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不亏。”云佩说,“你还真以为只是让你带贺珠过去?从前也没听说恭亲王对庶福晋多爱重,他不过是想请你帮着看顾贺珠。”
马氏估摸着以为云秀在宫里头呆那么久能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办事儿都含含糊糊的,也不明白说清楚,只说贺珠不容易等等。
听在云秀耳朵里,就成了只是想叫贺珠和她额娘见一面。
云佩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
云秀这回是真的囧了一下,合着她还在那里傻乐,人家真正的意思她根本没听懂啊。
“不过恭亲王是怎么想的?让我照顾贺珠?”他随便找个人都比自个儿强啊!贺珠今年十三岁,宫里头钮祜禄贵妃、佟佳贵妃哪个不厉害?
结果云佩说都不合适:“他是天子近臣,最忌讳的就是和满洲勋贵交往,皇上有意压制那些人,他又怎么可能和那两家来往?”剩下的四妃里头也就只有她有宠,能在皇上跟前说上两句话。
满清历代的公主们和亲都早,不说别人,就说建宁公主,也是十三岁就嫁给了吴应熊,如今贺珠到了十三岁了,也难怪恭亲王着急。
“我想起来了,才刚恭亲王福晋和我介绍恭亲王后院的时候,有提到一个吴氏,好像是建宁公主额附的庶女。”她那会儿一心注意贺珠的生母晋氏去了,根本没注意吴氏。
见她一个多罗格格,有裕亲王侧福晋作陪就算了,晋氏是贺珠的生母也可以,但是那会儿恭亲王福晋还把吴氏拉出来给她介绍,吴氏只是妾室,也就是俗称的格格,那有什么必要呢?
原来是在暗示她?
云秀哭笑不得:“我怎么觉着我在宫里头呆得太舒坦了,平日里又有姐姐看顾着我,我对这些东西一点儿都不敏感呢?”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变聪明了,结果临到头了,才发现自己要学的还太多太多。
云佩摸摸她的手:“无妨,这些东西也不必刻意去学,等你往后年纪大了,见识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你看你这方面的事情不敏感,却能弄出牛痘和水泥,难道不厉害么?每个人擅长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云秀不得不说,她被姐姐安慰到了:“那贺珠……?”
“不着急,皇上一点要抚蒙的意思都没露出来呢,恭亲王府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她摸了摸自己三个月大的肚子,“我倒希望肚子里这个是个阿哥,也好过将来被送去抚蒙。”
云秀算了算,多半不是阿哥,应该是公主。
这话她没法说,只能想想,然后不动声色地劝姐姐:“要真是个公主,咱们想办法叫皇上免了抚蒙不就好了么?”
云佩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历代的清朝公主都是送去抚蒙的,唯一不抚蒙的建宁公主也是嫁给了吴应熊用来联姻,建宁公主和吴应熊的感情倒是挺好,可也因为感情好,最后成了那个样子,听说现在还重病在身,起不来床。
她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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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秀昨儿带了贺珠去赴宴的缘故,贺珠打这天起,变得和云秀十分亲近。不是那种叫人不舒服的黏着的感觉,相反,她很懂得分寸,也不会刻意事事以云秀为主,相处起来叫人莫名的舒坦。
她过来以后也大多是和四阿哥一块儿玩,带着几个弟弟解闷,偶尔会送一些别人那里没有的果子和点心来。
后头康熙重新启程的时候,她们在路上,供应并不算太好,像是新鲜的水果就很难得,然而贺珠总能拎几样新鲜的果子过来,问起她,她就说是恭亲王叫人送给她的。
“皇上有什么新鲜东西都会先给恭亲王和裕亲王,然后再分下来。”恭亲王那里得的大半新鲜东西都给了贺珠,贺珠说,“其实我在宫里也有,可恭亲王还是往我这里送。”
说到底也是他的爱女之心,可她也只能客客气气叫一声恭亲王。
贺珠垂着眼,把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终于肯提起最开始的那场道歉乌龙:“那会儿恭亲王被罚了,我心里着急,所以才病急乱投医,一定给您添麻烦了。”
云秀这才想起来曾经贺珠没头没脑跑到永和宫来替恭亲王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
后头康熙还以为贺珠说错话了,替她来和云佩辩解呢,话里话外都是维护,像是心疼她有那么个不着调的阿玛。要不是对恭亲王不熟悉,她都以为恭亲王故意犯错让康熙心疼女儿了。
事情说开了就好了。云秀和云佩本来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们听人禀报说皇上预备着在外头呆到七月底天没那么热的时候再回宫,因为云佩还怀着孕,皇上不准备叫她多处颠簸,让她们的马车在后头慢慢跟着走就行,他还拨了好些侍卫看守,都由庆复管理着。
他自己在外头避暑也不消停,车驾到了哪里,就巡查哪里的政事,随身带着索额图、明珠等人,边走边处理奏折。
哪怕再不喜欢他,云秀都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算是个很合格的皇帝了。
皇帝允许她们慢慢地走,就只要不掉队就成,而且成日里呆在马车上也没什么意思,要是这样能舒坦,她们还不如就呆在永和宫里,还省得奔波辛苦。
能慢慢走以后,她就和云佩经常下车走一走散一散,偶尔也看看风景。
庆复一直跟在后头。
她们这会儿是停在甘肃,云秀就想起那些被她用来做牛痘实验的人还是庆复在甘肃捉来的,就问他:“这边儿离你捉人的那边远不远?”
