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要自己帮忙,庆复难免失望:“行,正好我要回去,我送你吧。”
云秀失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点才从家里出来,回去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打小儿我就在京里头乱逛,总不能进宫三年,连回家的路都忘了吧?”
她摆摆手,自个儿又上了马车,也不过几分钟,她就到家了。
家里头的人看见她还有点不大敢信:“二小姐回来了?!”
最先出来的竟然是年纪最大的祖父额参,他这几年年纪大了,腿脚很不便利,平常出门都要坐云秀给他坐的那个轮椅。
这会儿,他就转着轮椅出来了:“秀秀回来了?”
一见着他,云秀忍不住就红了眼睛:“祖父!”
额参嗳一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笑眯眯的:“趁着祖父还有力气,我去给你做点心吃。”
云秀说不忙:“阿玛和额娘呢?”
额参说:“前儿有人请他们赴宴,他们带着云烟和你弟弟出去了,想来等会儿就回来了。”
云秀把他推回去,边问:“叔叔前头不是说去了边关,两三年内回来吗?如今怎么说?”
“哼!可别提他了,往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这是怎么说的?”云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又做什么事儿了?”
额参说:“就凭他从前做的事,想也是个蠢材。”
云秀哭笑不得。
她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被削了爵位了,家里头是世代的包衣,阿玛不怎么争气,祖父还怪过自己不会教孩子,后天除了吃上头,从不过问她们的教养,日常挂嘴边的就是“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蠢材东西!”
被他从小念叨到大,云秀对阿玛和叔叔的蠢事简直如数家珍。
就像这会儿,额参还骂:“他个蠢材,天天不干正事,就给你和佩儿找事情,他也不想想,万一那姑娘是个坏人怎么办?万一是别人用来算计咱们家、算计你和你姐姐的怎么办?”
他真是气得不轻,骂了岳色好一会儿才消气:“当初我叫他们别轻易叫云烟进门,也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就是怕影响你和你姐姐。”后来纳喇氏从从宫里头出来了,说云佩同意了,他才没吭声。
他话里话外都是替她们姐妹两个考虑,云秀怎么能不感动?劝着他消了气才说起宅子的事:“我想着叫祖父您一块儿搬着进去住。”
额参却说:“那是皇上赏给你的宅子,你就算空着也别给家里,这年头女孩儿有自己的家产也不容易,你要是给家里头住着,保不准回头就有人生出歪心思了,更何况我们要是想搬家换地方住,就让你阿玛自己去挣钱,哪有占你的地儿的道理?不行!”
他才说完,门口威武和纳喇氏就进来了,云烟和博启也跟在后头:“阿玛说得对,你自己的宅子自己住。”
威武是家里头做主的人:“咱们那些亲戚你又不是不知道,前脚我们搬了房子,后脚他们就敢上门来打秋风,为着佩儿升了妃位的事儿,闹出来不知道多少事情呢。”
云秀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个:“出什么事儿了?”
纳喇氏就拉着她坐下来,给她说了一些事儿。
云秀的曾祖父叫额伯根,他那一代生了不少的孩子,庶子庶女不少,到了祖父额参这一代的时候,难免就要多出来许多的亲戚,原先额参封了内大臣,后来又立功封了男爵,那些亲戚就都贴上来亲亲热热的,后来祖父犯了事被削了爵位,到了下一代的时候,云秀的阿玛又不算争气,眼见着落魄了,那些个亲戚就开始势利眼,落进下石。
后来额参也看出来了他们的尿性,懒得和他们折腾,慢慢就疏远了。
结果后来云佩成了皇上的女人,那些人又跟苍蝇一样围上来,这个说手头紧想借钱,那个说家里孩子念不起书了,也养不起孩子了,想把自家孩子过继到威武名下……
林林总总,全是看他们家显赫起来了想要黏上来占便宜的人。
自从云佩升了妃位,那更加不得了了,给威武送外室的、送瘦马的,甚至还有说想和博启结亲的,最奇葩的是外头那些人送了个十七岁的年轻姑娘进来,说是给额参当继室的!
