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人人心思各异,知道的不知道的,看着这气氛也知道怪起来了。
钮钴禄氏倒是脾气好,也不过朝她点了点头,还认可了:“是。”
说完,她就看向云佩,挑起一个话题:“才刚我不是说在宫外头听见过德嫔娘娘么,说起来还真是叫人汗颜,还是个奇怪的名头呢,说的是德嫔娘娘有生子秘方,我进宫前就想着肯定要问一问这是不是真的,要是假的,回头我可得好好和她们辟谣。”
目光又都转移到了云佩身上。
云佩就说:“这样的消息都是谣言,怎么能是真的?”
“我就说嘛!当时我听了就反驳了。”钮钴禄氏笑着赔礼,“都怪我好奇心太重了,哪怕知道可能不是真的,这心里头总痒痒的,总想着弄个明白,外头说的那样儿真,什么德嫔娘娘生了四阿哥,扭头宫里头的五六七一下子来了三个孩子之类的,乍一听还真是那么回事。”
云秀咂舌。
钮钴禄氏和宫里头其余的嫔妃们完全不像是一个性子的,如今宫里头的几个人里头,佟贵妃骄矜,总不把其余的嫔妃放在眼里,一心想当皇后。
惠嫔呢,其实有点像是笑面虎,心里头事儿多,人也够聪明,就是不爱声张,对谁看起来都和气,其实心里头算盘打得精。
荣嫔呢,这是个温柔的女人,温柔到有些沉默,云佩也温柔,可她们俩的温柔不一样,云佩像是细雨,能叫你感受到温柔意,也能叫你清晰地看见,荣嫔像风,那种捉摸不住,偏偏又存在的风,可一不小心,人家就会把她忘了。
宜嫔算是比较独特一点的,她是小辣椒,带着一点跋扈和嚣张,在这个沉闷到让人绝望的宫廷里头,她的那点嚣张像是一种格外新鲜的东西,她不会因为任何人收敛,除非她自己高兴。
钮钴禄氏就不一样了,她看着很和气,对谁都能露三分笑,其实心里头有自个儿的计较,该和谁亲近,和谁疏远,她的心里都有一杆子秤在。
僖嫔不懂人情世故,问了叫她尴尬的话题,她也没当面给人撅回去,答应了一声就转移了话题,扭头和姐姐搭上了话——姐姐刚进门的时候她就是热情的。
她对自己进宫的定位很明确,知道自己是来制衡佟贵妃的,所以不跟她亲近,反倒是和姐姐走得很近,因为她心里头有厉害关系,知道佟贵妃可能因为抱养了胤禛和姐姐有嫌隙,所以还特意提了胤禛一嘴。
宫里头的女人啊,哪怕是才入宫的人,都长了七八百个心眼。
云秀一直站在后头看着她们说话,注意到了赫舍里氏很沉默。
以她的身份进了宫,合该是宫里头最亮眼的那个人,不过因为年纪小,也不大说话,可能是觉得她竞争力不够大,而且才十岁,跟个孩子似的,加上钮钴禄氏有意无意地护着她,就没那么起眼。
一看到她,云秀都忍不住觉得康熙放到现代那就纯纯犯罪……
不过真不能拿现代人的三观和古代人衡量,而且康熙多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宠幸赫舍里氏。
宫里头的这些嫔妃们大多是在十五岁左右才开始上绿头牌伺候皇帝的,赫舍里氏应该就像姐姐说的那样,是待年宫中,等年纪大了再宠幸的。
正胡思乱想呢,冷不丁就听见佟贵妃开了口:“一看见钮钴禄格格,忍不住的就叫我想起来当年的孝昭皇后,我和孝昭皇后是同一年入的宫,当年也还有几分交情在呢。”
交情?什么交情?和您抢皇后位置的交情么?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
佟贵妃依旧懒懒的:“如今孝昭皇后不在了,倒是有几分怀念起她了。”
云秀:“……”大约是本身对佟贵妃有偏见吧,她听了这话都觉得佟贵妃有点杀人诛心的意思。
钮钴禄皇后的死因康熙从来没遮掩过,她心力交瘁,忧思过度,夹在家族与皇帝之中抑郁而终,这是人人都能猜得出来的事儿。如今佟贵妃再度提起,还是在钮钴禄氏这个亲妹妹跟前,难免让人觉得——过于残忍。
是的,很残忍。
姐姐抑郁而终,家族又要送一个人进宫才能维持自身的荣耀,新进来的人何尝不是在走前者的老路呢。
这一手直接戳到了钮钴禄氏的痛点上,她脸上的表情慢慢落了下来。
整个慈宁宫都跟着沉默了,连带着僖嫔这么个神经粗大的人也感受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
何况曾经安嫔的例子还犹在眼前,同样请安的地方,同样的旧事重提,让人忍不住地就想起来那两个可怜的女人。
钮钴禄氏本来手里是端着一杯茶水的,赫舍里氏人小说不上话,就闷着头吃点心,点心干了嘴就喝水,自个儿的喝完了,钮钴禄氏就把她的给了赫舍里氏。
这会她把茶杯搁在了桌上,杯底儿碰上了桌面,清脆的一声响,把闷头吃点心的赫舍里氏吓了一跳。
钮钴禄氏安抚地朝她笑笑,然后扬起头说:“姐姐去得早,我心里头也难受,好在皇上总算还敬重她这个皇后,知道她和仁孝皇后在巩华城里头呆着寂寞,还时常去陪她们说说话呢。”
康熙一年要去巩华城五六十次祭奠两位故去的皇后,任谁都没法说出个不是来。
更何况钮钴禄氏还特意将皇后两个字咬了重音,就为了提醒佟贵妃至今还是个贵妃,既没挣上皇后,也没赢过她姐姐。
皇上一年要去看两个死了的皇后几十回,却因为顾忌着不肯让佟佳氏剩生下孩子,一年里头也不一定去看她一次。
