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都是满洲贵族出身的勋贵子弟,个个都是斯文人,摔起布库来那叫一个赏心悦目。云秀看着庆复走上场,与他相比较的那个侍卫她不认得,不知道是哪家的,却能听见僖嫔在旁边提起庆复。
她仿佛是故意和云佩说的,还微微侧身朝着她们这个方向:“那是佟贵妃的庶弟佟佳庆复,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等侍卫了,往后有佟贵妃照顾着,绝对前程似锦。”
云佩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动,询问地看了云秀一眼。
云秀自然之道她想问什么,点了点头。
云佩就坐回去了。她就说这名字怪耳熟的,果然是隔壁那个小子,只是,他住的宅子怎么会和自己家里挨得那么近呢?
她想不通,还在她不是那种会和自己为难的人,想不通就不想了,扭头和妹妹说起:“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这话说的并没有特意放低了声音,倒是让僖嫔听见了。她脸都快绿了,心里头痛骂云佩,不愧是宫女爬床的人,脸皮子厚得很,拿儿子换嫔位,还这样奉承着佟贵妃,连亲儿子的情分说丢就丢。
她选择性地遗忘了云佩的受宠。
底下庆复和对手的布库已经到了尾声。实在是他的对手和他的差距太大,庆复不过略微动了动手,就已经快要胜利了。那对手可能还不太服气,想要使一招扫堂腿将他绊倒,结果庆复纹丝不动不说,还真这他下盘使力、上盘不稳的机会,直接把他摁倒在了地上。
下台的时候,他朝云秀看了一眼,见她看着自己微笑,心里头那一点微妙的不爽快立马就没了,又怕自己看她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给云秀带来麻烦,他看了一眼就立刻撇开了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又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
布库很快就结束了,云秀期待的纳兰性德根本没有下场,人家是科举出身。不过,布库也只是骑射之前的热身活动,谁也没用全力,都知道接下来的骑射才是重点。满清最重视的就是骑射,往年有不少因为骑射功夫好而受到重用的人,所有的人都翘首以盼。
这事儿就和云秀她们这些嫔妃没什么关系了。等到所有人都出发了以后,她们这些后宫的嫔妃就可以暂时回行宫休息去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去篝火晚会就行。
云秀也终于如愿以偿地骑上了那匹小马——内务府估计提前打听了她不会骑马,挑的马就跟哄小孩儿似的,矮矮的马儿,四条腿才到云秀的腰下面,还有一双又大又萌的圆眼睛,看上去就很无辜。
小太监还给了她一把方糖:“这匹马好哄的很,姑娘您喂一把糖它就听话了。”
云秀试探着把那一把糖塞到它的嘴下面,果然,小马乖乖地探过头把糖块嚼进了肚子里,然后蹭了蹭她的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样看着她。
云秀都不忍心骑马了。
可她一直没动,小马却好像着急了,拿脑袋拱她,不过就算是拱也是轻轻地拱,示意她坐上去。
云秀扶着小太监的手上了马,等她坐稳了,小马就载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慢慢悠悠的速度,一点也不会不舒服。
这是一匹被彻底驯服的马,温顺而乖巧。云秀骑着马走了一圈就下来了。
云佩问她怎么不骑马了,云秀摇了摇头:“我想看姐姐骑马。”从姐姐入宫以后,她就再也没骑过马了。
云佩就笑。
内务府给她牵过来的马是一匹纯白色的马,只有尾巴上有一小撮黑色的毛,不像云秀上马之前要哄小马很久,她立刻就能翻身上马,马本来要挣扎的,可被她拽住了马绳,轻轻一提,一夹马肚,它就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窜了出去。
这可把内务府的人吓了一跳。他们知道云佩会骑马,可没想到她这么野啊!康熙叫他们准备马的时候也只是交代了要一匹温顺的成年马,可再温顺的马也是有烈性子的,可能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让马进入暴怒的状态。
娘娘可真大胆。
可娘娘也是真的会骑马。
前些天下过了一场雪,地上的草早在秋天的时候就枯了,只剩下一点儿雪化了的泥泞,混着灰色的败草,被马蹄碾过。咴聿聿的马嘶声在这一片荒芜的草地上响起。
僖嫔和端嫔刚刚换过了衣裳,才刚走出来帐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马嘶声,再抬头,看见穿着一身红色旗装的云佩正扯着马绳从她们眼前呼啸而过。
那样大胆而热烈,是她们这些久居宫廷的女人再也没法释放出来的天性。
康熙带人出了林子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了骑马的云佩,他看了一会儿,才嘀咕:“不是说好等朕带着她一块儿骑吗?”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带着人匆匆离开去看这场围猎的结果。
云佩跑了几圈就停下来了,她把马绳丢给小太监,轻轻吐出来一口憋闷了许久的气。
云秀满眼放光地跑过去:“姐姐几年没骑马,技术还是这么好!”
