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问怎么了。
四福晋:“我也不大清楚,他们两个匆忙过来的,没一会儿又走了,往前头去了。”
“那没事儿,等会在前头肯定能碰着,有话当场就能说了。”
她们也跟着往外头去。
这会儿康熙正领着几个阿哥擐甲骑射,是叫侍卫们远远地抛起一个毡球,紧接着康熙挽弓射球,有骑马射中的移动靶,也有站着射中的移动靶。
底下都是轰然叫好。
云秀和云佩看着,悄悄咬耳朵:“那个侍卫投得也不算高。”
要顾及着皇上的面子,怕他射不中,所以抛球都是正常角度,抛得也不高——不过康熙今年都四十多了,能有这骑射功夫也很不错了,没人昧着良心说他不行。
紧跟着就是阿哥们的发挥,大阿哥一如既往是几个兄弟里头骑射最好的那一个,他甚至也叫侍卫们把毡球高高地抛了起来,自己骑着马挽着弓一箭贯穿了毡球。
八旗官兵们很捧场地叫起好来。
云秀却眼尖地看见康熙皱了皱眉头,动作很轻,一下子就消失了,接下来就是笑,还夸了一脸骄傲的大阿哥,说自己后继有人。
大阿哥得意地朝着太子挑了挑眉毛。
太子根本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擦着手上的弓箭,等轮到他了,随意地挽了挽弓,看到没看那个飞起来的毡球一眼,射中了远处的箭靶,完事以后和康熙说:“皇阿玛,儿臣好久没有拉弓射箭了,手都生了。”
康熙不在意地摆摆手:“往后勤加练习就成,明年可别丢了人。”
胤禔脸色立刻就变了。
紧跟着是三阿哥和四阿哥。
云秀提着心,看见胤禛老老实实地射了一箭以后松了一口气,底下的弟弟们也不是看不懂眼色,都不出差错地挨个试了一遍。
轮到胤俄的时候,他掏出来了一把和别人不大一样的弓。这回阿哥们的弓箭是内务府统一配,为的就是让他们体验一下八旗官兵们平日里头训练用的弓箭是什么样的,所以胤俄他这把不一样的弓就很显眼。
当着众人的面,康熙没说什么,看胤俄拉弓射完箭站到自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胤俄也不知怎么的,那股委屈劲儿泛了上来,眼圈瞬间红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只叫了一声皇阿玛,然后就站到了胤禟身边。
接下来的胤禌和胤裪都不善骑射,底下的侍卫们也都一清二楚,悄悄地挪一下箭靶的位置也没人看得出来。
让人意外的是十三和十四。
十四因为两个哥哥都被评价骑射功夫不好的原因一直憋着一股劲儿,加上想在这儿出头,下狠手练了好几个月,这会儿一把弓握在手里头,和比他年纪大的哥哥们也差不了多少了。
十三也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成了十四的“眼中钉”,十四努力的时候总情不自禁地拉着他比较,连带着他也跟着努力起来了,大约他有天赋,最后练出来的结果特别好。
至少康熙是很满意这两个小娃娃的,剩下的阿哥们年纪都太小了,十五十六阿哥是他连病两场以后才生下来的,年纪太小,所以十三十四已经是两个年纪小的了,这会儿表现这样出色,他忍不住喜形于色,大夸了两句。
胤祯抱着自己的小弓,从站到康熙身边到回到行宫,脸上都是得意的笑。
云秀瞅瞅他:“脸上的笑快收不住了,臭小子。”
胤祯咧着牙:“收不住就收不住吧,我今儿高兴。”
“德行。”
康熙在前头动员士兵,几个阿哥们在后头惴惴地等着消息。
胤俄抱着那一把小弓去找了胤禩:“八哥,谢谢你的弓。”
胤禩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这弓不是我给你的,我给你的不是叫人给你身边的太监了么?”
胤俄:“啊?我一早上起来看见这弓,还以为是八哥给我的。”
不是八哥,那是谁?
