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凝知道苏婶子在暗示什么,这是怕郭树生不死心,来个生米煮成熟饭,逼她就范。这其实跟她想到一起去了,要不然她今天晚上也不会特意躲到苏婶子家里来了。
“婶子,我明白,今天的事儿要谢谢你,要是我自己在家的话,可能会有麻烦,幸亏你们帮忙。”
“不用,这没什么麻烦的。行了,你三叔三婶还没回来,先进屋坐会吧。”苏婶子又招呼着陈凝进去,两个人进去还没坐稳当,苏婶子的小儿子祝磊穿着背心短裤跑了回来。
“电影还没演完,你怎么就回来了,你哥呢?”
祝磊连着打了几个嗝,稍微缓解一些才能说话:“妈,我今天老打嗝,我难受。”
苏婶子吓唬他:“家里少了一块钱,是不是你拿的?跟我说实话,不老实交待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祝磊往后闪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妈在吓唬他。以前他们兄弟俩一打嗝他妈就用这一招,他害怕愣神的功夫,嗝就能止住。
可惜这次没什么用,他紧接着又打了几个嗝。
苏婶子的脸绷不住了,无奈地对季家老太太说道:“大姑,这孩了以前一打嗝我就吓唬他,以前还挺好使的,现在孩子大了不上当了。”
老太太帮祝磊顺了顺气,提议道:“要不给他喝点水吧。”
苏婶子也觉得可以试试,给祝磊舀来一瓢凉水,祝磊接过水瓢咕嘟咕嘟灌下去,苏婶子问他:“怎么样,好点没?”
“嗝……嗝……没用啊。”祝磊气得直跺脚。
这回苏婶子和老太太都没招了,苏婶子搓着祝磊的后背,安慰他:“兴许一会儿就好了,谁家小孩不打嗝?不是什么大事。”
祝磊听她这么说可就不乐意了:“可是我哥他们太烦人了,老笑我,还跟我学。”
陈凝坐在旁边本来没说话,见祝磊的情况一直没缓解,便试探着出声:“我听说过一个办法,可以试试,有烟就行。”
“烟?这个有,他爸抽的旱烟。”苏婶子也不知道陈凝打算怎么办,但她还是把她男人的烟袋子拿了出来。
就见陈凝从装针线的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抓住祝磊的手,把他的指甲都给剪了。
看出来苏婶子和季老太太都在好奇,陈凝就主动解释:“把剪下来的指甲插到香烟里,让他抽几口,应该能让他缓解。”
季老太太瞧着祝磊还小,就道:“要不让季野抽,小磊还小呢,不行再让小磊自己抽。”
陈凝:“…也可以试试。”
苏婶子犹豫道:“可你家季野不也不抽烟吗?”
“管他呢,小磊才十二,他都二十七了,抽几口能怎么地?”老太太提到季野这个岁数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
祝磊二话不说,奔到西屋就把季野给拖了过来,季野在隔壁能听到他们的谈话,自然知道自己这回被拖过来,就是来当一个抽烟的工具人。
他无奈地拿起陈凝插好指甲的烟卷,划着火柴点着烟卷吸了一口。
烟头上冒出火星,随着烟气飘出,一股臭味也跟着飘出来,祝磊闻着味扇了扇,捂鼻子嚷嚷:“这什么味儿啊,真臭!”
季野是被迫抽烟的那个人,他受到的冲击可比祝磊他们感受的强多了。他不想再抽第二根,就把祝磊抓过来,让他凑近点好好闻。
祝磊挣不开,不甘心地朝季老太太嚷道:“姑奶奶,他欺负我。”
苏婶子重重拍了他一下,笑骂道:“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个不知好歹的小混蛋。”
男人歪着头,眼睛微眯着,修长的手指夹着卷烟,烟雾明灭中,他的脸时隐时现。陈凝就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眼神平静柔和,屋子里灯光比较暗,她白晳的脸仿佛蒙上一层光泽,在烟雾笼罩的屋子里格外显出几分明媚来。
苏婶子心头一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季老太太,眼神又在季野和陈凝之间打了个转。季老太太秒懂,神情便有几分凝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对青年男女。
一根烟很快抽完,季野才放开祝磊,把烟蒂按灭,丢到外边,转回来就问祝磊:“好了没?”
祝磊摸了摸脖子,奇道:“好象不打嗝了。”等了一会儿,他真的不再打嗝,高兴地跟苏婶子打了招呼,又跑去大队玩了。
苏婶子无语地跟老太太说话:“刚才还说他哥笑话他,现在刚好了就又跑回去找他哥,真是记吃不记打。”
季老太太笑道:“小孩子嘛,不都那样。”
祝磊又跑了,屋子里除了三个女人就只有一个季野,他并不想留在这里跟几个女人聊天,不过这回走的时候,他客气地跟陈凝点了下头,至少不像之前那么冷淡。
苏婶子对季野不太了解,不觉得有什么,可季老太太就觉得稀奇。自己孙子什么样她最清楚,他对年轻女人不热络,一向退避三舍。这回倒知道主动跟这陈凝点头,也算是难得一见。
陈凝瞧着时间不早了,电影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束,到时候一散场,郭树生也不可能再过来,她在苏婶子这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于是她站了起来,跟苏婶子说先回去。
苏婶子笑呵呵把陈凝送走,人一走,季老太太就问苏婶子:“陈家这姑娘家里是什么情况?”
