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手一伸,就把他卡在了眼皮子底下。
胤祚:“?”他又使劲瞪了一腿,结果车车纹丝不动。
康熙伸手就把他从车里提起来,抱到了怀里。一般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他却没这个忌讳,很乐意拥抱自己的孩子。
胤祚被打断了快乐,顿时撅起了嘴。
康熙刮了刮他的鼻子,抱着他往里头走,结果在廊庑底下看见了那一辆扭扭车,问云秀:“他年纪这么小已经会玩这个了?”
云秀说:“回万岁爷,这是给四阿哥的,这孩子想玩儿,又没法玩,却偏偏爱看着。”
康熙想了想,说:“多半不是想玩车,而是想他哥哥了。”
他吩咐说:“你去,到承乾宫去,把四阿哥抱过来和他一块儿玩。”
他难得会叫人主动去承乾宫抱四阿哥,尤其是报抱到永和宫来,之前也不过是定时让奶娘送胤禛到乾清宫去,然后让云佩和胤禛玩一会儿就没了。
云秀一边往承乾宫走,一边就想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他才刚给了佟贵妃没脸,现在佟贵妃又病了,他反倒让永和宫的人去抱孩子……
难道是在警告佟贵妃?
她心里有点说不清楚的猜测,大约以后才能证实吧。
到了承乾宫,迈过那道熟悉的、高高的要把人绊倒的门槛的时候,云秀竟然诡异地生出来一种故地重游的心思。
她一进门就被瞧见了,没一会儿,若烟从里头出来,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儿?”
以她们两宫如今的关系,大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哪怕宫室面对面,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时辰也总是会错开,永远碰不着,哪怕从前若烟和若荷是从前能和云佩说笑玩乐、一起挨罚的人,如今面儿上也寡淡得很。
云秀也不在意她这样的语气:“皇上的口令,叫我来抱四阿哥到永和宫去。”
若烟心里一梗,半晌丢下一句话:“这事儿我得问问主子。”
云秀应了一声,看着她进去又出来:“主子想见见你。”
云秀诧异了一瞬间,很快收拾了表情进了内殿。她拢共就进过一次承乾宫的内殿,还是云佩刚成了答应的时候,那会儿心思都在姐姐身上,根本没仔细看过。
这会儿进了殿,倒觉得佟皇贵妃的承乾宫果然华丽的多。不论是摆件还是屏风,都透着一股富贵气儿。
她进了内室,惊讶地发现佟贵妃是真的病了,她脸上没上妆,隐约露出一点憔悴,坐着的时候还要用手肘支撑着小几。
云秀再不喜欢她,还是要讲规矩的,恭恭敬敬地请了安,任谁都挑不出错出来。
佟皇贵妃本也没打算挑什么错处,她甚至平静的很,只问她:“皇上怎么说的?”
云秀迟疑了一下,还是说:“皇上说,七阿哥想哥哥了。”
说完的一瞬间,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佟皇贵妃的目光逼视,她没动,稳稳地站着。
得有好一会儿,佟贵妃才“哦”一声,让她去抱孩子。
云秀退出去的时候还在想,才刚庆复不是说来看姐姐吗?这么快就走了?
没走。
她出去以后,庆复才从旁边侧室里出来。
佟皇贵妃看他一眼:“你都听见了?”
庆复说听见了。
佟皇贵妃忍不住露出讥笑:“你瞧瞧,迫不及待就来打我的脸来了。”
庆复:“姐姐说的是……?”
佟皇贵妃说:“还能是谁?”
庆复沉默一会,忍不住说:“可是是皇上叫她来抱的孩子。”也是皇上只肯给姐姐皇贵妃的位置,他有些大逆不道地想,姐姐为什么不去恨皇上?反而要去迁怒云秀和她姐姐。
他不理解。
佟皇贵妃忽然就哭了,那种无声的哭,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伸手去抹泪,眼泪却越抹越多,跟发了洪水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我怎么不想去恨他呢!我恨极了他!”可恨皇帝没有用,她没法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连心里头的一点恨也徒劳。
人大约是个奇怪的东西,两者相距太大的时候,譬如她和皇帝,她的恨和爱并不能动摇皇帝的心思,不能左右他的看法,于是她转头把这种恨转移到了更加弱小的人身上,藉此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怨恨,和那一点不甘心。
庆复说:“你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上的病。”
佟皇贵妃怔住,转瞬间又惨笑出声。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病了,她被关在这个皇宫里关得快要疯了!她眼里只剩了那个高高的后位,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走到那个位置。
可她做不到啊。
她从小就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儿,阿玛从她懂事起,就告诉她,她的姑姑是慈和皇太后,她的表哥是当今皇帝,她将来会进宫,成为表哥的皇后,母仪天下。
他们说,你必须成为皇后,佟佳氏满门的荣耀都系在了你的身上。
她带着阿玛的期盼和阖族的希望进了宫,她的家族成了她乘风而起的力,也变作了她身上的枷锁。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擦干脸上的泪:“上次不是叫你给家里带话么?带了吗?阿玛说什么?我后面叫若烟去寻过你几次,只是一直没瞧见你,最近在忙什么?”
