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太后吃了七分饱就停了筷子:“御膳房不错,赏。”
她停了筷子,苏麻和仁宪太后也就停了,三人漱过口,略走一走松散一下,孝庄太后要睡午觉,仁宪太后就回去了,苏麻喇姑伺候孝庄睡下,便出去了。
出来门回了自己房间,才喝了一口茶水,就听人说云秀来了,当即笑道:“请云秀姑娘进来吧。”
云秀等在外头,听到小宫女回复,那颗提起的心才放下,跟着进了苏麻喇姑的屋子。
苏麻和孝庄虽是主仆,却如亲姐妹一样,偌大的慈宁宫里头住了孝庄太后和仁宪太后以及世祖的嫔妃,人挺多,却也不影响苏麻喇姑的住处,甚至比起那些太妃们,她住的地方还要更大、更华丽一些。
云秀在苏麻喇姑对面坐下,眼前就被放了一杯茶:“老祖宗赏的雨前龙井,我平日里不爱喝茶,年纪大了,茶喝多了总失眠,你尝尝看,若是喝着觉得好,等会回去的时候我给你装一些。”
云秀笑着喝了一口,然后说:“姑姑要是经常失眠,不如睡前喝一杯热奶,睡得更香一些。”
苏麻领情:“你的想法多,我今晚上就试试。”说完,她又说,“还没谢谢你,老祖宗今儿膳用得香,多亏了你叫御膳房送来的锅子。”
云秀“腼腆”地笑了笑:“不过是提了两个建议罢了,都是御膳房的功劳。”
两人聊了几句,苏麻喇姑就正色:“我知道你的来意。”
云秀一怔,继而笑说:“姑姑在宫里头呆的久,自然比我们看得更加明白。”她也没想瞒着苏麻喇姑,人家一辈子吃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呢,只是,哪怕她已经知道了,云秀还是得说,“姑姑,我们人微言轻,也是没法子了,才想找您取取经。”
苏麻喇姑就说:“可你想过没有?一个女人,在后宫里恩宠能保证多久呢?往年关雎宫宸妃和孝献皇后也算得宠,可后来又如何呢?她们的孩子又如何?”徒有宠爱,没有地位,仅有的一点地位全靠着男人的恩宠施舍,连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
孝献皇后的孩子不过活了数月,宸妃的孩子也没活到一岁。
苏麻喇姑也算是看过许多人情世故了:“哪里有权势,哪里就有战争,明里的暗里的,防不慎防。其实要我说,你姐姐的孩子给佟贵妃抱养,是好事。”
云秀还是不太能理解,她现代的思维让她理解不了古代人的想法。
自己的孩子当然要自己养才好啊?给情敌养?脑子坏掉了?
她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苏麻看她有些执着的样子,心里叹口气换了个说法:“就算不是佟贵妃,也会有别人,之前皇上的孩子们都是嫔妃自己养着的,可一直都没养住,后来领了恭亲王的女儿进了宫,宫里这些孩子才都立住了。从那以后,皇上的孩子大多都养在外头大臣家里,也都养活了。”
云秀哑然。这样的前例在跟前儿,她们再努力也仿佛徒然。
难不成真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可苏麻喇姑说不:“宫里头的孩子面儿上都是养在嫔妃宫里,可大多时候都是保母奶娘们看着的。”多的她没说,只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要不是因为她实在帮忙解决了太皇太后的食欲问题,加上姐妹两个的关系和她的处境颇有一些相同,她是不会说这些的。
云秀是个聪明人,立马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准备和她再聊两句的时候,苏麻喇姑却摇了摇头:“太皇太后快醒了,我该去看看了。”
她起身去拿了两罐茶叶给云秀:“皇后最近病了,想必宫里头人心惶惶,你在宫中行走,多多留心。”
云秀没法,只能回了承乾宫,正好碰见云佩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裳,于是和她说了说苏麻喇姑说过的话:“姑姑是什么意思?”
云佩想了想,迟疑道:“前头的话还好理解,是叫咱们从保母下手,安排咱们信任的保母,后头那句……”
云秀忽然灵机一动:“我忽然想明白了!姐姐你还记得朱广新么?”
“当然记得。”他是皇后宫里头的大太监,跟着皇后一块儿掌管后宫事宜,威风八面。
可云秀说:“他现在是除了梁九功的第一人,可往后就不再是了。”皇后眼看着时日无多,她宫里头的那些宫女太监只怕要仔细思量自己的未来了。如今佟贵妃和皇后两分天下,可等皇后去了以后,就只剩下了佟贵妃一家独大,她又一向和皇后过不去,朱广新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云秀越分析,眼睛越亮:“姐姐,佟贵妃肯定想尽办法打发了皇后那边的人,不然就是收为己用,咱们可以……”姐姐肚子里这个可是未来的雍正皇帝,她们在后宫里扶持自己的势力,这未必不可成为她们最大的助力。
她还没说完,就被云佩捂住了嘴:“嘘……隔墙有耳!”
