,一个云秀没见过,说不上名字的老御史忽然嗷一嗓子哭出来了:“皇上啊!您这是故意纵容啊!老臣们分明只是担心您……”
康熙听了半天,脑袋都大了:“朕还没死呢!嚎什么丧?那药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朕现在还能坐在这跟你们说话?”
大臣们安静闭嘴了。
说到底他们也怕康熙死这里了。
就连索额图,也是害怕的,虽然太子是正统,可旁边不还是有个大阿哥虎视眈眈吗?现在纳兰明珠确实是被革职了,可皇上还在用他,只要皇上用一天,太子的地位那就不稳一天。
谁也不敢贸然行动。现在皇上药也吃了,人还没事,那就不管了呗?主要是也没法管,黄马褂都祭出来了,他们能怎么办?就算皇上吃了药真有什么不对——那也不关他们的事,史书上头也不会写他们,对不对?想明白以后,索额图他们就完全不说话了。
康熙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吃了药本就头脑发昏,再强撑着说了这么多的话,总是累的。
云秀和云佩就又安静坐下了。如今是每隔四天她们就来一趟,屋里头也不会有外人,偶尔小佟佳氏会过来一次,略微问一问皇上怎么样了,还在吃什么药。
几个公主也常常来陪着。阿哥们更加如此,用得上她们的时候还真不多。
她们俩看康熙睡下了,也就去了偏殿,说话的时候难免提到康熙:“皇上这段日子脾气变好了不少。”不会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生气暴怒了,也很少折腾后妃了。
或许是已经达到他想要的平衡了吧,现在的后宫井井有条,人人都知道自己想升位分该付出什么,不想付出的人躺平就完事了,长时间升不上去的,自己觉得没希望也就放弃了。
整个后宫都开始佛系了,也就只有几个有阿哥和公主的嫔妃们还会挣扎努力一下想给孩子换个更好的环境。少了后宫的纷争,人的脾气也就变好了。
云佩说:“人病了,也就没别的心思折腾事情了。”瞧这次日子,太子读奏折有怨气,但是他什么话都不好说,时间长了,也就苦中作乐,终于开始体会到读奏折的快乐了,知道该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里头读到如今朝堂上的派系分别了。
而大阿哥呢?前些日子刚刚祭天回来,心里头得意了好久,结果扭头发现皇阿玛病了,他也只能在户部坐冷板凳了,自己上的折子还要当着太子的面念给皇阿玛听——这谁也顶不住啊,也就老老实实歇着了。他如今已经出宫建府,听说天天都在家里头祈福,想让皇阿玛早日病愈,别让太子继续在朝堂上折腾了。
所以说啊,康熙这一病,竟然病出好处来了,也是让人觉得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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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初,吃了好多天金鸡纳霜的康熙终于痊愈了。
孙斯百之前想用人参被阻拦住了,过后一直老老实实,但还是被康熙不喜,觉得他于医理上不通,留了一条命,罢黜回家了。
病一好,他就重新把朝政拿回到了自己手里,太子也不必继续念奏折了,仍旧去文华殿里读书,大阿哥仍旧在兵部。之前几个阿哥们本来是要搬出皇宫的,年前就已经在商量出宫建府的事情了,地址也已经选好了,因为关系亲近,彼此之间选的位置很靠近,胤禛特意挑了离云秀更近的一处府邸,旁边空余的位置也多,因为胤祚和胤祯闹着要和他一块儿住,三个人的府邸最好能门对门排排坐。
闹到后来,八阿哥也掺和进来了,他也想和四哥离得近一点。
所以最后选定的位置布局就是四阿哥府和八阿哥挨着,胤祚的和十四的就在离彼此一条街的地方——八阿哥和胤祚、胤祯的都是抽签抓阄才决定出来的,因为都想着离四哥近一点,可真正离得近的也就那么一处宅子,三选一,谁也不服气谁,那就只能看命了。