胤禩听了他说话,把弓接手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在放置弓弦的孔洞附近找到了熟悉的印记,顿时笑了:“是四哥给你的,你瞧,上头还有禛字呢。”
胤俄连忙低头仔细看了几眼,发现还真是,顿时愣住了——因为平日里头四哥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十分亲近,或许是因为彼此额娘不来往的缘故,也有他们年龄差距太大的缘故,两个人差着五岁,胤禛读书的时候胤俄还没出生,等胤俄读书了,胤禛已经朝着前头的大哥太子和三哥追逐去了,对底下的弟弟们并不关注。
所以他们两个真要论起来,是没什么交情的。
四哥却给他送了这把弓。
胤禩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继续说:“这把弓我记得,还是德额娘给四哥的。”
他记得那一年,是孝懿皇后病了,四哥和他没处可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德额娘叫人去接的他们,在永和宫一住就是好久。那会儿大家都叫他们两个叫承乾宫阿哥,四哥是大阿哥,他是小阿哥,佟额娘病了,宫里的那些人都在关心佟额娘,对他们难免看不过来,头一回上骑射课的时候,人人都带了自己的小弓,他们两个被遗忘了。
回去以后他觉得委屈,却不知道跟谁说,是云秀姨妈看见了,问过了原因,第二天,德额娘就叫人给了他们俩一人一把小弓。
那是他们俩的第一把小弓,特意打上了印记,过后也好好珍藏着。
没想到这回四哥把它给了胤俄。
他拍了拍胤俄:“四哥是念着我们兄弟几个。”他一直觉得这几个兄弟里头,四哥是最爱恨分明的,喜欢谁就对谁好,不喜欢的就尽量远着。
他记着当年四哥对他的情谊。
可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昨天去找大哥的时候,大哥说起的话,他说四哥投靠了太子,往后就是太子一党了。
胤禩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大哥,可他懂得怎么藏好自己的情绪,知道这事儿以后还能笑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然后,心里头多少有点失落,因为四哥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过他,是因为他和大哥站在一条道上的吗?可四哥分明知道自己只是被迫站在大哥这里的……
多思无益,胤禩叹了口气。
到了下午,外头传来了谕旨——康熙彻底下定决心,决定亲征噶尔丹,彻底剿灭他。
命令已下,事情都处理完了,康熙领着几个阿哥还有后妃们住进了畅春园,也有空问起胤俄的事情了。
他最先问的是胤俄:“为什么擅自换了弓箭?”
胤俄往外头一站,心里头想着胤禟说的,对付皇阿玛就得越表现自己的委屈越好,于是嘴一瘪,眼泪唰唰地往下掉了,委屈可怜地叫了一声皇阿玛。
康熙:“……”他缓了缓,尽量温声问,“你哭什么?”
胤俄哭得说不出话,这回换成了胤禟回话了:“皇阿玛,内务府的那些人欺人太甚!”他叭叭叭地就把事情说了,况且他聪明,一点儿没发散,只陈述了事实,一点没说太子和内务府的关系。
康熙坐在上头,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他当政这么多年,脑袋转一下就能琢磨到是出了什么事。
无非就是欺凌刚刚没了额娘的胤俄,真正叫他在意的是,这事儿是谁的手笔?索额图?
索额图一向跋扈,可他不笨,不会主动把太子立到阿哥们的对立面去,更何况胤俄一个没了亲娘的光头阿哥,身后的钮钴禄氏还是和他亲额娘不对付的阿灵阿当家,对谁都没有威胁才是。
不是索额图,他下意识地略过了太子,想到了纳兰明珠,他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想叫自己把他重新给提回朝堂,不会在这个时候犯忌讳,给自己找事情。
猜来猜去,几个大臣们的可能性都不大,忍不住的,他就想到了太子和大阿哥。
说实话,他对太子感情是复杂的,太子是他一手教大的孩子,他不愿意用最恶的人心去揣度他,不止太子,剩下的这些阿哥们同样如此,这些阿哥都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长成的孩子,后宫又一向平静,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环境生出坏心思。
他是有意让大阿哥做太子的磨刀石,这事儿对于大阿哥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太子是他亲自培养的储君,不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很出色,大阿哥想要和太子一较高下,就得拼了命地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康熙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什么错,是大阿哥自己被纳兰明珠牵制住了。他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在这个环境下磨练出来的么?四大臣辅政,他在夹缝之中生存才长成了现在的模样,压力就是支撑着他成长的动力。
他也希望太子和大阿哥是这样的。
可现在,胤俄站在下面哭哭啼啼的,他忽然意识到,人和人大概是不一样的。
太子会对他这个养大他的亲生阿玛无动于衷,自然也会对兄弟们冷眼相待。大阿哥一心想着争权夺利,人又蠢钝,走歪了路也不是不可能。
谁都有可能在这件事里头插了手,真要追究起来,又谁都不会承认,顶多像内务府一样,推出来一个小太监顶锅罢了,阿哥们去问,推出来的是小太监,他去问,推出来的就是内务府总管。
在败坏的腐肉之下,是催生这一切的无声的温床。
他沉着脸不说话,底下站着的阿哥们难免心中忐忑,尤其是还没经过事儿的小阿哥们,胤俄已经哭累了,这会儿正打着嗝,又不敢打得太大声惊吓住了皇阿玛,抽抽噎噎的,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胤禛和胤祚挨着,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头都没抱什么希望——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指望着这一回皇阿玛能替小十做主。
前些年的时候皇阿玛还有一身的锐利之气,从大病了两场以后,他开始变得“仁慈”了,许是想将养身体吧,总之没什么锐利进取的意思了,所以在小十这件事情上,皇阿玛多半要和稀泥的。
果然,没一会儿,康熙开了口:“内务府如今的差事办得愈发差了,都是些尸位素餐之人,小十,你不要委屈,皇阿玛一定会替你做主,好好惩治惩治他们。”
对幕后主使只字不提,就当不知道,就当是底下的人奴大欺主。
说完这些,他又叫梁九功去取自己今儿用的弓箭来,那是一把足够华丽、也足够锋锐的弓,上头雕刻着金龙的图案,是天子的象征。
然而此刻,康熙把那把弓赏给了胤俄:“一把弓而已,朕这一把给你,如今你还拉不动它,往后要勤加练习,争取做到能拉开它的那一天,知不知道?”