云秀只觉得心惊肉跳,同时有一股沸腾的热意涌上心头,略微昏暗的内室里,她的眼睛透着直逼人心的亮光。
第30章
二月初四日,坤宁宫。
钮钴禄氏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满宫里几十号人路过主殿的时候都如同死水般沉默,整个宫里头的生气都被抽空了。
如意坐在桌前默默垂泪,只是她又不敢哭出声叫主子听见,只能一边哭一边偷偷地擦眼泪,正好儿就让进来的朱广新给看见了。
康熙还是给钮钴禄氏留了面子,当日查出是朱广新帮着她窥伺帝踪,也没立即把人关进慎行司,反而顾虑着钮钴禄氏的身体,让他照常伺候着,也不许他透露一点风声,更不能朝宫外探听消息。宫务早在皇后病了以后就挪交给了佟贵妃,他被拘着不能在外行走,只能安心呆在坤宁宫里。
这会儿,他就跟如意说:“你哭什么?还没到咱们哭的时候呢。”
如意委屈:“真到了哭的时候,只怕都来不及了!”
朱广新说:“所以啊,咱们得给自己找好后路。”他远远地看着坤宁宫外的长街,“宫里头的主子那么多,总有一个需要咱们。”
好歹也共事两年了,他说:“我是没什么出路了,往后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可你还有前景呢。”
如意问:“我是真想不出来,好歹跟了主子这么久,难不成还要去和那边那个共事不成?那我还不如到那些个冷宫里头呢。”
朱广新说:“何至于就要到冷宫里去了?以你的资质,找个热炕不行?”
如意疑惑:“宫里头还有别的热炕?”
“怎么没有?”朱广新眯着眼,“如今宫里头炙手可热的宜嫔,不然就孩子多的荣嫔?”
如意摇头:“宜嫔跋扈,荣嫔多子是没错,却渐渐失了宠爱,更何况她还养过太子,和咱们宫里头也算是有过龃龉,不算什么好地方。”
见她个个都拒绝,朱广新才微微笑了起来:“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只怕你不敢去。”他指了指承乾宫的位置。
如意本来开始想的是佟贵妃,后来觉得不对,自己最开始就把佟贵妃排除在外了,他怎么会提起佟贵妃,后来才想起来,承乾宫里头还住了一个乌雅贵人:“你是说她?她空有宠爱,虽然如今肚子里有孩子,却注定要抱给佟贵妃养的。”
朱广新叹口气:“所以我才说她是最好的去处!”他朝门外说,“姑娘进来吧!”
如意一惊,就见云秀推门进来:“谢谢朱总管替我引荐。”
她目光落在如意身上。如意也算是熟悉的面孔了,皇后身边好几个大宫女,她虽然不是权势最大的那个,比起其他那些宫人,也是颇为出色的,这会儿她也很稳重:“云秀姑娘。”
云秀朝她笑笑,紧跟着说:“时间紧,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如意还要办差事,拢共就这么小半个时辰能说话。
“选我们宫里头,有几样好处,我同你说清楚,来不来都看你。”她掰着手指头给她细数,“这头一样,我们宫里头都是些小宫女,我名头上是大宫女,可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全占了我和姐姐的亲缘关系,所以,你来了,就有话语权。”到了冷宫里头,老人排挤新人,她未必还能像如今这样有好日子。
“第二,我们宫里头还是有几分宠爱的,不比那些冷灶,如今宫里头能和我姐姐分宠爱的,只有宜嫔娘娘。”才刚如意就已经说了,宜嫔跋扈,未必容得下她。
“第三,我们主子马上要生育了,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总有一样能叫皇上惦记着。”皇上重子嗣,哪怕往后姐姐失了宠,她也能靠孩子立足,就像是布贵人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如意已经隐隐有些心动了,可她还有一些犹豫:“贵人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还是佟贵妃宫里,恐怕……”
云秀笑了笑:“这就是第四点了,我们主子的孩子抱给了佟贵妃,只要她没有孩子,小主子就是承乾宫未来唯一的主儿。”
“第五。”云秀话音里带了点诱惑,“谁会永远寄人篱下呢?孩子被抱走了,我姐姐心里头多少不好受……”
如意眼前一亮。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云秀会来找她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她的主子是钮钴禄氏,自然心里头不愿意和佟贵妃亲近,不喜欢乌雅贵人是因为觉得她是佟贵妃的人,可现在云秀说,佟贵妃想抱养乌雅贵人的孩子,她心里头是有怨恨的。
也是啊,她都已经是贵人了,离嫔位只有一步之遥,马上就能把自己的孩子养在宫里,为什么要被别人抱去?她心里不爽快,自然会针对佟贵妃,只要有一切机会,都会选择扳倒佟贵妃!