之前选好了地方,内务府也紧赶慢赶地去修好了地方,八阿哥现在还不能搬出去,他年纪太小了,今年一块儿出宫建府的就只有三四五这三个阿哥。
不过他们也因为康熙病了的原因没法儿出去,如今康熙病了,他们出宫的日子也就定下来了,都在九月里,一是想在宫里头过中秋,二是想亲眼看着云秀出嫁。
胤禛打小儿就是云秀她们看着长大的,情分不比寻常,如今云秀要成亲,还是从宫里头出去,他们当然也是要跟着看一眼的。
本来云秀以为就这样了,结果还没等她出嫁,康熙的旨意下来了:是说云秀献药有功,封了她做郡主,封号还是乐安。
之前康熙说要是金鸡纳霜有效果,那么等他病好了会赏云秀,云秀那会儿想着多半也就是个什么添妆之类的赏赐了,毕竟康熙上回连黄马褂都给了不是?她实在想不出康熙还有什么赏赐给她。
然后猛不丁地被郡主这个饼砸头上了。
“郡主?”云秀瞪大了眼睛看着圣旨,上头还真是清清楚楚地写着郡主两个字,“姐姐?我看错了?”
还真没看错,云佩说:“就是郡主。”
云秀有点不可思议,康熙怎么突然大发好心?她只说了两句话而已。
云佩陪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我觉着,不止是金鸡纳霜的事情吧?应该还有青霉素?”单一个金鸡纳霜是没什么,可金鸡纳霜是用青霉素换来的,而青霉素是云秀发明出来的。
她觉得最重要的应该是青霉素,只是金鸡纳霜的赏赐听起来更名正言顺一些,毕竟那可是救了皇上的命,一个郡主之位绰绰有余。
云秀顺着想了想,忽然间就懂了:“所以估计这两年,皇上还是想继续对准噶尔用兵吧?”
青霉素就是消毒、抑制细菌感染,通常也就是手上、身上有伤口的时候才会用,什么时候伤口最多?当然是打仗的时候!三藩之乱已经平定,如今因为牛痘和水泥的推广,天底下太平许多,和沙俄也签订了彼此和平的条约,能动兵的地方也就只有准噶尔了。
往年因为打仗死的人不计其数,战场上被砍死的已经算是少数了,更多的是下了战场结果伤势加重或者被感染以后直接死亡的,尤其是现在用的大多都是火器,如果弹头不挑干净,嵌在身体里,很容易就引发感染。
青霉素的作用很重要。
康熙是看重了这一点,所以才给云秀封了郡主,对外说是因为金鸡纳霜治了他的病,救回了他,其实更重要的是青霉素,但是青霉素的存在不能对外宣扬太多,他允许白晋把青霉素带回法国,却不意味着他愿意把这种东西公之于众。
这个郡主云秀当之无愧。
想通了以后,云秀也就不纠结了,谁还会纠结自己的身份太高呢?如今宫里头正儿八经的郡主一个也没有——裕亲王福全的女儿们大多都在康熙二十年左右出生,而前头的四个女儿都已经亡故了,最大的年纪才四岁,如今膝下也没有别的女儿。
恭亲王常宁有七个女儿,大女儿就是贺珠,她是公主,后头所有的女儿,如今也只有第二个和第六个女孩儿还活,第二个女孩儿多年前已经出嫁了,第六个女儿倒是还留在家里,可是康熙都没封郡主。
或许是因为康熙并不喜欢这个兄弟吧,所以现在整个宗室里,能拎到前头来的郡主,也就只有云秀一个。在知道自己的“地位”的时候,云秀囧了一下,还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大清的郡主如果是居住在京师,那么俸禄是一百六十两,禄米是一百六十五斛,已经快赶上后妃了。
康熙过来永和宫的时候还很戏谑地说了一句:“不能给少了,要是给少了,你成了亲在外头都没银子使,回头还得哭着回来跟你姐姐要银子。”
云秀:“……”那倒是不至于。
不过说的也是,现在的旗人不许经商,她要是出了宫没银子使,总不能偷偷地开店去吧?虽然她已经是县主了,县主也有俸禄,不至于落魄成那个地步,但是比起郡主的一百六十两,那还是少了点的。
姐姐这几年在考虑要把宫里头的几个年纪到了的宫女给放出去,她也要考虑放出去一些,春雨她们年纪慢慢地大了,再留在身边不合适了,而且春雨她们是内务府的人,不合适跟着她一块儿出去,她可能还得出去以后重新挑人。