说起这事儿,他们几个都臊到没脸。
那姑娘都才多大,都能和云秀当姐妹了,偏偏要过来当祖母。
云秀简直人都傻了。她知道姐姐成了嫔妃以后必定会有一堆的人黏上来,可也没想过会有这么怪的事情。
威武还说:“前两天我刚进衙门里坐下,一打开自己放东西的抽屉,里头明晃晃放了十锭金元宝,嘿,给我吓坏了,这怎么敢收?连忙交给上官让他找丢的人去了。”
他们都记着头一回进宫的时候云秀交代的不许在外头用云佩的名头收敛钱财。
其实云佩封了嫔位以后,外头的人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值钱,家里头的人心也浮动过,后来纳喇氏进了一趟宫,回来以后大哭了一场,说两个女儿都瘦了,他们知道姐妹两个在宫里头生活不容易,那一点儿小心思就按下了。
生怕给她们两个添麻烦。
纳喇氏说:“不过,有些事儿是避不开的,今儿外头的人请咱们赴宴,还有人问起我们你的亲事。”
“我的?亲事?”
纳喇氏点头:“你如今进宫四年了,再过七八年就能出宫,更何况你姐姐如今是德妃了,要是想把你放出宫来也容易,他们都想着早些把亲事定下来。”
云秀:“……我还要在宫里陪着姐姐呢。”
“我们也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你年纪小呢,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就都拒了。”
云秀这才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十几岁就去嫁人生孩子。
不过,她还是说:“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进去以后就雇上门房,谁想进门得了你们同意才能进,不比现在省事儿?我一年也住不进去几回,万一里头不住人进个小贼偷东西,我上哪儿哭去?”
旁边博启本来是吃果子的,这会儿就说:“姐姐叫咱们住,那咱们就住呗,大不了每个月存银子,就当租金,将来姐姐嫁人的时候咱们把这些银子给姐姐当嫁妆。”
云秀就笑:“你懂什么?还嫁妆,屁大点的孩子,书都不会读呢!”博启读书其实一般,他也刻苦认真,可是就是不开窍,谁也没办法。
纳喇氏说:“你弟弟最近不想继续读书了,想走武举的路子,我们正想着要不要帮他找个师傅。”
云秀:“他要是真念不下去书就算了,只是武举的路子也吃苦颇多,您瞧隔壁庆复,打小儿就开始练武的,博启今年也已经十一了,找个武举师傅练着也好,不说学多大的本事,能强身健体也行,就算走不了武举也没事儿,当个小吏也成。”
博启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姐姐你别嫌我笨,我也想给二姐姐和大姐姐争气。”
云秀摸了摸他的脑袋。
见过了家里人,她就得回那边院子去了,又仔细叮嘱他们记得过两天就搬到那边和她一块儿住:“我事情多,来不及两边跑,还想吃家里的饭呢。”
额参就不说什么了。
没两天,一家人就搬进了康熙赏的房子里。
云秀则是去看那些甘肃来的叛军。
庆复之前提起过,那些反抗剧烈的基本当时搏斗的时候就已经不剩多少了,剩下的这些大多都是被迫反叛的,又经过挑选,不会有穷凶极恶的人。
云秀看着他们也不像。
不过唯一麻烦的是,如果要种痘,其实最好还是设置不同年龄阶段、不同性别的人的,这些人里头只有壮年男性。
她也知道标本来之不易,只有在这些人身上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才有可能接触到更多的标本。
在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以后,云秀就安排人给这些人种痘。
其中一个男人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的,一直反复问她自己会不会死:“哎,虽然说早晚都得死,可我就是不得劲啊,以前我看别人种过痘,身上痒极了都不能挠,最后狰狞的模样都叫人看着害怕。”
云秀说:“这事儿人人都不一样,我只能说这个种痘比之前那个少痛苦一点儿。”
她是得过天花的人,所以也不害怕和这些病人接触。这块儿地方周围的住户也大多都迁走了,不肯搬的人也被勒令呆在家里不许出去,倒也没什么危害。
太医院一共派来了五个太医,加上陈太医是六个,从分配任务开始,他们就被关在这个院子里不许出去,也不能和别人交流,生怕泄露了消息。
大部分都是避痘所里头的熟手了,前头三个阿哥都种完痘了,四阿哥年纪还小,这段时间又没什么宗室需要种痘,所以这么些个人被送到了宫外也没什么人发现。
云秀亲自进去操持。她不知道该怎么种痘,就看太医们操作,她负责隔离环境的安排,譬如定时消毒、定时通风之类的,还有和太医们一块儿看管病人,记录他们生病的状态。
最后除去已经种过痘的、还有被筛选掉的人,一共有一百五十多个人需要种痘,怕太医们忙不过来,一次只种三十个,分成五批做观察。
