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轻飘飘的符纸并没有被吹落在地,而是悬停在半空中一列排开,散发出点点金光。
从梦中惊醒的李成河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还不等他震惊,别墅内的气温便陡然降低,刺骨的寒意直接穿透了他和高峙的衣服,让他们狠狠打了个哆嗦;
灵感敏锐的公鸡被四周的邪崇吓得咯咯直叫。
顾之桑厉声道:“你们两人往后退!”
说完,她双手呈现出的一个复杂的结印,随着一声低呵:“金刚萨埵法身咒。”十八张黄符被阴风吹得阵阵作响,自发地飞贴上‘静’字的周围。
此乃道家斗法中最为高深的‘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其中的‘斗’字诀,属杀招。
在符箓和‘斗’字诀的威力下,藏在阴阵中的邪崇不得不现身。
一股股阴风中,远处瑟瑟发抖的高峙和李成河仿佛看到有一些灰蒙蒙的影子,不断扑向顾之桑。
可那女孩儿纤细如柳,却如钟鼎毫不受影响。
她指尖夹着三张用朱砂所画的玉符,黄符威力虽然不小,但想要破除连环凶阵却还有吃力,这些玉符就是用来捣毁阵点的。
顾之桑一并甩出,三张玉符划出道道红光,镇压在了中心阵点之上。
尖利而痛苦的嘶吼声从‘静’字中传出,就连屋里另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面露惧色。
随着窗外一缕淡淡青紫光线撒入,灰舞忽然消失在屋中,屋里原本冷得令人牙颤的温度陡然回暖,气流和声息都归于平静。
心脏狂跳的高峙二人等了许久,才慢慢走回正厅,心有余悸,“顾大师,刚刚那是……?”
“邪崇,已经被我灭了。”顾之桑的神情中带了些疲色。
大凶之阵耗费灵气诸多,她又画了二十多张符,这具还没养好的破败身体已有些坚持不住了。
高峙语气中带着压抑的颤抖和期待,“大师,那我父亲他?”
顾之桑指了指自己身旁,“它现在就在这里,只不过你看不到。”
她将提前画好的天眼符贴在高峙身上。
符箓一上身,高峙就看到她右边有一个身体几近透明的男人,看到那男人脸孔的瞬间,将四十岁的大男人瞬间潸然泪下。
这一次他重重跪在了地上,狠狠给那个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爸!”
这透明的男人就是他二十多年前自焚的父亲:高林!
被镇压折磨了许多年的高林,魂体已经虚弱无比,仿佛马上就要消散在人间,看到跪在地上的男人,它眼神中有了几分清明。
不知想到了什么,它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高…朔…!”
听到父亲破碎的声音,高峙又磕了个响头,同样愤恨到双拳颤抖,因为高朔这个名字,就是他那位好叔叔!
就在这时,感受到周围气场变化的顾之桑神情一凛。
她一脚把高峙踹出三米远,单手快速结印,直逼高林。
只见那透明的魂体神情狰狞,满脸恨意,一股灰色雾气从它魂体内翻滚,让它魂魄越来越凝实,这些都是高林的怨气。
它被害死,被镇压在自己的家中看着亲人一个个惨死,还日日夜夜受到阵法折磨,被放出来恢复意识后,极端强烈的怨念直接扭曲了它。
这是要转化为厉鬼了!
第12章
道印结成,顾之桑两指如剑,带着道法咒力点在了高林魂体的璇玑位;
此穴是鬼魂聚气的重要位置,此时被她一力定住,翻滚成型的怨气像颗被戳破的皮球,‘砰’的一声炸开散去。
“清醒了吗?”她语气冰冷,仍然单手持印竖在身前,若是高林还钻牛角尖想化身厉鬼,她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被强硬打断了转化过程的高林魂体震颤,本就虚弱的魂魄又有些透明,因极度痛苦,那些怨气最后凝结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流下,魂魄重新变得透明。
“谢…谢…大师。”
一旁的李成河看不到鬼魂,见好友被踹飞出去,大惊失色忙扑了过去,“你这是干什么?!”
高峙抓住他的手臂摇摇头,一张嘴先吐出口发黑发腥的污血,“……大师是在救我。”
父亲魂魄变黑的时候,他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流像尖锥似的,狠狠扎入他的血肉和内脏,一口冷气堵在胸腔;
反倒是顾之桑那一踹,直接让他把那吊着的一口寒气吐了出来,捡回半条命。
“顾大师,我爸他这是怎么了?!”
“怨气化形,是转化为厉鬼的前兆。”顾之桑收回印势,看向高林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想报仇,但你魂体太弱了,要不是我用镇魂符给你压着,在阵法被破时你就魂飞魄散了!就算转化成功,也只能是没有神志的劣等鬼。”
要知道厉鬼也分许多等级,强大者能拥有生前的记忆,情感,甚至可以修炼成鬼修行走人间;
而弱小者压不住怨气,就会变成被怨恨腐蚀,为祸人间的鬼物,不仅报复仇人,还会无差别地攻击其他人。
刚刚高峙就是被他爸控制不住的怨念冲撞了。
这种厉鬼很容易背上杀孽,也根本投不了胎,一般玄门中人遇到了都会直接灭杀!
闻言高峙跌跌撞撞走过来,两眼通红:“爸,你别变成恶鬼,都是我不好没有看出他们的险恶用心,害了你和咱们一家人!”
已经恢复清明的高林神情痛苦,他不敢再触碰自己的儿子,怕身上的阴气有负面影响。
于是一人一鬼在空旷的别墅正厅呜呜咽咽,配着外面一片漆黑寂静的夜晚,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
抱着公鸡呆站在一旁的李成河瞪大双眼,愣是什么都看不见,正心中沮丧着,一张天眼符递到他眼前。
“给,给我的?”他愣住了。
顾之桑:“你不要?”