总之,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很多,而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八月里,过完中秋,云秀和章佳氏她们一块儿看完了月亮,吃过了月饼,又一一告了别,准备出嫁了。
她是从宫里头出嫁的,康熙封了郡主的身份,出嫁自然也是按照郡主的排场来,宫里头这几年喜事也算多的,云秀这个和阿哥们成亲时候也差不多了。
相熟的宫妃都添了妆,宜妃直接豪气地又搬来了两个箱子,还叫人带话:“别在这儿跟我挑剔了,等你出了宫,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进宫看你姐姐的时候记得给我捎上一份就成。”
荣妃一向很沉默,这会儿也送来了添妆,最后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算上内务府置办的以及云佩准备的,装了一百抬,压得实实的。
嫁妆要绕城一周再送到庆复准备的院子里,那一处院子后来又扩大了一些,倒是能好好地把东西给塞下。这么多的嫁妆往外头送,头一台进院门的时候,最后一台才出的紫禁城。
也并没有百姓们多说什么奢侈、奢靡,因为他们都知道今儿是乐安郡主出嫁的日子,京城里的房屋早就慢慢地换成了水泥砌的,加上烧得热乎的炕,至少冬天里不用再冻死人了,孩子刚生下来,到了五六岁里就统一送去种痘,牛痘可比人痘好得多,他们也不用担惊受怕,怕不种痘会长天花,怕种人痘风险太大,怕孩子夭折。
现在可好啦,他们不用担心这些了。
虽然日子还是苦,他们还是穷,可至少瞧着也有盼头,听说明年那些造水泥的地方要扩大制造水泥的规模,里头的人可能会不够,到时候还要朝着外头招人嘞,哪怕苦一点、累一点,多少还能赚点银子养家糊口,更何况这是们手艺,可以养到老吃到老、教给子孙后代们的手艺。
所以在知道这会儿是乐安县主出嫁的队伍,他们都笑眯眯的,骑马路过的队伍里头还有人往外头撒喜糖、送喜糕、还有任人手抓的花生、桂圆和红枣,谁都能沾喜气,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等花轿从宫里头出来的时候,那些百姓都踮着脚朝花轿看,虽然可能看不见郡主长什么样,看看轿子也可以啊,等回了家还能和孩子们说一说轿子长什么样,将来年纪大了,子孙都有了,他们也可以和后代们吹嘘——我当年可是看过乐安郡主轿子的!
坐在花轿里的云秀正在擦眼泪。
哪怕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等到出皇宫的这一天,她还是忍不住地掉眼泪,尤其是姐姐笑着和自己说别哭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
一辈子就嫁这么一回人,姐姐亲自陪她换的嫁衣,亲手帮她盖的红盖头,临出宫前她紧张得不得了,一握住姐姐的手,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
从小到大,她牵着姐姐的手,从跌跌撞撞,一直到现在可以独立成长,从稚嫩的孩童,到现在已经长大成人,都是姐姐陪着她。
她舍不得姐姐,所以哭了一次又一次,还是后来姐姐说成亲的时候哭不吉利,她才憋住了眼泪。
结果最后还是没憋住,想到姐姐依依不舍的表情,她坐在轿子里哭成了傻子。
眼泪不停地掉,一直掉到了家门口,掉到庆复朝她伸出了手。
她尴尬了一下——手上捏着喜帕,但是帕子上头还是湿的,沾了眼泪。
庆复一下子就摸出来了,知道她哭了,他脸色不变,拿下她手里的喜帕塞进自己腰间,再把手里牵红的另一头递到她手里,借着扶她的姿势悄悄问:“还哭么?”