庆复说有一点远:“甘肃大着呢,从这到那边估摸着要骑一天的马。”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云佩已经牵着胤禛往前走了一段路了,身前身后都无人,云秀说:“上回在庄子上的时候,你给我寄了信,说是初六回来,按你这么说的话,那会儿你应该才刚出发吧?怎么后来一个多月就到了?”
正常从甘肃到北京城估计要四十天,再从北京到盛京怎么也要十天左右,更何况他还带着人押着那么多的犯人。
云秀面对他站着,弯腰问:“你跑死了几匹马才回来的?”
庆复瞬间耳尖一红:“没……没多少匹。”
云秀才不信:“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呢?那会儿我时间多的是,你慢慢回来不就是了?难怪我后头有好几天没看见你,隔了有七八天?那会儿你去哪里了?”
庆复说自己养伤去了,边说还辩解:“我骑术很好,只是伤了胳膊,后来一直拽着马绳,伤口崩开了才回去养的伤,并不是因为别的。”
“我又没说你骑术差。”云秀安慰他,“还没正式谢过你,要不是你抓那些人抓得那么快,我还不一定能那么快把实验做完,这个格格也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拿到手呢。”
庆复低着头:“我也没来得及恭喜你,成了多罗格格了。”
他给云秀送礼被拒绝了好多次,只有那几盆意外买到的芦荟成功送出去了,后来还都成了云秀做的芦荟汁,只留下了一点点绿尖儿算是留种。
后来庆复知道云秀不喜欢收他的东西,他就再也没送过,被拒绝的感觉并不好受。
可到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说:“你成了格格,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云秀刚想拒绝,庆复就立马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生怕她拒绝一样:“咱们俩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为你高兴,不成么?还是说你嫌弃我……给你买的礼物不够好?我可以换别的,你喜欢什么?”
他本就是极容易叫人心软的长相,这会儿眼巴巴地看着云秀,宛如云秀曾经看到过的流浪狗把头蹭过来让人摸摸它,结果因为脑袋太脏被拒绝了一样。好像云秀拒绝他拒绝得很不应该,让他很伤心了。
云秀对长得好看的人宽容度太大,话到口边的拒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叹了口气,怎么感觉自个儿最近天天在这里收礼了呢?是不是太腐败了一点?
她接过庆复递给她的匣子,不轻不重的,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她低声问:“你怎么就一心想着给我送东西呢?”他们俩小时候那样亲近,能一块儿撒欢到处跑,也能毫不犹豫地抢对方的果子点心吃,那会儿云秀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到了现在,反而浑身别扭起来了,怎么都觉得奇怪。
因为……我喜欢你啊。
庆复深深地望着她,那句话憋在胸腔里,闷得叫人心口发疼,却又鼓鼓囊囊的,像一只被风塞满的口袋,一旦破了个口子,空气都会宣泄而出,可是现在,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朝露出看起来坦荡的笑。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曾经骤雨疾风的夜里,阿玛一再问他和云秀是什么关系,他也是这样说的——我们是朋友,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年纪大了就不再来往了,偶然再见,不过是泛泛之交。
不必刻意靠近,也防备着别人的算计,他远远地站着、看着,就好了。
第67章
可他没站一会儿,云秀忽然就问:“朋友也会这样吗?”