即使是这样,一个太医也要看六个病人,每天还要细致地记录病人们的反应,根本忙得停不下来脚。
更别说云秀了,为了保密,这院子里头拢共伺候的人就几个,她每天在各个隔离的屋子里钻来钻去,到最后看久了,自己都学会种痘了。
不仅会种痘,连医理都通了七八分,能看面色、会把脉了。
这一天她好不容易从隔离的几间房里出来,人差点晕过去。
幸好被扶住了:“姑娘歇一歇吧,都几天没睡好觉了。”这是她们家的小丫头小如,打小儿就伺候她的人,后来云秀进了宫,她也没出去,就留在乌雅家伺候纳喇氏。
前几天纳喇氏发现在自家院子里都看不见她的人才知道她就差住在隔壁了,匆忙过来一回,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命了,扭头就把小如给送过来了。
云秀靠在她身上,想说自己不累。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外头关着的院子门就被打开了,她正要皱眉,就看见康熙从外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云佩和庆复。
她愣了一下,要见礼,结果腿太软,愣是没福下去
云佩已经跑过来抱住她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眼瞧着满脸的疲惫,也不知道熬了几天,云佩赶紧叫如意:“快,来扶着点。”
旁边已经迈出半条腿的庆复默默地把腿放了回去,默不吭声地站直了。
云秀累得不想说话,小如替她说:“姑娘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一天睡两个时辰,谁能撑得住?”
云佩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云秀只能求饶:“这一批马上就结束了,下一批开始前我一定好好休息。”
她目光看向康熙。
康熙这才说话:“后头的事情不必你再操心了,朕另安排人过来看着就是了,你好好休息。”
云秀被扶进了正屋里,这一个大院子,除了这块地方干净,剩下的全拿来隔离病人了。
康熙勉强在这落了脚,想叫个人过来问问什么情况,结果等了半天只有眼前瘫着的云秀,他实在没好意思再继续折腾她,就默默坐着。
小如已经去拿吃的喝的了,当着康熙的面,云秀也懒得讲究,三两口吃完了东西,才觉得自己捡回了半条命,也有心思应答康熙的话了。
“已经第三批了,再有两批就结束了。”
“前两批还好,基本都平安度过了,只有三个人没了,一个是发高烧死的,还有两个是本来就有伤没好,感染死了的。”按着这个存活率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大部分接种了牛痘的人五天就能好,比人痘要少几天时间,不过他们都是成年男人,如果给女人或者小孩种痘,这个康复时间可能要延长一点,不过不会超过十天。”
“后遗症?没有,少部分人在脸上留了痘印……呃,这个很正常,不管是正常得天花还是种人痘,都有可能会留下痘印。”云秀悄悄掐了掐自己,她差点把康熙脸上留了痘印的事儿给忘了。
康熙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甚至隐隐有些激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对大清来说,是一件很有利的事情!”要不是他急着知道消息,今天也不会微服私访。
云秀咽下嘴里那块儿点心,松了一口气才说:“还不能确定呢,这里头的人都是成了年的男人,他们身体好,放到女人和小孩身上却不一定,其实最好还能找几组愿意种牛痘的孩子和女人……”
她说着,就抬起了头,空气里都是安静的,她愣了一下,看见康熙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康熙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就照你说的做,回头朕再找些人送过来。”死刑犯里头女人极少,小孩更是没有,真要找人试,要么就贴告示,要么就得找各州守灾的流民,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
他心里到底惦记着牛痘的好处,也很愿意给云秀几分脸面,想了一会儿就应了下来。
安排完了事情,他再瞧瞧一脸虚弱过了头的模样的云秀,再看旁边一脸担忧的云佩,还是说:“不必太过操劳自己,回头你要是病了,你姐姐指不定还会埋怨朕。”他话说得很亲切。
云秀看看姐姐,应了一声。
康熙就又指着庆复说:“先前不是把他派给了你?这没过多久他也回来了,你照旧有事就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