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严寒冬日多久才能过去。
徐香宁夜里在乾清宫留宿。
皇上竟然还能来一次。
她白天没睡,夜里困倦得很快入睡。
第二天醒来时,皇上已经不在她旁边,她看一眼寝殿内的挂钟,八点,不算很晚,秋铃还有乾清宫的御前宫女们都候在一边,等她洗漱好之后,文露也让人摆上早膳,皇上不跟她同吃,估计在忙朝务。
“本宫是不是吃完就可以回长春宫了?皇上有交代要本宫磨墨吗?”
“皇上说娘娘可以回长春宫。”
她留一天就够了,皇上估计也不想再多留她几天,人朝夕相处太多天很快会厌烦对方,虽然她目前还看不出皇上厌不厌烦她,不过她有自知之明,得给机会让皇上召别人侍寝。
吃过早膳后,徐香宁就坐八人暗轿回长春宫。
宫里通行的甬道已经被打扫干净,至少积雪已经被铲到别处,不过路面还是比较滑的,抬轿的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人脚打滑就很容易影响其他人,轿子是倾斜了一大半,一个角磕到地面上。
“你们小心点,摔着我们家主子怎么办?”
“没事没事,落轿吧,本宫可以走回去。”
桥子平稳地放下来后,徐香宁从里面出来。
“娘娘,你没摔着吧?”
“没事,本宫没摔着。”
雪天路滑,走路难免滑倒,他们不是故意的,徐香宁便不会追究,刚刚那一瞬间,她还突然觉得自己过来这么多年,竟然有点被这个封建社会同化,她舒舒服服坐在轿子里面,别人在外面冰天雪地地抬她,她差点把这当做理所当然,这么多年,她的现代记忆逐渐远去。
“娘娘,还是坐轿吧,我们没带油伞,这雪花会弄湿娘娘的衣裳。”
“没事,离得不远,我们走回去吧,你看你,你身上都有雪花。”徐香宁替秋铃扫落肩膀上的雪花,随后跟抬轿的公公们说让他们回乾清宫,她们走回去就行。
没等他们说话,徐香宁拉着秋铃的手往前走。
“娘娘,今年这雪下得够早,才十二月就下了。”
“听说有些地方井水都结冰了。”
“那要怎么弄到水?奴婢的家里人都在宫外,不知他们怎么样,听说外面的食物都送不进来,我们在皇宫里都尚且如此,宫外的老百姓怕是更难吧。”
秋铃语气里充满担忧。
徐香宁也跟着叹口气,的确是更难,她们在皇宫里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其它老百姓就不知道了,日子肯定比她们艰难许多。
“娘娘,奴婢想给家里人送些银子,是奴婢攒下来的,不知可不可以?”
“问问小邓子,实在不行找周公公,让他们帮你送出宫。”
两人脚步加快,你一言我一语也很快回到长春宫,张嬷嬷见她们见肩膀都有些打湿,让她们赶紧握着暖手炉。
这么冷的天,书房的教书先生也没有过来,小豆丁他们两个这几日可以偷懒,没有去上书房,有空就温习先生教过的知识,但其实他们两还是玩居多。
张嬷嬷担忧道:“可别冻感冒了,娘娘快到炭炉前烤烤。”
“没事,不冷,两个小家伙呢?”