骑快马穿过小半个大清带人给她做实验?互相送礼也常见,她也经常给别人送,这很正常,可前面的,她再迟钝,又不是傻,也能意识到这已经超越了朋友的情谊。
迎着她迷惑的表情,庆复微微叹息:“古有管鲍之交,今天不能有庆复和云秀的交情吗?”他们的关系好,可也不能太好,阿玛最近总在家里琢磨着叫他娶云秀,他是想娶云秀,可不是想这样娶。
那一闪而过的灵光被庆复岔开,云秀转移了注意力:“确实能有。”
她摸了摸脑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庆复啊了一下:“什么小人之心?”
云秀耸肩:“你这又脸红又那什么的,我想多很正常啊,我差点以为你喜欢我呢,哈哈哈哈,原来是把我当朋友。”
庆复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啊?”
“啊?”云秀朝他笑了一下,“对了,好朋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
庆复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嗯……到七月底就能回去了,八月里虽然天气还热,倒能忍受,到时候回去用冰就成。”
云秀点头:“皇上没催咱们吧?”
庆复说没催:“皇上最近忙着看折子呢。”
两个人慢慢说着话,云佩已经牵着四阿哥六阿哥回来了:“说完话了?马上就要到红川了,估摸着晚上要在红川歇下,等过了这边,往后就要回程了。”她的肚子已经慢慢凸显出来,这回出来带了金嬷嬷和常嬷嬷,只留了司药一个人看家,人全都跟着她呢。
云秀看见姐姐就去扶着她,问她有没有不舒服:“虽然这一路上都换成了水泥路,可姐姐是孕妇,总要当心一点才是。”
云佩看了一眼庆复,又朝云秀笑:“我自己心里有数。”
本来就是下马车松散一下,休息好了就得继续赶路,所以很快他们又收拾了东西上了马车。
云佩搂着胤祚和胤禛说话,云秀就掀起帘子往外头看,夏天的甘肃青黄一片,远远看上去被分成了一块一块的,颜色鲜明,让坐久了马车的眼睛舒坦得很。
她正往外头看,下一秒,庆复就骑着马到了马车边上。
他骑马的姿态很好看。
云秀自己不会骑马,但是看过很多人骑马,姐姐骑马的时候她会觉得很漂亮,姐姐学的不是打仗的那种骑术,师傅教的时候就说了,这骑术平时看着漂亮,真要到了战场上并不实用。康熙和太子他们学的就是半表面半实用的,面子上要好看,偶尔跟人出去射猎的时候要有用。
庆复和他们学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骑术拿出来不是好看,是完完全全实用的东西,粗粗看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区别,其实细看就能看出来他在蓄势待发,任何时候他都能抽出弓箭或者腰刀和敌人搏杀。
云秀都能想象得出他侍卫服下那一层薄薄的肌肉——她在宫里头去还手帕的时候,庆复过来给她开门,她往里头扫了一眼,恰恰好看见了庆复身上的一点肌肉。
不是那种隆起的特别夸张的肌肉,是流畅但是有力的。
云秀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想到以前在视频网站刷到的那些男色视频。
一想到,她的脸上就有一点烫。
庆复本来是骑着马在旁边走的,猛地意识到有人在盯着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然后就和小脸薄红的云秀对视了个正着。
云秀:“……”偷偷看人家,结果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怎么办??
她以为庆复要发现了,结果他问:“你很热吗?脸怎么这样红?”
云秀咳了一声:“不是,我没有。”
庆复给她把马车的帘子拉好,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竹帘子,能看到她模糊秀丽的侧脸,乌色的影子,带着一种朦胧的美感。
云秀也隔着这一层帘子看庆复,高头大马,隽秀的少年,叫她想起“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那样的美好。
两个模糊的影子互相对视着,一种奇异的氛围流转。
云佩已经没有和胤禛说话了,而是侧头看着云秀。如今是在马车上,不像是在宫里一直有人盯着,她们就没有特别讲究,旗头顶着太累,旗装又好几层热得很,她们穿的就是外头汉人女子经常穿的衣裳,头上梳发髻,再配一副清新的首饰。
云秀头上的就是金叶子打的蝴蝶流苏首饰,微微一动,那两片薄薄的蝶翼就会轻微地颤动,流苏也会随风晃动,再有外头的阳光一照,斑驳的光影照在地上,晃花了人的眼睛。
她静静瞧着云秀和庆复对视,心里头微微叹息。
当局者迷,更何况是她这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妹妹,她大约根本没有意识到庆复对她的喜欢和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