活着的人比不过死了的人,佟贵妃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她舌尖发苦,却说不出话,只能沉沉吐了一口气:“妹妹进了宫,想必没两个月就要开始封后宫了,也不知道什么光景呢。”
她说起这话的时候,心里又高兴起来了。赫舍里氏是十三年没的,皇上过了三年封了钮钴禄氏做皇后,如今钮钴禄氏没了两年了,总也得轮到她了吧?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想。
可云秀想起来姐姐和自己说的那段话:皇嗣和皇后的位置,佟佳氏只能选一个,有了皇后的位置,她就不能有任何的子嗣,亲生的不可以,抱养的也不可以。她当上了皇后,有子嗣就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皇上还小的时候目睹了那么多的皇位竞争,绝不可能允许那样的惨案再次出现。
她想当皇后,就得把四阿哥还给云佩,但是云佩膝下已经有了六阿哥,康熙不会叫她亲自养着两个孩子。
佟佳氏的皇后梦早就断送了,可她自己不知道,她还沉浸在自己和家族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不愿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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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戴佳氏生下皇八子,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却是个天生残疾。
皇上大怒,叫慎刑司审问,慎刑司拿了戴佳氏身边的宫女,才知道原来早在乾清宫后殿的时候,戴佳氏就被虐待坏了身体,怀孕以后又多思多想,日夜惊惧,才会导致肚子里的孩子发育不全,天生残疾。
惠嫔聪明了那么久,头一次在这里翻了跟头,养在她宫里的人,却因为惊惧过度生下了不健康的孩子,叫谁来看都觉得奇怪。
康熙私下里责骂了惠嫔一顿,叫她“少做些小动作,替胤褆多攒阴德”。
惠嫔这才惊觉,大约王总管和内务府的事儿被康熙查出来了一点苗头,只是顾忌着才刚从大臣家里接回来的大阿哥,他才没往下深查。
想明白以后,她出了一身冷汗,果然不敢再有动作,沉寂了好一段时间。
而戴佳氏到底还是被迁怒了,康熙觉得她自个儿蠢,受了欺负不敢告诉管事姑姑和梁九功,听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自己吓自己。更何况生来就带残疾的孩子在皇室里头本就带着不幸的意味,戴佳氏怀孕的时间还正好是太和殿大火的时候,哪怕后头查明白了是人为,流言还是甚嚣尘上。
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不会得到父皇的关注和爱,又没有得宠的母妃以及强硬的家世。
或许他这一生唯一一次的高光就在于出生的那一刻吧。
第56章
云秀偷偷地做了一件事,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她找了那个被她惩罚的奶娘在承乾宫里悄悄散播了一件事——就是姐姐曾经和她说的那句话,佟贵妃想要当皇后,膝下就得没有孩子。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有用最好,让佟贵妃自个儿去纠结到底选皇后的位置还是选子嗣好了,不过按照她对佟贵妃的了解,她多半是选皇后位置的。
不过两天,就听说佟贵妃请了皇上过去说话,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扭头,宫里头的册封旨意就下来了——惠荣德宜为四妃,钮钴禄氏为贵妃,而佟贵妃——成了皇贵妃,却不是皇后。
虽然这道旨意下来只是通知一声往后可能要怎么封,叫内务府提前准备册封典礼,以防太晚了来不及,毕竟封妃之类的都不是小事,当天的流程怎么走,还有朝服、妃位上头要穿的常服也都要准备着。
可再怎么不正式,也没法掩盖皇上没给佟佳氏皇后的位置的事实,如果说嫔位、贵人这些位置可能因为康熙记不住会弄错,那么四妃之上,尤其是皇后这样的位置,那就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可能会出错的。
宫里头议论纷纷。
承乾宫的宫门刷一下冷落了下来。
虽然说上去皇贵妃也堪比副后了,可名头放在那里,再堪比也是比不上的。
原先许多人心里头猜着佟佳氏要成皇后了,自然百般奉承,而佟佳氏成了皇贵妃,权力都差不多,她们也不至于说完全不奉承她了,只是他们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按照佟贵妃的出身,皇上怎么也要给个皇后的位置吧?