云秀低着头,盖头挡住了脸上的表情,说不哭了。
庆复就露出一点儿笑:“走,我牵着你。”
他拉着云秀进了门,高堂上坐着的是云秀的阿玛威武和额娘纳喇氏。
外头的人其实也都奇怪过为什么坐着的是新娘子的阿玛和额娘,只是后来悄悄打听过以后,就都懂了——哎,新郎官和家里头关系不好啊,那也难怪了。
他们倒没乱说什么,那这新郎官看着就和气,新娘子又这么好,能是他们的错吗?肯定是新郎官阿玛的错啊!自个儿不珍惜,这会儿亲儿子要成亲了都不叫你,嘿,真丢人。
外头的酒楼里,二楼,佟国维坐在桌边上,对面是隆科多,两人跟前的桌上什么也没放,就放了两杯茶。
佟国维整个脸都是黑的,尤其是这会儿酒楼里也有别人,乐安郡主成亲又是大事,难免要说上两句,说到乐安郡主,肯定要聊新郎官吧,聊了新郎官,难免要聊到佟国维。
他们都是水泥牛痘的受益人,才不管佟国维是不是大官,心里头也想着,人都憋屈成那样了,总不会还在酒楼里头听着吧?所以个个嘴上说的话都不好听。
佟国维本来只是过来看一眼的,毕竟儿子没请他,确实有点丢人,可再丢人,他觉得那也是自己儿子,万一中途回心转意了呢。
结果在酒楼上坐了半天,听了一耳朵骂自己的话。
佟国维:“……”
他可真是活招罪!发什么癫没事儿跑过来挨骂?气死他了!
隆科多看他一眼,面上一脸担忧,心里头却是窃喜——佟国维出门一部分是自己真的想看,另一部分是他撺掇的,儿子成亲了,哪怕是个庶子,那也是亲儿子是不是?阿玛您都不去看一眼?万一庆复后悔了,想请您进去呢?
嘿,他阿玛还真听进去了,还特意穿了一身好衣裳,坐着等人请他进去。
现在好了吧,不仅进不了门,坐这吃了一肚子的气。
叫他说啊,该!
第100章
云秀看过了好几次别人成亲,自己成亲还是头一回,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被庆复用红绸牵着,进去拜过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坐到床上的时候,才意识到了——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嫁人了。
外头还在吵吵闹闹的,宾客们推杯过盏,她坐在喜床上闷着,还没等和别人说上话,门框一响,云秀就又安静坐着了,身边春雨笑着叫了一声姑爷。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是庆复。
媒婆还在旁边,笑着把一杆秤递给了庆复:“新郎挑盖头。”
庆复借着昏暗的烛火去看云秀,她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是内务府百来个绣娘一块儿做出来的,华丽又庄重。印象里的云秀其实很少穿这样的衣服的,她喜欢颜色浅淡一些的,尤其是夏天,就喜欢浅黄淡绿一类的颜色,只有偶尔到了冬天才会穿一身红色的。
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乌雅家忙翻了天地炸丸子准备过年,云秀穿了一身新做的石榴红的衣裳,手里端着一碗新鲜热乎的炸物,想给隔壁一个人过节的庆复,往常她都是直接往墙头上爬,这回她心疼裙子,怕刮花了衣裳,不肯爬了,去了正门,把守门的三叔惊得不行。
这会儿想起往事,只觉得怎么都心头发软。
他慢慢拿着杆秤,掀起了盖头,杆秤落在托盘上,发出“笃”的一声,云秀抬头望着他。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才在媒婆的催促下,把彼此的衣角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