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如意领着云烟下去,云佩才问起纳喇氏:“额娘,这是怎么回事?”
纳喇氏就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她是你叔叔的庶出女儿。”
云秀瞬间惊讶起来了——她自个儿是康熙十六年进的宫,对家里的人际关系也是知道的,阿玛屋里头没有姨娘,叔叔岳色这些年也没娶妻,屋里倒是有一个通房丫头,可她进宫的时候岳色膝下无子无女,怎么才过了三年,额娘忽然带进来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说是叔叔的女儿?
纳喇氏说:“岳色也真是个糊涂人!”她说起旧事来。
原来岳色从前也是个还算有几分颜色的男人,颇有点白面小生的意思,这样的男人在满人里头算是不多见的,自然也就招人的眼,岳色年轻时候又风流,稀里糊涂地就和一个旗人姑娘春风一度了。
关键他还不知道人家是谁,那姑娘好像就为了跟他睡一觉,睡完就跑了。
纳喇氏说:“你叔叔真是……也不问人家姓名,回来了他也不敢和阿玛说,就一个人憋在心里头,前两年有户人家找上门来,把云烟送过来了,说是那姑娘的孩子。”
云秀听得简直目瞪口呆,问:“那姑娘呢?”
纳喇氏说:“云烟送过来的时候,那户人家说那旗人姑娘常年在关外做生意,常常定居关外,也不大回京城,他们送完人也要跟过去的。”言下之意这姑娘就没想跟岳色再来往了,唯一有个闺女要送过来。
去年的时候云佩已经封了嫔位,家里头、外面的人都知道的。
云佩叹了口气:“这小姑娘也是可怜。”一个人养在下人堆里。
“可不是么?”纳喇氏说,“她额娘不上心,阿玛也不上心,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前些时候你叔叔说要到关外走一趟,把她托到了我们手里。”
云秀想了想叔叔那个性子……这孩子多半难。
她忍不住问:“她几岁了?”
纳喇氏说:“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都能进宫选秀了,岳色出去的时候说三年内肯定回来,我瞧着可能性不大。”
云秀啊一声:“那往后怎么办?”
纳喇氏揉着手里的帕子,半晌说:“你阿玛的意思,是想叫云烟记在咱们的名下,到时候进宫选秀、看亲都好说。”
这事儿吧有利有弊,云烟如果在岳乐名下,她就是二房的长女,本来将来说亲事可以找差不多的人家,可纳喇氏说:“她娘的那个身份……到底不合适。”虽说这姑娘是个旗人,可她去经商了,清军入关的时候就规定了旗人不得经商、不可从事劳动生产,都是靠着朝廷发的粮饷过日子。
这也是如今八旗子弟多闲人的原因,他们哪怕想经商,那也是偷偷摸摸的不叫别人知道或是挂在别人的名下,这姑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对云烟来说就是不合适的,若是真认在岳乐的名下,将来身份难免就会被扒出来,尤其是说亲的时候,谁敢给自家的孩子说身份来历不明的亲事?
到底是亲兄弟家里的孩子,总不能看着她一生就这样匆匆交代了。
云佩听明白了:“可她这个年纪,就算是记在咱们家里,回头人家问起怎么说?”
纳喇氏说:“这个我们一早儿就想好了,大不了你阿玛担了这个事儿,就说是庶女,她姨娘去的早,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养在外头,最近才带回来。云烟平常也不出门,她娘虽然不靠谱,这点厉害还是知道的,平常她们家里就仆人外出,邻居只知道里头住了人,却不知道住了谁,回头咱们悄悄把那边的宅子买下来,就说是把云烟养在那边的。”
他们都已经想好应对的法子了,云秀云佩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是多个庶出的妹妹罢了,往后她们也不一道儿处着,云佩云秀在宫里,云烟参加小选的时候云佩都是德妃了,还能不走个后门刷下去?再给她挑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也就是了。
纳喇氏却有点不好意思:“哎,怎么说都是这丫头占了你的福气。”
如今云佩已经是德嫔了,皇上还年轻着呢,将来未必没有妃位,就算是止步在嫔位,有个在宫里头当嫔妃的嫡亲姐姐,姐姐还有子嗣,那她就是个哑巴,也乐意有人娶。
云佩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咱们家里人口少,叔叔的女儿也和亲妹妹没什么区别了。”
云秀也说不介意。
纳喇氏就松了口气:“那回头我们就把入祠堂上族谱的事儿给办了。”
说完了云烟的事儿,纳喇氏又问起云佩的身体。
云秀知道姐姐不想告诉额娘她伤了身体,就岔开话题:“姐姐身体怎么样您拿眼看不就是了?额娘来了这么久,一句也没问我呢!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你啊,打小儿就是个醋缸!”纳喇氏顺着她问,“你在宫里头怎么样?”
