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大的孩子还没法说完整的话,只会叫额娘和弟弟,要不是胤禛今天主动要抱抱,云秀他们可能都看不出来这些奶娘在给他洗脑。
她闭了闭眼睛,对司南说:“奶娘脑子糊涂了,身上也脏了,你们帮她打理一下,也叫她的脑子清醒清醒。”
司南应了一声:“这儿腌臜,姐姐还是伺候主子去吧。”
云秀就回了云佩那里。
比起小宫女出身,趁着云佩还是答应、占着先来后到机会的司药,司南才是真正从宫里头的明争暗斗里爬出来的人,对宫里的隐私手段了解的更深刻,只是云佩身边的人并不多,且都相处和谐,她也乐得清闲,每天沉默地种花打扫屋子伺候主子。
可真要用上她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狠辣的多。
昨儿半夜里下了雪,墙头上还有几团雪未曾化开,司南叫小太监爬上墙头捧了雪下来,再叫人摁着奶娘不许动,两个小太监轮流把雪往她脸上糊,一边糊一边拿手搓,还嬉皮笑脸:“奶娘脸上沾了好多的灰,我帮您洗一洗脸。”
奶娘憋着呼吸不敢动,脸上先是刺骨的凉,等雪搓化了就是滚烫的疼,化透了的雪流进她的嘴里鼻子里,混着先前脸上沾着的灰,呛人又叫人恶心得慌。
那些小太监还搓了雪团子往她脖子里头灌,一直灌到衣裳里头,冰凉的雪贴着温热的皮肤,冻得人直哆嗦。
司南也没想要她的命,只跟她说:“你把今儿的事咽进肚子里头,要是再有下回,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就是了,承乾宫的贵妃是能护着人,可人家也没那个心思护着一个没什么用还拖后腿的奴才。”
她拍拍奶娘的脸:“你好好地回去当你的奶娘,往后认准了谁是你的主子,问什么、该答什么都好好记清楚,主子叫你的时候你可别偷懒。”
奶娘扑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应着。
另一边,云秀回了屋子,纳喇氏正拿一个拨浪鼓哄胤禛玩:“怎么才回来?”
云秀笑了笑,说:“在御膳房耽搁了一会儿,该用膳了,额娘用完膳再说上一会儿话,女儿就送您出宫。”
云佩看她一眼,没说话。
纳喇氏嘀咕了两声:“哎,怎么感觉才来就要走了呢……”
第55章
等把纳喇氏送走了,云佩才问起云秀到底怎么回事。
云秀把事情说了,很气愤:“胤禛今年才一岁多,但凡他年纪大点十岁的时候有自己的判断力了,这些人做这些事,我都没这么生气!一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不都是奶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气得鬼火直冒,云佩只能安抚她:“好了好了,不生气了。”
云秀说:“我知道宫里头人心险恶,只不过没想到她们连孩子都敢下手!”
云佩嗳一声:“就是,她们太过分了!”
她这话摆明了是在哄云秀,可也很有效果,刚刚还跟个炮竹一样的云秀慢慢就熄了火,蔫蔫地坐下了。
“怎么啦?”云佩拿了一盘点心放在她旁边。
云秀沉默一会儿,问:“我是不是给姐姐添麻烦了?”
她叫司南罚了那个奶娘,司南回来说那奶娘肯定不敢吱声,怕自己被撵出去,可佟贵妃要是有心要查,肯定能知道是她打了奶娘,知道是自己在打她的脸。
云佩这才知道她在犹豫纠结什么:“你怕什么?姐姐如今已经是德嫔了,将来还会是德妃,就算佟贵妃知道你打了她罚了她,还能跑我跟前治你的罪不成?本就是她理亏,阿哥好好地抱到了她那边,不论是不是她授意,阿哥都被欺负了,难不成她还能跑到皇上跟前说自己没指使奶娘?”