主子已经病入膏肓,眼看着就要没了,再也没法和佟贵妃斗了。
如意不想让主子就这样带着遗憾去了。
她的表情逐渐坚定下来,对云秀说:“我可以去,只不过,我的主子永远都是皇后娘娘,这一点不会改变。”
云秀当然点头。她要是心里头装着别的主子也就算了,钮祜禄皇后……倒也无所谓了。
朱广新亲自把云秀送了出去,临走的时候,云秀问他:“朱总管当真不为自己争取一下?”
朱广新微微一笑:“再争取也没用啊,我犯了皇上的忌讳,要是能留一条小命都是我烧香拜佛了,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给宫里头这些人找点好去处。”
这下子云秀也没法安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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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坐在云佩边上,陪着她一块儿做小枕头,软乎乎的枕头里塞了棉絮,外头也是棉布做的,针脚都细细密密地缝在了里头,以防会硌到脑袋。这是给肚子里的孩子做的小枕头。婴儿头骨软,枕太硬的枕头脑袋就会扁平。
一边做针线,一边聊天,云秀说:“过两天是太皇太后的圣诞,也不知道宫里头会不会办。”
云佩摇头:“前朝可能会庆祝一下,后宫就算了,皇后病成那样,太皇太后又是再慈爱不过的,肯定不会大办的。”
说的也是。
云秀想了想,又说起如意的事情来:“她在皇后身边并不算出名,平日里头也大多都是不和其余人来往,既不打眼,又有能力,我请了朱太监和干爹帮忙运作,到时候就让她到咱们宫里头来。”
云佩轻轻皱眉:“只怕这样你还平白欠了人情,回头可怎么办?”
云秀说:“欠就欠吧。”她心里其实也有想法的,就跟她和如意说的那样,云佩将来就是德妃,可她就占了德妃身边一个大宫女的位置,另外司药她们三个也实在太过稚嫩了些,支撑着现在的摊子还不算难,等到云佩升了嫔位,她们这几个人能拎出来独当一面的人太少。
她不会以身犯险,而且她是现代人的思想,和纯正的古代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一直用她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说不定就会给姐姐带来灾难。
有如意在,就相当于多了一根定海神针,事情有商有量的来,才不至于除了太多的差错。
正说着话,就见司药从门外进来:“主子,皇上去了坤宁宫。”
云佩点点头。今儿是初五,逢五逢十都是皇上去见皇后的日子,上一次没去是因为朱广新的事儿闹的,如今皇后病着,再不该去,也得去了,否则不像话。
姐妹两个听过就忘了,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到了晚上,她们就听见正殿那边摔了好些瓶子。
云佩打发司药去悄悄打听。
没一会儿就明白了为什么——听说皇上在坤宁宫呆了许久,虽然不知道皇后和皇帝说了什么,可皇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分明就转晴了,甚至还叫人给故去的遏必隆大人扫墓。
也难怪佟贵妃生气。
云佩和云秀面面相觑。
要云秀说,佟贵妃这是何必呢,皇后都是要死的人了,难不成活人还能比不过死人不成?她这样不满,知道的都说她是和皇后过不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皇上闹别扭呢。
左右这也不关她们的事儿,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佟贵妃生气了,承乾宫的气氛就越发紧张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云佩就没法儿去叫御膳房准备好吃的了。
也幸好高太监那里好似听到了风声,不用云秀去,他也叫小顺子妥妥帖帖地将东西准备好了再送过来,偶尔云秀也能收到小顺子的孝敬。
小航子私底下找过云秀,说是小顺子有个同乡,一直在宫里头叫人欺负,如今还没找到去处,他着急得不得了,想着问问主子这里还缺不缺人,也不用叫她做什么,扫扫地都成。
云秀想了想,没应下来,只叫了小顺子进来,给了他二两银子:“你放心,保准儿替她找个好去处,如今先叫她呆着不用急,你往日里也和她少来往些,别叫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
展眼又是几天过去。
这几天康熙倒是没到后宫,要去也是去皇后那里,也不知道那天皇后和他说了些什么,如今两个人瞧着,倒是比钮钴禄氏才进宫的时候情分更真些。
二月二十六日巳时,云佩才刚起床,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就听见大丧的钟声响彻整个紫禁城,沉闷而恢宏的钟声敲在了众人的心头上。
云佩一怔。
云秀也愣住了,她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细细地听那道钟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门外一溜穿着孝服的小太监跑过去,拍着掌,喊着皇后殁了。脚步声混着钟声,顺着风吹出去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