云秀说都好:“就是吃不着祖父做的焦溜丸子,想得很。”
纳喇氏偷偷抹了把泪:“进宫前你祖父也惦记着你呢,本来我还想着给你带点吃的,谁知道宫里头不让送东西。”
云秀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转移话题,却惹得额娘哭了,顿时去哄。
过了好一会儿,三个人才又重新坐下,也能说些家常了。
云佩跟纳喇氏透露了康熙的消息:“皇上五月里要大封后宫,给宫里头的老人涨位分,前儿皇上跟我提了一嘴。”
纳喇氏先是眼睛一亮:“皇上要晋妃位?”
云佩点头。
纳喇氏先是高兴,然后又瞬间伤感起来了:“我的好闺女,你在宫里头升得这样快,想必吃了不少苦。”
这才是亲额娘,头一个想的是闺女吃了不少苦才做到了现在这样。纳喇氏嫁人前就是家里的独女,嫁给威武以后也没通房侍妾碍着她的眼,家庭关系简单,她其实是有一点儿天真的,云秀也受了她的影响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可她是天真又不是蠢,当然知道闺女在宫里会受怎么样的苦楚。
眼看着纳喇氏的手帕又要往脸上擦,云秀赶紧说:“好了额娘,好不容易见一回,可不兴哭哭啼啼的!”
纳喇氏哽咽到一半,愣是憋回去了。
云佩跟着云秀往下说:“封了妃,外头那些不清不楚的人说不定要找上咱们家,额娘回去以后叫阿玛守好门户,不要轻易和别人来往。”
这年头家里出一个人物,上来就攀亲的人多了去了,都是八旗人家,真要论起来,还真就沾亲带故的,只是从前不见人影,这会儿过来攀亲的能是什么好人?
“还有第二,这几天多多看着博启,别叫他被外头的人给带坏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有一户人家乍富,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财,被那些游手好闲的人给盯上了,他们引诱着那家的小公子赌博,败光了家产,手也差点被人砍了。
云佩把自个儿想到的每一条都和纳喇氏说了,生怕她记不住。
纳喇氏含笑听着,等她说完了,才接口:“你啊!就是操心的命!”
母女三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等如意把冬韵和云烟带进来了,纳喇氏才问起胤禛和胤祚。
云秀就看了一眼如意,见她摇头就说:“胤禛养在佟贵妃膝下,前两天已经去说过了要接胤禛来吃一顿饭,许是等会就到了,胤祚年纪小,这会儿还睡着,奶娘看着呢,额娘要去看一看么?”
纳喇氏说当然:“我的孙子我能不看看?”
她去看胤祚,云秀就去外头看胤禛来了没有。
过了一刻钟快到用午膳的时候,才看到奶娘抱着胤禛姗姗来迟,而且抱着他的奶娘还不是熟悉的徐氏。
云秀眼神一动,直接伸手去抱胤禛,一边问:“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给阿哥裹上斗篷?着凉了怎么办?”
奶娘看着是不大想给她抱孩子的,可耐不住云秀强势,再就是胤禛自己也伸着手要云秀抱他,奶娘没法子,只好把胤禛给她了。
把胤禛抱在手里以后,云秀先探手摸了摸他的脸和脖子,还是温的,到底把那口气给按下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奶娘说:“佟主子昨儿夜里着凉了,早上叫太医呢,等忙完了就这会儿,奴才这才匆匆忙忙把四阿哥抱过来的。”
一听就知道是找借口。
而且云秀也知道佟贵妃为什么要这样。着凉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她着凉和胤禛有什么关系?且不说一早皇上就说了叫胤禛过来永和宫用膳,佟贵妃病了,难道胤禛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还能侍疾不成?