云秀说:“那不能。”就算不是佟贵妃,可吩咐的人是她身边儿的若水,在外头的人看来,就是佟贵妃吩咐的。
“云秀其实做得很好。”云佩摸摸她,“换做是姐姐,可能就忍下这个委屈了,云秀比姐姐勇敢得太多了。”
她总是会想很多,去想自己的每一步有没有走错,会不会影响自个儿在别人面前立下的印象,会想这样做会不会对胤禛有影响。
他养在佟贵妃的名下,皇上不可能会让自己把这个孩子抱回来,就算她知道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能插手,她害怕,不是怕折损自己的前程,而是怕这个孩子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云秀打破了她的顾忌。
“姐姐,我跟你说,这种事儿不能忍气吞声,一旦你忍下来了,人家会觉得你好欺负,反而会变本加厉。”现代的新闻看了那么多,这事儿就和校园霸凌一样,你忍气吞声了,被人欺负了不还手不还口,人家下回还是会欺负你,甚至欺负地更厉害。
云秀从前就碰见过这样的人,那会儿她父母离异,母亲有了家庭,她跟着父亲,男人养孩子没那么精细,只管她有没有吃饱穿暖,饿不死就成,别的一概不管,后来她上了小学初中,班里的人看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变着法儿地欺负她,扔她的东西画她的课本,偷偷丢她的作业,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是个刺头儿,第二回 找不到自己的作业以后,她直接把欺负她的那个人的作业当着全班的面给撕了。
从那以后,班里的人就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来了清朝以后,家里阿玛额娘宠着她,上辈子那些事情消弭在了记忆里,她也沉浸在阿玛额娘的宠爱里,渐渐变成了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
可今儿这事儿叫她猛地回想起来了,以前她也当过别人不敢惹的刺头。
她知道姐姐的脾气,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姐姐就想让她们都平平安安,可就算她们不惹事,别人也会来招惹她们,那干嘛还要继续忍?
云佩也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只能叹了口气。
那个挨了打的奶娘回去以后果然闭紧了嘴没出过声,有时候承乾宫里有什么动静,她还会叫人过来主动禀报,都是关于胤禛的。
也不知道佟贵妃是不是投鼠忌器,这件事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了动静。
两边都暂且按兵不动,竟然也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到了万寿节前一天的时候,康熙过来了永和宫。
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的,隐约有一种自己有一点鬼鬼祟祟的感觉:“明儿是万寿节。”
云秀和云佩都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偏偏要假装不知道:“知道,才刚还烫明儿要穿的朝服呢。”
康熙哦一声:“那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万岁爷想听什么?”
两个人极限拉扯了一会儿,康熙不得不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了:“前些时候过来,你不是在给朕准备生辰礼物么……明儿万寿节要宴群臣,必定要喝酒的。”要是喝醉了,他就没法当天看到生辰礼物了,一直看不到,心里头怪惦记着的。
姐妹两个都憋笑。
云佩笑了一会儿,就去把那个盒子拿出来交给康熙:“前几天刚做好的,皇上可别嫌弃我手笨。”
康熙把盒子打开来,里头躺着一串珠子穿成的链子,珠子颗颗圆润,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他摸着珠链,隐隐感受到手指下有些凹凸不平,就对着光细细看了一回,每颗珠子上头都刻了字,细细摩挲了一会儿,摸出来几个字,便猜到了上头是四句诗。
昔年宋太祖赵匡胤吟了半首诗,那两句是“未离海底千山墨,才到中天万国明”,后来想续上这两句诗,可惜笔墨不足,一直续不上来,后头改朝换代以后,还是朱元璋续了半句“恒持此志成永志,百战问鼎开太平”。
两个皇帝都是开国皇帝,这首诗里头所怀的情思与志气及其胸襟可见一斑。
康熙看了好一会儿,末了拍了拍云佩的肩膀:“还是你懂我。”
他心里头其实很尊崇朱元璋那样的人,如今有不少人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他打击这些人,可也不影响他心里头对朱元璋的尊敬。
十七年的时候他下诏开博学鸿词科,十八年正月里录取了一百三十多前明的文人,很多人不解,满洲勋贵们跳脚,觉得他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些人都在试卷里头骂他了,他还和气地把人收下了,难不成真是他自个儿贱得慌吗?
他想修明史,想叫所有的汉人看看他满汉融合的决心。
汉人骂他,满人不满他。
到了如今,云佩却刻了这样一串珠子给他。
虽然他做什么事都不是为了别人的认同,可被误会曲解,心里头总归寂寥,这会儿忽然被人认同了一下,竟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动。
云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万岁爷?”