云佩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明明是你自己太害怕了一直不敢学,等你学上几年,你也能这样骑马。”
“唉,我还是算了吧,我不行。”云秀火速摇头,她一上马就好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怎么可能学会骑马。
她不想,云佩也不强求。
倒是远远地看见了好几个嫔妃聚在一块儿,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布贵人也站在里头,正拉着冬韵的手,冬韵激动坏了:“乌雅母妃好厉害!!”
云秀蹲下去逗她:“冬韵要不要学骑马?”
冬韵迟疑了一下,迅速点铱誮头:“学!”
布贵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里想,冬韵以后肯定要抚蒙的,能学会骑马也好。
思绪未停,就听见康熙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朕的公主就是硬气。”他伸手把冬韵抱起来,“既然说了要学骑马,以后疼了累了,可不许来和汗阿玛撒娇。”
冬韵搂着他:“冬韵才不会撒娇,冬韵要乌雅母妃教冬韵骑马。”
康熙摇头:“你母妃不行,回头汗阿玛给你找最好的骑射师父。”
他看一眼行礼的嫔妃们:“都散了吧。”
僖嫔瘪瘪嘴,虽然不乐意,还是走人了。
康熙把冬韵交给布贵人,扭头问云佩:“怎么不等朕?”
云佩怔了一下,说:“奴才太久没骑马了,心里高兴,就没忍住。”
康熙点点头,显然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反而说:“走,上马,朕带你去个地方。”
云佩疑惑,还是顺从地上了马,正好身上的衣裳没有换,等上了马,她转头去看云秀,想叫她也跟着一块儿,可云秀不会骑马。
她只是犹豫了一下,康熙就看出来了,扭头对身后的侍卫说:“庆复,你带着她。”
下一秒,庆复就朝云秀伸出手。
云秀愣住,下意识地把手放了上去。
第43章
庆复的胸膛……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清瘦。
云秀其实脑子也有一点混乱,觉得自己好像靠到了庆复的胸膛,又好像没有靠到。她只是上马那一瞬间被拉扯的后力靠了一下,庆复意识到以后,就主动拉开了距离,保持着两个人并不相贴的动作。
马匀速往前行走,云秀觉得这个气氛莫名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上辈子言情偶像剧看多了的原因。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她只能主动找话题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庆复在她身后说:“去永定河边。”
云秀啊一声:“永定河?”
庆复应了一声:“你从前没来过这里吧?苑内有永定河的故道穿过。”这一片都是古永定河的流域,所以才叫南海子。
云秀确实不知道,她脑袋里只剩下了背过的古诗词。只是这会儿,她心里想问,带她们去永定河边做什么?
云佩也在疑惑,她还问了康熙,可显然他并不打算告诉她,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问她冷不冷。
云佩不冷,她才骑了两圈马,正是心情激荡的时候,身上的热气怎么也散不了。倒是云秀有点冷,她只是骑着马慢慢走了两圈,身上穿的旗装不够厚,临走的时候她懵住了,根本没来得及拿斗篷。
这会儿夜风一吹,她就难免有点冷。
现在正是傍晚,落日的余晖是橙红色的,让云秀想到了腌得正好的咸鸭蛋,红通通的,地平线就像是一把餐刀切开了这颗蛋,从内里淌出流着红油的晚霞。
然后她就饿了,又冷又饿。
庆复一直观察着她。看见她略微有一点发抖,穿得又那么少,都不用想,下意识地就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挂到她身上:“穿着,别着凉。”
云秀被热乎的披风裹住,从毛领子里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太阳从地平线落了下去,下意识可惜了一声。
“可惜什么?”庆复不敢动手去搂住她,只能盯着云秀的后脑勺。她出来的时候穿的是骑装,梳的小两把头,没戴什么首饰,素净得像是春日里路边的野花,清淡地不像是这个皇宫里该出现的人。
可她就在这皇宫里。
庆复迎着落日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在空气中化成一团雾,模糊了前方的视野。
结果云秀说:“可惜我这会儿在马上,吃不到心心念念的咸鸭蛋了。”
庆复就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把一窝鸭蛋偷偷藏在我的院子里,难不成就是为了腌咸鸭蛋?”那会儿他和一群朋友在院子里练武,难免声音有点大,云秀就报复性地养了一窝鸭子,天天都在嘎嘎乱叫,后来鸭子慢慢长大了开始生蛋,有一回庆复去墙边找自己的箭,正好碰见云秀埋头藏鸭蛋。
云秀摸了摸身下的马儿:“我阿玛额娘不喜欢鸭蛋,不肯让我腌。”其实那会儿阿玛额娘怕她吃了中毒,后来云秀把自己腌的鸭蛋给阿玛额娘吃了,他们就真香了。
转眼进宫就两年了,在家里的日子就像是遥不可及一样,叫人怀念。所以她看见庆复,难免觉得有一分亲切。
骑马走了好一会儿,云佩总要回头去看一眼云秀。康熙注意到了,就问:“怎么,不放心?”