皇上就是不肯给,这是不是说明皇上不喜欢佟贵妃?
那些庶妃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大多没有什么政治嗅觉,在宫里头仰着别人的鼻息生活,一身荣辱都系于帝王身,看人也都是从皇上的喜恶来看。
前后的差距太大,难免叫人感觉到落差。
佟贵妃大病了一场。
云秀那天本来是叫小太监扫外头的落叶的,院子里的那颗大榕树落叶越发严重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才八月初,倒跟秋天似的。
胤祚这些天喜欢在外面,叶子如果太多,可能会被他踩到。
刚吩咐完人,一回头就看见庆复从外头走过,她连忙叫了一声。
庆复应声望过去,见是她,脸上担忧沉重的神色才变了:“你怎么在外头站着?”
云秀说在扫树叶:“你呢,你怎么到后头来了?”平常她在后宫看见庆复,大多是因为康熙来后宫,他是随行的,怎么今儿独自一个人。
庆复解释说:“我听说姐姐病了,特意请了假过来看看。”
这就是天子近臣的好处,能够出入后宫。
云秀就说:“那你去吧。”可不能耽误他的正事。
庆复点头:“我从前头过来的时候听说皇上正叫摆驾。”
说完,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姐姐病了,皇上却没有说要来看姐姐,而是要到永和宫。
心里这么想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云秀,见她立在墙根底下拧着眉,又忍不住想——大约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见吧。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却叫他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云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催他:“你在后头能呆的时间不多吧?还不快去?”
她看小太监已经把落叶都扫到了一起,又吩咐:“好好拿簸箕铲起来,远远地丢出去,别叫阿哥瞧见。”
她前些时候叫内务府给胤祚做了个现代的婴儿车,就是上下两个圆环,中间有一块布兜着的那一种,胤祚腿短,也不会走路,却喜欢坐在车里迈着两条小短腿在地上划拉。
前些时候司药还抱怨说阿哥的鞋子也太能废了,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双新的。
他人又小,穿那种硬鞋子很容易伤脚,特别是玩车的时候,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崴到脚,云秀琢磨了好久,叫他们做了羊皮小靴子,连脚底都是软乎的,胤祚怎么滑都行。
不过就是软底容易磨损,好在宫里头的人平时也没别的事情做,闲着没事就给他做鞋子,都摆了满满一箱了。
当然,云秀也没忘记胤禛,她也叫人做了胤禛的份,怕佟贵妃不给他玩,就把东西放在永和宫里,每十天见胤禛的时候就让他跟着胤祚一块儿玩。
有了这个小玩具以后,他们兄弟两的关系亲近不少。
她还给胤禛准备了“扭扭车”,云秀小的时候特别羡慕人家有这种小车,一个小方向盘,中间用轴承相连,只要转一转方向盘就可以一路往前。
以前云秀隔壁的小孩经常扭着这种小车从她身边慢慢悠悠地晃过去,后来她跟爸爸要,爸爸却说她是在浪费钱和时间,有时间折腾那个,还不如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后来云秀年纪大了,坐那种小车也不合适了。
现在——小时候她没有的,侄子们都得有!
没多久,胤祚就睡醒了,以前每次他一睡醒就是找云秀和云佩,现在就不一样了,他醒来就要找嬷嬷抱他去做车车。
三辆小车是放在一起的,胤祚跟着一块去拿小车车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扭扭车,想骑,可他根本不会,最多只能让小太监推着他走一段路。
就这样,他还舍不得放弃,一边踩着兜兜车满院子乱窜,一边还要把那辆扭扭车放在院子里看着。
于是,康熙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满院子的轮子轱辘轱辘的声音,还有胤祚兴奋的尖叫声。
他先是皱眉,然后进了院子就看见胤祚从里头踩着车“跑”出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康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