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能把他藏一辈子叫他出去见人不成?
她不看好太子,更加不看好大阿哥,出头的椽子挨刀劈,将来怎么样,谁都说不准。看来看去,四阿哥的机会最大,可后头的小阿哥们还没长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话她没当着云佩的面说。
只淡淡聊了几句。
云佩从头到尾都听着,没有插嘴,她知道钮钴禄氏是不吐不快。
说了没一会儿话,钮钴禄氏累了,姐妹两个又从储秀宫里出来了,没去看赫舍里氏,看了也是平添伤感。
紫禁城起了风,刚刚还晴朗的天气这会儿就阴下来了,宫道长长地蔓延出去,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云秀想了很久,和姐姐说:“这个冬天好像有点冷了。”
云佩说是有点冷:“宫里头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好像谁也留不住,谁也呆不长久。”前头唐宋元明都在这个宫里呆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没了,谁知道大清能在这个皇宫里呆多久呢?她们最多也不过在这里呆上几十年就要去冰冷的皇陵里头了,这宫里头的日子过得也就比墓地好上一丁点儿罢了。
后宫的嫔妃们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走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云秀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活着的人送别人离开更叫人难受的了。
出宫以后,庆复照旧在宫门口等着她,她上了马车,听着轱辘轱辘的马蹄声和车轮的声音,握住了庆复的手。
冰凉的手终于有了热意,马车转进闹市,外头灯火喧腾,她扭头掀起帘子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客,终于有了一种被拉回红尘的感觉。
庆复握着她的手,替她暖热:“风大,把帘子放下来吧,你这病才刚好没多久。”
云秀看着窗外,忽然说:“庆复啊。”
庆复:“嗯?”
云秀背对着他眨眨眼:“等将来我们老了,我一定要走在你前头。”走在所有人的前头,就可以不必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自己了。
庆复:“说什么傻话。”
云秀没接着说了,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多少有点叫人丧气:“钮祜禄贵妃不好了。”
说不好,是真的不好了,十二月里,贵妃一病没了,当时随口一句可能过不去这个冬天了,真的就没过去,和她姐姐一样,病死在了冬天里。
胤俄开始给贵妃戴孝。
康熙给了温僖这个谥号,没把位分往上抬,是如今过世的嫔妃里头唯一有谥号的一个妃子,算是对钮祜禄一族的交代。
云佩看他脸上其实没什么伤心,这些年他有意削弱满洲贵族的势力,小佟佳氏、钮钴禄氏和小赫舍里氏是如今宫里头残存的旧党,包衣出身的嫔妃已经彻底压倒制衡住了她们,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在忧虑包衣家族势力过大了,所以近些年宠幸的多是汉人出身的嫔妃,袁氏、王氏,都是如此。
贵妃的丧礼没有前头两位皇后的隆重,宫里头的人操办了这么多场,也早就习惯了,有条不紊地处理着。
小赫舍里氏拖着病体陪足了灵,到了最后一天已经快起不来身了,别人都不敢碰她,云佩叫人把她强行架回了储秀宫。
临走之前,小赫舍里氏的哭声叫人听了都不忍。
云佩硬着心肠,怎么也不同意她继续呆下去,再待下去,就不只是温僖贵妃的葬礼了。
她在里头帮忙,胤禛他们就在外头帮忙。
那些大臣们是要给温僖贵妃上香送灵的,每上一炷香,胤俄就要鞠躬,他年纪小,没一会儿就头晕目眩的,被兄弟们架着继续行礼,没两天,人就已经呆掉了,最开始的悲伤都被冲淡了,只剩下了麻木的鞠躬。
胤禛之前给孝懿皇后守过孝,知道所有的流程,难免多提点了他两句,心里也觉得他可怜,小孩一个就没了额娘,将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原先胤俄是养在温僖贵妃宫里的,如今贵妃去了,他就孤零零一个人了,没人照应,皇阿玛再尽心,如今也有十六个兄弟在,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兄弟,到底照顾不到哪里去。
他拍了拍胤俄的肩膀。
其余兄弟也都眼带怜悯。
胤俄呆呆的,说不出话,他还沉浸在额娘没了的情绪里。
胤禟默默地挨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说:“十弟啊,你以后晚上要是睡觉的时候害怕,就到我那边儿去吧,九弟的门给你开着。”
胤俄哦了一声。
胤禟摇了摇头,这弟弟,傻了,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可好了,更傻了。
丧事持续到了十二月底,之前康熙定下了要去南苑狩猎,为的就是挑选亲征噶尔丹的人选,温僖贵妃没了,日子推迟了,但还是要办,月底温僖贵妃的棺木送进入了陵寝,康熙就领着大臣和儿子们去了南苑。
他是想叫这事儿冲淡一点丧事的悲伤。
几个阿哥们都要去,内务府给他们都准备了披挂弓箭,临了要走的时候,阿哥所里闹起来了。
原因是内务府给胤俄拿的弓箭是新的,但别的阿哥都是今年的新牛皮,胤俄的是旧年的,面上看不出来,一上手就能摸出来了,里头的弹性已经没有新牛皮的好了。
第106章
要是不通骑射的人可能还看不出来里头的区别,至少叫云秀这个没怎么摸过弓箭的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胤禛说就是有差别:“我们打小儿就跟着师父玩弓箭,把弓箭当宝贝,一下就摸出来了,内务府那群人就是故意的。”
人走茶凉,更何况在这个皇宫里。
云秀问如今内务府是谁管着的。
胤禛脸色黑了一会儿,才说:“是太子的奶父凌普。”之前本来是噶禄他们管着的,后来大约皇阿玛已经不满意再叫大阿哥的“养父”管着内务府了,又加上了太子的李侧福晋的孩子没了的原因,内务府全套的班底都被换成了太子一方的人。
云秀沉默:“太子知道这事儿么?”