云佩默默:“妹妹还小,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怕把她弄丢了。”
康熙先是笑:“我看你不是把她当妹妹,而是当孩子。”说完以后,难免想起自己那些没了的孩子们,要是他自己多当心一些,也不会失去他们了。
斯人已逝,多说无益。他转头安抚云佩:“我特意叫的庆复,他算是君子中的君子,骑着功夫也非常人能比,你尽管放心。”
云佩应下。
骑马走了一会儿,远远靠近永定河边的时候,突然之间光芒大亮,像是重回白昼一样。无数的灯火从河边升起,岸边等着的太监们看见人来了,连忙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
云秀云佩下马后都怔住了。
还在愣神的时候,她们手里就被塞了一盏灯,云秀的那一盏是兔子灯,身体圆乎乎的,只有边边上露出一点凸起,像是兔子脚和尾巴。
云佩的是一盏琉璃灯,也不知道内务府是怎么做的,灯身上也刻上了花纹,蜡烛一照,就显出别样的光彩,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康熙拉住了她的手,在一片灯火里朝她回头:“朕从前许诺你过年的时候要在御街上设一路的走马灯,可刚刚一路骑马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看见河面上冰雪消融,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放在这里更好。”
他望向云佩,眼里染上一点温度:“不过你要是还是喜欢走马灯的话,过年的时候照旧设一路就是了。”
云佩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她想啊,要是这个人不是皇帝就好了,没有三宫六院,也没有许多人隔在他们中间,他们是不是会离得更近一点?如果她没有那么的清醒,或许会愿意沉浸在他这别样的浪漫给人带来的感动里。瞧,他连回来路上偶尔看见的一点风景都会想起她。甚至他可能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其实早就蓄谋已久,想要看她惊喜的表情。
她终于叫他如愿以偿,发出小小的惊呼:“呀!”
康熙果然高兴起来,攥紧了她的手。
云秀也看着头顶那些飞起来的孔明灯。庆复偏头看向她,忽然说:“听说孔明灯都带着祈求平哎和福气的作用,你要不要许愿?”
云秀眨了眨眼睛,很破坏气氛:“孔明灯不是传言是用于军事传递信号吗?”
庆复哑然。
云秀听见他没声了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有一点说错话了,连忙找补:“哎不是,我是说,我现在没什么愿望……”她唯一的愿望大概就是好好陪着姐姐,现在已经在完成的路上了。
庆复要说的话怎么就说不出口了,他只觉得眼前站着的云秀分明还像是多年前那个堵他嘴让他说不说话的小孩子。
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把自己没说出来的话说完了:“早上皇上叫人去做孔明灯,我好奇跟着一块儿去了,也做了两盏,想等你一块儿放的。”
他甚至叫小太监帮他把灯藏起来了,就等着这个时候。
云秀一愣,微微回头。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在这一片灯火辉煌里映上了玲珑剔透的润光,那点红看着尤为可怜,眼睛也瞪圆了:“帮我也做了一盏?”
庆复点头:“是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皇上不是没了好些孩子么,本来就有意想要替他们祈福,这回本来是叫人去取内务府的灯的,后来改主意了,说放孔明灯,人人都可以放一盏。”
说起这话的时候他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占了便宜在云秀跟前献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