胤俄已经不哭了,眼睛润亮着,大声道:“谢皇阿玛!”
胤禛和胤祚吐出一口气。
皇阿玛和稀泥其实无所谓,他们想要争取的是皇阿玛的愧疚,为了掩盖事实而对小十产生的愧疚。
这件事情,最开始的时候胤禛也是想替胤俄寻求真相的,可云秀和云佩都拦住了他,仔仔细细地和他分析了原因,说了皇阿玛可能的选择,多半是各打二十大板,找一个替身羊出来惩罚,等事情冷却过后、不至于影响到当前产生的利益的时候,他才会处理这件事情,也不会告诉别人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处罚的,而是另外找借口。
就像当年太子胤礽出天花的时候一样,他明明知道那件事里或许有索额图的插手,可他忍了,等到了两年后,纳兰明珠站稳了脚跟,太子也不再有威胁的时候选择了处理索额图,用的是叫人听了都觉得“无理取闹”的借口。
他从来都不是个冲动的人。
当年擒鳌拜,所有人都说他冲动,叫了几个会布库的小哈哈珠子就想着打败满清第一巴图鲁,哪怕最后成功了,也有人说他不过是侥幸。没人知道他推演了无数遍可能产生的结果,也做出了许多的努力,确定了万无一失才动的手。
他们只看到了他的幸运,没看见他的费心图谋。
云秀和胤禛说:“可别小瞧你皇阿玛,他是个聪明人,也能忍。”在他眼里头,利益是最重要的。
所以胤俄注定了不会被出头,注定了被和稀泥,注定了康熙会为此产生愧疚。
剩下的招数是云佩教给他的:“你要学会拿捏他的愧疚和不忍。”她拿捏住了康熙的愧疚,所以才能稳稳地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
如今比她先进宫的早就失了宠,比她后进宫的也早就在后宫里头沉默下去了,宫里头的新人一茬一茬地进,可康熙每个月还是会抽出固定的时候去永和宫里坐一坐。
她不需要康熙真正的宠爱,她只想要他来坐一坐,告诉别人她还是得宠的,这样才能替宫外的云秀和乌雅氏、宫里头的胤禛、胤祚和以及胤祯保驾护航。
坐在皇位上的就算不是康熙,换另一个人来,也是一样的。
云佩想,他以为自己爱过他,却被他一点一点地推远了,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他,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开了年,康熙下令亲征噶尔丹,其中,三阿哥胤祉掌镶红旗,五阿哥胤祺领正黄旗大营,而胤禛是正红旗。
庆复也要随军,云秀就搬进宫里头住了。
听到叫胤禛掌着正红旗以后,云秀和云佩都捏了一把汗,原因很简单,八旗的旗主不好当,自古的八旗旗主虽然都是无品级的,但是有着超然的地位,之前入关之前,蒙古只有一旗,后来努尔哈赤为了获得蒙古的支持,又设立了蒙古八旗,等入关以后,收编汉人,又多了汉军旗。
旗主领一旗,对于在旗的旗人来说,权力是特别大的,不管是旗人们的经济纠纷还是别的家庭理论,全都会统一汇报到旗主那里。
云佩之前看康熙批过奏折,他自己所领的三旗旗下的佐领等人经常会汇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康熙,比如谁家抢了邻居的鸡鸭,谁家嫁女儿,女儿特别漂亮等等。康熙没有不耐烦,挨个都批阅过去了,空闲的时候还会和佐领们聊聊八卦,如果特别忙,也会批一句已阅、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