胤禛摇头:“未必知道,内务府里头多的是看碟下菜的人,太子就算再不喜欢兄弟们,也不会把事情闹到明面上,让大家都难堪。”
太子是暴戾,可他也是皇阿玛倾尽心力培养出来的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没法做,就像现在,温僖贵妃才刚去世,皇阿玛正在怀念她的时候,这个时候欺负胤俄,就是故意在打皇阿玛的脸,也叫太子难做人。
太子没那么傻。
云佩抬起头,提了一句:“万一是祸水东引呢?”
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了大阿哥。
从前噶禄未必没有在内务府留下自己的人手,他不过是个内务府总管,如今又是闲置在家,身上还打着大阿哥的印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也不是没有帮大阿哥做事然后给太子扣屎盆子的可能。
可不管到底是谁干的,受委屈的都是胤俄。
事发的时候都是半下午了,明儿就要出发了,这会儿能找谁给他做主呢?
胤禛他们领着胤俄去内务府里头找场子,结果内务府的人低声下气道了歉,又推了个小太监出来,说是小太监不懂事儿、没搞明白新旧牛皮有什么区别,给十阿哥搞错了。
那个小太监被拉去打了板子。
几个阿哥气得火冒三丈。
可内务府摆明了敷衍糊弄他们,那个被拉出来替罪的小太监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用的理由又那么“正常”,叫他们有苦也没处说,再告到皇阿玛跟前?丢分儿,连内务府都钳制不住,以后能有什么用?
阿哥们心里头都憋屈,那股火没地儿发,气得和什么似的。他们想着要等明儿校场上闹出来,那才叫丢人呢。
兄弟几个胡乱安慰了一通胤俄,主要也没法说得太明白,事情到底怎么样,胤俄自己清楚,他们再说得细了,反倒扎他的心,叫他更加不痛快。
夜里人都散了,胤禟拉着胤俄回了自己那儿,开玩笑说:“今儿九哥的肩膀给你靠一靠,等从南苑回来,爷给你买上一车的牛皮小弓。”
胤俄低着头:“算了,九哥你零花钱也不多,我凑活用一样的。”
胤禟瞪圆了眼睛:“你放屁,爷的小金库里头钱多的是,买一把弓那还不简单,走,去爷的库里头挑一把合适的去。”
他拉着胤俄要出去,结果正好碰见了门口的胤禩,他穿戴整齐,好像要出门:“八哥,你去哪儿?”
胤禩见了他们意外:“怎么还没睡?”
胤禟说带着十弟去挑一把小弓。
胤禩就说:“小十身量比你大一些,你的弓劲儿太小,他用不了,回头我给送一把过去,是我从前用的,说不上特别好,但也好使,先把明天对付过去再说。”
胤禟想了想还真是,他的骑射没有胤俄好,胤俄本来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小胖墩,才五岁的时候就比他六七岁拉的弓还要大力了。
有了胤禩的应承,胤禟也就不折腾了。
胤禩看着他们回去,自己匆匆忙忙地出了宫,他要去大哥府上,这事儿他们没法儿解决,得找大哥。
第二天,胤禟和胤俄起了床,一起床就瞧见屋里头摆着一副牛角小弓,弓身擦得锃亮,弓弦也保养得很不错,胤禟拿起来试了试,对于他来说,弓弦有点紧了,但是对于胤俄来说应该是正正好的。
胤俄试了试,果然正好。
胤禟笑道:“肯定是八哥给的。”
说完以后,他想到胤禩的额娘,迟疑了一下,想着八哥这回肯定是下了血本了,这样好的弓,连他那里都难见。
想想都好感动。
兄弟两个也没问,默认了是胤禩送的。主要是这会儿急着要去南苑,不然回头皇阿玛瞧见他们迟到了要不高兴。
……
后妃们也都跟着去了南苑。
康熙有意要展示自己的威风,在南苑空旷的地头上叫八旗官兵拿着大清的火器按旗排列阅兵,还特意叫了噶尔丹之战中投降了的那些部落的人观看,引起了他们的惊呼。
他亲自指挥驻军,颇有意气风发之感。
阿哥们都站在他的身后,头一次生出心潮澎湃之感。
等回到行宫里,胤禛、胤祚和胤祯回来换衣裳,止不住地和云秀云佩描述当时的场景:“儿臣当时激动坏了,恨不得以身代之。”
“十四!”
胤祯缩了缩脖子:“我就是随口一说。”
云佩肃着眉眼:“宫外头人多嘴杂,谁许你随口乱说的?万一传到外头,你的小命还要不要?”还以身代之,上一个说以身代之的是谁?项羽!最后是什么下场?
胤祯耷拉着眉眼。
胤禛和胤祚都没吭声,胤祯性子太跳脱,该管一管,不管他要上天。
云秀问他们胤俄的事情怎么办。
胤禛说:“本来想的是今儿把事情闹出来,让背后的人彻底没脸,可刚刚瞧着皇阿玛那样子,忽然觉得要是今儿闹出来了,小十往后就完蛋了。”
皇阿玛今天是来耍威风的,明年要去征讨噶尔丹,他今天就是来提升士气的,要是今天他们把事情闹出来,到时候丢的是皇阿玛的脸,恼羞成怒的还是皇阿玛,受罪的却是胤俄。
没了亲额娘的孩子,要是再被皇阿玛讨厌了,会是什么结果显而易见。
他们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
算计胤俄的人想必也想明白了有这一天,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说完话,几个阿哥换完了衣服又匆匆赶到前头去了。
四福晋从外头进来:“才刚九阿哥和十阿哥来了一趟,问四爷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