不过是想膈应人罢了。
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们,胤禛被抱走了,她佟贵妃才是如今胤禛的正经额娘。
云秀呼了口气,搂住小胤禛颠了颠:“四阿哥今天有没有想姨姨?”
胤禛被颠以后下意识抱住了云秀的脖子:“姨姨!”
“呀!我们小胤禛都会喊姨姨了?”云秀越看他越觉得可爱,都快忍不住吧唧他一口了。
然后还没付诸行动,就听他喊:“弟弟!弟弟!”
云秀愣了一下,看向奶娘:“他如今会说这么多话了?”
“四阿哥聪明,学东西也快,这些日子已经会喊阿玛、额娘了。”
云秀哦了一声,好像被敷衍过去了。
可她心里头有个念头——佟贵妃宫里可是只有四阿哥一个的,为什么胤禛会刻意地学会了叫弟弟?
她记下了这一点,准备回头去问问彩衣。
等把胤禛抱进屋里,才知道原来胤祚正醒着,这会儿正被云佩抱出来玩。
云秀抱着胤禛进门,纳喇氏一眼就看见了,正准备过来和他说话,就听胤禛又喊了一句:“弟弟!”
云秀面不改色:“胤禛也知道自己有弟弟了?”
胤禛哪里听得懂?他就是重复喊弟弟罢了。不仅喊弟弟,他还吵着要下来。
因为不知道承乾宫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云秀也不能做什么,胤禛扭着身体想下来,她也只能把他放下来了。
胤禛已经会走路了,虽然不是特别稳,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住了云佩的腿,然后昂着头,伸手:“弟弟!抱!”
云佩空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胤禛抱不动弟弟,额娘抱。”
胤禛还是很执拗地伸着手:“弟弟,抱!”
云秀忽然灵光一闪,她从云佩手里接过了胤祚,然后说:“姐姐,你抱胤禛吧。”
果然,等云佩把胤禛抱起来的时候,他就不吵了,而是抱着云佩的脖子,偏着头去看胤祚。
云秀脸已经黑下来了。
她把胤祚交给纳喇氏:“我去看看御膳房的膳食好了没有。”
等出了门,她叫小航子去御膳房,自己带着人把奶娘压到了耳房里:“你自己说还是我逼着你说?”
奶娘强自镇定:“奴才听不懂姑娘要叫我说什么。”
云秀懒得和她废话:“宫里头的奶娘多得很,外头等着进宫的也多得很,别的不说,胤禛身边四个奶娘,你连前二都排不上!你要是不说,我就换个能说的人来。”
“我是佟主子亲自挑的奶口,就算是娘娘要发落我,也要给个理由呢。”
云秀哦一声:“那我现在就叫人去和佟贵妃禀报一声,就说你抱着四阿哥过来的时候跌了一跤,把阿哥摔伤了,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
她给司南使了个眼色,司南上来就把她推到了地上,奶娘脸上顿时沾了一层灰。
她是真没想到云秀说动手就动手,顿时傻住了。
司南说:“奴才去承乾宫给佟主子报信儿。”她扭头就走。
奶娘慌了一瞬:“别!”给皇子阿哥当奶娘是换都换不来的差事,只要以后皇子平安长大了,她们这些奶娘那都是能在王府里头当家做主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她哆哆嗦嗦地说:“前些天,贵妃娘娘身边的若水姑娘吩咐我们,叫我们两个奶娘背着别人,在阿哥身边多多念叨念叨德主子和七阿哥。”
胤禛是小,小到记不住任何事情,可一旦有人天天都和他反复提起固定的词汇,比如“额娘”、“弟弟”这些词,再记不住的也能记住了。
中间穿插着额娘不要你要弟弟这样的话,再吓唬吓唬胤禛。
年纪小的孩子就是这样容易被拿捏。
云秀听完以后只觉得心里头有股火在烧。
胤禛才那么点大!他们就敢这样给孩子洗脑,再小的孩子,记忆力再差,日复一日被这样洗脑,怎么可能记不住?怎么可能心里头不怨恨?
甚至她们还刻意避着徐氏,连云秀安插进去的彩衣也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