第3章
苏婶子叫苏金萍,她这边还没来得及回答老太太的话,季野就听到了,他瞅着老太太问她:“你没事儿打听人家想干嘛?”
老太太没好气地挥手撵人:“你去那屋待着,我跟金萍说话,没你事。”
凭季野多次被老太太骗去相亲的经历,老太太一说话,季野就猜出来她憋着什么主意。可他没证据,这边还赶人,他也只好警告地瞪了老太太一眼,去了西屋。
苏金萍把门一关,笑了,压低声音,问老太太:“大姑,瞧您这意思,是觉着陈凝这丫头不错呗?”
老太太膝盖凉得厉害,大夏天也盖着毯子,她一边用手揉着,一边道:“这姑娘刚来那会儿,我就觉得长得甜,很白净,也没想那么多。”
“后来我听她跟人说话,就觉得这孩子挺有主意。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季野跟他爸不和,爷两个都倔,一年见不上一次面。季野性子还冷,瞧着不大会哄人。所以我觉着他得找个性子稳定又有主意的姑娘。”
“刚才我观察陈凝这孩子,瞧着还不错。但我孙子他们单位性质特殊,要结婚的话,配偶肯定要通过审查才行。所以我得弄清楚陈家人都什么情况。”
苏金萍还挺爱做媒的,也有现代某些人爱嗑CP的毛病,虽不是专业媒婆,也成功撮合了好几对男女。
听老太太这么说,她的兴致就被挑了起来,笑道:“你说的跟我想一块去了,要说陈家人吧,他们家算是外来户,在我们这儿就是小姓,三十多年前才搬到这里。陈凝她爷原来是个大夫,给不少人治过病,他活着的时候人缘挺不错,胡大夫还是他徒弟。”
“陈凝爸妈走的都早,这孩子算是她爷养大的,前年她爷年纪大一走就剩她一个人。她大伯家孩子多,不太爱管她。咱家西院她三婶人还不错,看陈凝没人管,就把她给接了过去。”
“现在陈家兄弟两家都在生产队挣工分,成分都简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身世还挺可怜的。”老太太不免唏嘘。苏金萍却又道:“大姑,陈凝家就这条件,跟你家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这能行吗?刚才那丫头对郭树生说的话你也听着了,这事光咱们俩在这儿核计可不行,得两个孩子点头。”
“先不说陈凝愿不愿意,就你家季野,你也不能硬按着他头逼他同意吧,以前你也不是没这么办过,成了吗?”
老太太搓着自己的腿,又按了按胸口,看上去不大舒服,缓过来才道:“以前他岁数还小,现在27了,不能再由着他了,再说我还能活几年?”
“先这么着,你要不嫌我烦,我就在这儿再住几天,再看看,行的话,季野那边我来想办法。”
苏金萍明白,老太太这是还想观察观察陈凝这边的情形,毕竟是大事,哪能就这么定了?
“行啊,大姑,只要你不嫌我们乡下住的不舒服,你想住多久都行。”
季野就坐在西屋,他的耳力很好,即使隔着门板,即使他奶奶和苏金萍刻意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了个大概。
他就猜到他奶奶又要算计他的亲事,这也不是第一回 了。以前他年轻、脾气燥,说不听就不听。可这两年他感觉得到,他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尤其是心脏,一不舒服起来,脸色都很差。所以他现在就算是不高兴,也不会跟季老太太吵。
算了,季野心中一叹,他关严门板,从帆布包里拿出刻刀和一块青田石,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刻小篆。刻字的时候,他薄唇紧抿,一缕黑发垂下,墙上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毫无预兆地,灯忽地灭了。他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况,祝家村属于城郊村,这时候能安上电灯就很不错了,因为电压不稳,停电是常事。
只是刚才他刻的专心,灯忽然一灭,锋利的刻刀划伤了他左手无名指。
黑暗中,他就着月光抿了抿指头上的血,随后站了起来,点亮油灯,若无其事地走到东边,给他奶奶送了过去。
停电的时候,陈凝已躺在小床上,陈家人回家见她房门紧闭,也没人打扰她。第二天早上,她三叔三婶要跟二队去土地庙那边的花生地上工。三婶临走前,在她门外敲了敲门,等陈凝应声后,告诉她:“凝丫头,我跟你三叔先走了,锅里有苞米面饽饽和碴子粥,咸菜在八仙桌上,你一会儿起来自己吃饭。”
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说:“晚上我回来要去一趟村长家,他家孙子快满月了,我去送点红壳鸡蛋,你跟他家亚男挺熟的,你跟我一起去吗?”