李成河大喜过望,一把抓过直接贴脑门上,“要要要!”
当看到视线里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他甚至激动到热泪盈眶,猛地扭头对顾之桑道:“顾大师,你就是我的恩人!你放心,后面的节目拍摄没人敢恶剪你!”
顾之桑:?
这导演老头奇奇怪怪。
她不知道的是,世界上还存在一些对玄学术法狂热,却天赋极差的人,李成河就是其一。
他年轻的时候访遍道门,没有一家道观愿意收他,说他天生灵觉闭塞阳气又旺,入玄门的可能性为0,连撞鬼中邪的可能性都很低,这种绝望感是顾之桑这种天生通灵的绝世天才感受不到的。
活了几十年,李成河第一次亲眼看到鬼,怎能不激动?
抹了把眼泪,高峙忍住哽咽咬牙切齿问道:
“爸,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是亲人吗?!爷爷奶奶也是他的爹妈,还有妹妹……妹妹才那么小,他怎么下得去手?!”
高林沉默良久,终于将老一辈过去的隐私说了出来。
他的弟弟高朔——也就是他们高家凶阵的始作俑者,其实同他不是一母同胞。
他们的父亲高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白手起家创下家业,和妻子更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关系非常好。
因他英俊潇洒又年少有为,被当时云城官员的女儿看上了,那位官小姐精神上有些问题行事乖张疯狂,非要逼着老爷子退婚再娶,还种种施压。
高老爷子百般不愿,结果那官小姐竟然疯狂到用尽手段,强行和他发生了关系,并且生下了高朔。
这件事对于任何一个自尊心强的人,都是一种耻辱,因此几年后高老爷子把事业做大做强,收集了那云城官员的种种罪证降其搞垮。
那官小姐因为精神崩溃,没多久就去世了,只留下一个没人要的高朔。
高老太太看着满身都是虐待伤,瘦得像猫一样的高朔,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就把他接回了家,当自己亲儿子养大。
高林和高朔之间就相差两岁,从小一起长大。
他自以为和这个弟弟亲如手足,却不想对方早有杀心,花了几年时间引导自己布阵,收集自己八字,血液等等;
害他自焚后,高朔又对当时才十几岁的高峙一顿忽悠,让其亲手把那副“静”字挂在阵点上,等儿子走后才露出凶恶嘴脸。
“我的好大哥,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压着我,家业是你的,父亲看重你厌恶我,就连我喜欢的人你也要抢走!现在好了,你就在这日日夜夜受折磨,看着那对老不死的和那两个小杂种不得好死吧!而我将拥有高家所有的富贵和运气!”
那时高林才知道,原来高朔从始至终都恨着他们一家。
他认为是自己一家逼死了他妈,认为几十年的亲情付出都是假惺惺。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对自己的妻子许蕊耿耿于怀,他觉得当年在学校里,明明是他们先在一个社团认识的,自己却故意横插一脚抢走了许蕊。
天地良心,高林和许蕊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弟弟的暗恋,更何谈故意抢走?
无论如何在高朔的眼里,他们夫妻越是恩爱儿女双全,他恨意就越强烈。
说完这些隐私,高林已经满脸颓色,而高峙大脑中却一片空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毁了自己几十年人生,害了自己全家的原因,竟然会如此可笑可恨。
爷爷奶奶做错了什么?就因为高朔那扭曲的自卑和怨恨,给兄嫂下恶毒诅咒,对甜甜喊着自己叔叔的小姑娘下毒手……
一直在吃瓜的系统在顾之桑脑海中‘啧啧’有声:“这不是以前古早反派霸总的真人版么,现实中竟真的有这种脑子不好的人啊?”
这时,听得义愤填膺李成河试探着问道:“顾大师,您既然能破了凶阵,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那高朔遭报应?”
一人一鬼纷纷扭头看向她,视线直勾勾的。
顾之桑:……
“不用我出手,阵法破除后那些从你们一家身上夺走的气运都将慢慢回拢,高峙的命格会变回原来的,而真正作恶多端却蒙蔽了法则的人,都会遭到更为严重的反噬。高朔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不出三天他的运势就会崩盘。”
高林还是有些担忧,“和他一伙的那个风水师,是港都那边有名的大师,他会不会帮高朔?”
顾之桑微微勾唇,“你以为害人是不需要代价的吗?尤其是这种大阵和布局者关系更紧密,我看那风水师并不只是帮高朔,他恐怕还借此挪用了你们高家的气运,如今阵法破了他受到的反噬不会比高朔小。”
“就算还能折腾,他最先报复的肯定也是我这个坏了他好事的人,如果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那这个世界上就无人可敌他了。”
她说的狂妄,但在场的两人一鬼见识过她的本事后,都深信不疑。
“你是二十五年死的鬼,早就该去轮回了,不能再逗留阳间。”顾之桑对高林道:“不过你魂魄太虚,估计下到阴曹也走不完黄泉路,就要被三途川的鬼物撕碎了,我再给你画一道蕴养神魂的符箓,由你儿子随身携带,你们父子之间联系紧密可以更好地养魂。”
“三天之后,你看到高朔遭反噬时魂魄也养好了,到时候我负责找阴使来引你。”
这次高林连声应道:“多谢顾大师!您帮我们一家报了仇,还救了我和犬子,我一介亡魂无以回报,以这枚‘鬼泪’作为谢礼,请您务必收下!”
顾之桑看着晶莹圆润的鬼泪,没有推拒,“那这就当我的出场费了。”
鬼泪是鬼物情绪极端波动时的产物,十分难得,确实是好东西。
她手上这颗就凝结了高林一身的怨气,但又更加精粹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