庆复偏过头,他不想骗姐姐,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说:“我一直在外头忙,皇上最近清查宫外的太监,把人都派出去了,一直不得空了。”
难免心虚。
佟皇贵妃应了一声:“要是忙就算了。”
庆复低着头不吭声。
她就又提起另一件事来:“你今年也十九了,家里头该给你说亲了吧?有没有看中哪家?”
“……”庆复摇头,“我如今只是二等侍卫,想先立业再成家,不着急。”
以免佟皇贵妃再拿这事儿唠叨自己,他迅速说:“我来的时候请的假不长,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说完,跟后头有人撵一样,飞快地窜了出去。
若荷从刚刚起就一直呆在屋子里,这会儿就说了一句话想要调节气氛:“六少爷是害羞了吧?”
结果佟皇贵妃擦干了眼泪,声音里带着冷意:“去查查六少爷最近和谁接触的多一些。”
若荷诧异,也不敢说什么,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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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复从承乾宫里出来,压根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了。他顺着长长的宫墙一路走,心里却想着姐姐脸上的泪。
他在佟家是住过一段时间的,他的额娘快死的时候,佟家给他送了信,叫他搬回去住一段时间,庆复就去陪额娘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
回了家难免要和兄弟姐妹们打交道,对家里的几个人倒也算熟悉。他印象里的姐姐总是最骄傲的那个,头永远扬得高高的,那会她有一条心爱的马鞭,棕红色的,又油又亮,总爱甩着玩,爱听鞭子穿过空气时呼呼的声音,以及那声脆响。
只要那声音响起,他就知道是姐姐来了。
可后来阿玛说要送她进宫选秀,不许她再玩鞭子了,那条油亮油亮的鞭子就被压到了绫罗绸缎的深处……
现在的姐姐,熟悉中透着叫他认不出来的陌生。
他想着事情慢慢走,出了承乾宫,才出甬道,就听到一阵大笑。
宫里头很少有这样的大笑,那些嫔妃通常都是含蓄的笑容。是永和宫里传出来的,他一下子就能听出来是谁。
院子里,胤祚两条小胖腿疯狂地往前蹬,胤禛正骑着扭扭车追在他后面,一边追,一边喊:“抓到了抓到了!”
胤祚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抓到了,更加兴奋地往前跑。
结果他绕着院子跑了一大圈,光顾着看后台哥哥有没有追到自己,却没看前面,最后砰一下撞到了胤禛的小车上。
属实是自投罗网。
最后被成功地掐住了小脸。
云秀看着看着就笑了。
不过她也不敢让他们在太阳底下多玩,跑过一圈以后,看着差不多了,就叫奶娘一人拎着一个去给他们擦汗洗澡换衣裳。
胤禛还好,他爱出汗,自己也懂事,玩了一圈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奶娘要给他洗澡他也乖乖的。
胤祚就不一样了,他年纪小,怕水,一看见水盆就手脚并用地往奶娘身上爬,小孩儿嘛,力气又小的很,根本挂不住,最后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滑了下去,进了盆里。
云秀在旁边帮忙,猛不丁被他溅了一身的水。
奶娘赶忙道歉:“嗳!不好意思,姑娘去换身衣裳吧,这里有我们呢!”
云秀摇头:“没事,我就在这边儿看着。”
她乐意看着胤禛和胤祚亲近。
这两个孩子都是姐姐的亲骨肉,她多看一分钟就爱他们一分钟。
两个娃很快就洗白白了,本身就是干净的孩子,跑了一圈出了点汗而已,等洗完了澡,两个小孩就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了。
胤祚才刚会走路,还是个喜欢左脚踩右脚的小家伙,而且有一点点的懒,除了玩的时候,没一会就会偷懒不想走路,伸手要奶娘抱。
胤禛不许奶娘们抱他。
胤祚就歪歪扭扭地靠在他身上:“啊”
胤禛皱巴着包子脸:“你太胖了!”得运动!
“啊”锅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鬼挨小鬼,云秀就在边上看他们谁会先妥协。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胤禛先认输了,他叫小太监:“去把爷的兜兜车拿来!”
他们刚刚玩了两辆车,还剩一辆呢。
等兜兜车拿来,他帮着胤祚穿上了小鞋子,又叫奶娘把他放进兜兜车里,推着他往前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康熙在和云佩说话,见胤禛把弟弟推进来,忍不住笑了一下,问:“刚刚就听见你们在外头笑,玩什么呢?”
胤禛奶声奶气的:“在追弟弟玩,弟弟笨。”他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挺怕康熙的,毕竟不怎么见,康熙身上气势又重,他常常不敢说话,后来见多了发现也就那样。
康熙说:“怎么能说弟弟笨?”
胤禛严肃脸:“就是笨笨!”
结果胤祚也跟着喊:“笨!”
云秀惊讶了一下,这还是胤祚头一次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