祝亚男吗?就是她穿来的这本文中的女主…按原文的剧情,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在此之前已经开始跟祝亚男做对了,可现在陈凝要在这个地方生活,除非不得己,她可不想给自己无端树敌。
于是她立刻出声,道:“三婶,你跟三叔先走吧,晚上我跟你一块去看看亚楠和她小侄子。”
第4章
陈凝起来后,先去缸里打水洗脸。她揭开木头缸盖,发现昨天空了一半的水缸又满了,估计是她三叔一大早起来打的井水,那时候她还在熟睡,并没有听见声音。
走到狭小的厨房,能看到木柴和玉米秸秆整齐地靠墙摞着。锅盖用的久了,但刷洗的很干净,看不出什么污垢。不像有些不讲究的人家,那锅盖跟上了包浆一样。
从锅里拿出一块玉米面饽饽,又盛了半碗碴子粥,陈凝走到八仙桌旁边,就着酱油泡的萝卜条吃完了这顿简单的早饭。
玉米都是土品种,不是甜糯玉米,但地力好又不用化肥,吃起来虽有点刮嗓子但味道还行。吃完饭之后,陈凝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发现需要干的活并不多。
大约她不是三叔三婶亲生的,两夫妻对她客气,不太敢让她干什么,于是十九岁的她竟像个干吃饭不干活的…
她很久都没这么闲过,以前忙的时候,一直盼着能有个长长的假期。真闲下来了,却又浑身都不舒服。于是她戴上草帽,拿起靠在墙角的铲刀,去后边的菜地铲草。
才八点多钟,太阳就很毒辣了,晒得人后背发疼。她没干惯活,才干了一会儿,胳膊就开始泛酸。
忙了一会儿,苏婶子来了,送来一盆沙瓤柿子,还邀请陈凝去她家里坐坐。
陈凝听她说胡大夫一会儿就过来,想看看胡大夫怎么给季老太太看病,就跟了过去。临走的时候,她去房后菜园摘了些辣椒给苏婶子带上,也算是有来有往。
到苏金萍家的时候,陈凝看到季老太太正坐在房檐阴影下,腿上仍盖着条印着大红喜字的薄毯,她没看到季野,估计他一大早就走了。
陈凝跟季老太太打过招呼,人刚坐下,胡大夫就背着半新不旧的医药箱进了院。
看到他,苏婶子连忙迎上去,季老太太也进了屋,坐到床上请胡大夫给她看病。
胡大夫五十多岁,黑且瘦,给季老太太把完脉才问话:“老太太,都哪里不舒服?”
季老太太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挺多地方都不舒服,心脏难受、身上冷、经常脑袋疼,还恶心想吐,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医院没少去,开了不少药也不管用。”
“开过活血化瘀的药了吗?”胡大夫说话时,拿起季老太太一只手,碰了碰,感觉手指冰凉,能看出来,老太太的指关节发青。
老太太忙点头:“开了,西药也有好几种,还打过中药注射液,感觉效果不太理想。打完后烦得不行,睡觉也不好。”
陈凝在旁边听着,已经听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现在得了这种病的人去医院,医生通常都会给开活血化瘀的药,也会有医生给注射丹参注射液之类的,一些西药也常用,但并不是所有的病人用了那些治疗方法就会有效果。
像季老太太这种情况,是明显的阳虚证型,光是活血化瘀是不能治好的。
她想看看这位胡大夫的水平,就问老太太:“季奶奶,您生病后喜欢喝热水还是凉水?”
听她这么问,苏金萍没什么反应,胡大夫倒是奇怪地看了眼陈凝。
这时苏金萍问他:“胡大夫,您看我大姑她这个病能不能治?她这都去过多少家医院了,也没用啊。你看这大夏天的,她还得穿个薄毛衣,还得盖毯子,再加上头疼,心脏不好喘气费劲,是不挺难受的。”
胡大夫压了压手,道:“不急,她这个病我可以试试。”
他并没有急着说自己打算怎么办,反倒转头看了眼认真旁听的陈凝,问她:“丫头,你从小就跟着你爷,刚才我瞧你挺感兴趣的,你是不是也懂点?要不你来说说,老太太她这个病,是寒证还是热证?用药的话,用什么药来治好?”
胡大夫以前跟着陈凝爷爷学医,也算是看着陈凝长大的,他觉得陈凝会多少懂点,就特意给了陈凝说话的机会。
陈凝早就有自己的判断,只是之前没机会说,现在既然胡大夫问了,她也就不推辞。指着老太太苍白的嘴唇和发青的指关节,道:“胡大夫,您看季奶奶她膝盖冰凉,手脚也冷,在夏天也穿这么多,还要盖毯子,这是很明显的寒证,她还喜欢喝热水,舌苔无干黄,这就可以排除真热假寒的情况,所以我觉她这是真寒,也可以说是阳虚导致的一系列症状。”
“因有头痛欲呕心烦阴寒等一系列症状,我觉得前期可以用吴茱萸汤加味试试看,后边再随症调整方剂。”
胡大夫本来微微笑着,随着陈凝的话越说越多,他的表情也渐渐开始凝滞。等陈凝停下来的时候,这黑瘦的中年人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瞧着陈凝,半晌之后才惊讶地说:“丫头,你这…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他面上由惊到喜,再看向陈凝的时候,已带上几分赞赏。季老太太和苏金萍全都在发懵,两人都被这突发状况弄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