康熙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激荡,拍了拍她:“你的心意,朕都知道,且视若瑰宝,往后必定不会亏待你。”
云佩其实不大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云秀爱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游记、轶事,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了许多的这一类的书放在了小书房里,她有时候无聊会跟着看一看,后来看到了这首诗,觉得意向还不错,本来就打算给康熙刻珠子,就顺手把这首诗刻了上去。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可他这样激动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云佩猜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就朝他笑。
云秀站在身后,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
前两天她问姐姐,要不要把佟贵妃那件事告诉康熙,结果云佩说,就算告诉了他也没什么大用,顶多恶心他和佟贵妃一下,扭头他该给的位置还会给,胤禛也抱不回来,那又何必打破她们现在营造在皇帝心里的形象?
自讨没趣儿罢了。她们可以私底下报复佟佳氏,把事情闹到明面儿上,只会让事情不利,可能还会把康熙推向更多的别人。
可云秀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她们底气不足,佟贵妃有家世,她有底气,哪怕不得康熙的喜欢也没关系,她的家世可以推着她一直前进,她身后站着半个朝廷的佟家人,从开始入宫的时候她就是妃位,如今已经是皇贵妃,甚至宫里头传言她以后多半还是皇后。
姐姐呢?她们进宫就是宫女,辛辛苦苦靠着宠爱和生育子嗣才能往上爬,唯一的优点就是康熙的宠爱。
可皇上的宠爱不值钱。
他可以有很多个宠爱的人,从赫舍里氏到荣嫔,再到姐姐,还有如今风头正盛的卫常在,都是他宠爱的人,她们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五月里,小钮钴禄氏和小赫舍里氏入宫,暂时没定下位分,两人同居储秀宫。
进宫那一天,云佩她们这些后宫的嫔妃都到太皇太后那边儿请安,也是有叫她们见一见新人的意思。
钮钴禄氏面儿看着是个温婉明媚的大家闺秀,而赫舍里氏呢?她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小丫头,脸庞上还带着稚气,看人的目光就和看小鹿一样,自己还是个孩子。
云佩她们到的时候,正看见钮钴禄氏捧着点心盘子递给赫舍里氏吃。
瞧见云佩进来,钮钴禄氏就站起来:“这位是……?”
云佩说:“嫔妾乌雅氏。”
钮钴禄氏就带着赫舍里氏朝她行了个半福:“德嫔娘娘吉祥。”
云佩避开了:“不敢当您的大礼。”
她这样客气,钮钴禄氏就露出笑:“我如今不过是待养在宫里头的格格,给您行礼是应该的。”
俩人心里头都有底,和聪明人说话就没那么费劲儿了,钮钴禄氏说:“太皇太后这会儿还在午睡,叫我们自个儿坐着说说话。”
她看了看云佩,说:“我在宫外头就听说过您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云佩就应和了一声:“是吗?”
钮钴禄氏说:“是呢。”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是什么缘故,其余人都到了,连佟贵妃也到了,只是她来的时候,就好像把所有人当空气一样,面无表情,笔直地走到了座位最前头坐下。
钮钴禄氏也照样朝她行了礼,可没跟她寒暄。
宫里头的人多少都能看出来她们俩中间不对付。
云秀跟云佩呆久了,其实略微一猜就知道是什么原因。钮钴禄氏进宫摆明了就是为了制衡佟贵妃的,她要是上赶着和佟贵妃打交道,康熙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可她能明白,有些人是不明白的。
僖嫔才刚被解了禁足,好不容易出来一会还碰上了“大场面”,当然要极力掺和进去,甚至还拉起了关系:“听说钮祜禄格格的哥哥还娶了赫舍里格格的姐姐呢。”
钮祜禄氏听了这话就笑:“那可不,所以我一看了赫舍里妹妹就亲近。”说的都是废话,法喀的继任妻子是赫舍里氏的姐姐,他们两家从小就来往,关系也好,不然也钮钴禄氏也不会进宫以后一直带着赫舍里氏了,一是看她年纪小,二就是她们从小就认识。
僖嫔就说:“难怪妹妹们的关系这么好,不过好像我记得妹妹还有个兄弟,好像是娶了佟贵妃的妹妹?”
她这话说出来,场面顿时微妙。
且不说钮钴禄氏如今只是以格格的身份呆在宫里,她这妹妹叫的颇为不合适,钮钴禄氏确实有个弟弟,叫颜珠,不过那是遏必隆的妾室所生,关系并不亲近,也的确是娶了佟贵妃的妹妹,可佟贵妃一来就把人当空气,这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僖嫔也太不会看人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