“在里屋呢。”
徐香宁进屋,两人都难得自觉在写字,她一走近发现他们都没写几个字,估计是看她回来,匆匆忙忙装学习写字,她敲他们脑袋瓜一人一下,“就知道糊弄额娘,以为额娘看不出来嘛。”
小豆丁抬头,谄媚地朝着她笑了笑,“额娘,我是怕额娘骂我们只顾着玩。”
“所以你就带着弟弟糊弄额娘吗?这聪明劲用在学习上就行了,别糊弄额娘,到时候你皇阿玛考你,你答不出来怎么办,不怕你皇阿玛骂你啊。”
小豆丁咧开嘴,笑道:“皇阿玛只会骂弟弟,不会骂我。”
“那你还带着弟弟假装学习,你不应该带着弟弟一起学习,免得被皇阿玛责骂嘛,你这个姐姐不带头做榜样,还带坏弟弟,你也是,少跟你姐姐胡闹,你跟姐姐只差两岁而已,别什么都听你姐姐的,得有自己的想法,要不然……”
“好啦好啦,额娘,我们知道错了。”小豆丁立即过来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道:“额娘,别说那么多,我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小孩子不喜欢听说教,徐香宁看着逐渐长大的小豆丁,用额头轻撞一下她额头,“不想额娘说那么多就乖乖听话,你以为额娘想唠叨啊。”
“疼,额娘,我是你女儿,你怎么能撞我。”
徐香宁挠小豆丁痒痒,很快母女三人闹成一团。
张嬷嬷她们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屋外寒冷,屋内快乐,洋溢着笑声。
……
可随着日子过去,天越来越冷,京城周边的几个省市,比如河北,天津等地方都受到严寒雪影响,作物无法生长,这粮食跟蔬菜是越来越紧缺,京城的老百姓都吃不上饱饭,雪一天一天下,一时半会没有要暂停的意思。
反正灾情越来越严重,京城也不能幸免于难,城外开始闹事,城外的人想涌进内城,闹事的人开始增多。
连皇宫里能吃到新鲜蔬菜的人不多,大多是腌菜腌肉,有腌菜腌肉的还算是得宠的小主,不受宠,位份又低的小主是清汤白水,加点豆腐,白菜都没有。
被贬为庶妃的石庶妃便是如此,每日的膳食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她都开始怀疑御膳房那帮奴才苛待她,今日拿过来的膳食还是小咸菜跟豆腐,连肉沫都没有,还有一碗快坨掉的面。
“小主,得趁热吃。”
“这东西,我能吃得下吗?我如今是人人可欺,那帮奴才估计已经不拿我当主子了,就这么难吃的东西也端过来给我,要我怎么吃,一点肉都没有,我还怎么吃。”
“小主,这雪灾严重,听说今年的蔬菜都不长,并非是膳房的人苛待小主,是膳房那边新鲜的蔬菜跟肉都快没有了,还热乎着,小主多少吃一点吧。”
“芙蓉,这话你也信,雪灾再严重,我们是住在皇宫,我们不是一般老百姓,哪会缺吃的,就是那帮奴才觉得我不会再得宠了,拿这些东西糊弄我,你看他们敢拿这些东西摆到徐妃面前,敢摆到宜妃面前嘛,不就是看我已经成了庶妃,又没有晋位的可能,所以随意糊弄我,你再去打听打听芍药那个贱人吃的是什么,是不是跟我吃的一样。”
芙蓉也跟在石常在,不对,是石庶妃,她跟着石庶妃很多年,当她知道芍药被晋升为林常在时,她其实也有点羡慕芍药,好歹已经从奴婢升为小主,不再跟在石常在身边,石常在这人吧,也不是说对她们极其不好,有好的时候,有坏的时候,好的时候非常好,连她的膳食都可以分给她们,不好的时候会打她们,虽说不是打得血淋淋那一种,但总归是疼的。
如今芍药已经是主子了,石庶妃被皇上这么一惩罚后,倒是不敢再打人,所以日子还过得去,就是从常在贬为庶妃,份例上的东西自然也跟着减少,庶妃份例内的东西是非常少的,像糖,庶妃份例上的白糖半年只有一两,一年二两,更别说其他东西了,平日想吃点糖水只能额外给膳房的人一些银两或是在宫宴上吃。
芍药吃什么,她其实也知道一二,芍药也住在钟粹宫,而且是住在她们隔壁,离得很近,都是住在同一宫中,其实芍药吃的只比自家小主要好一点,谁都知道芍药是皇上惩罚石庶妃才把她升为小主的,她又没有恩宠,从来没侍过寝,膳房那帮人不会高看或是厚待芍药的,除非芍药得宠,不然芍药一个常在的待遇也只是比一般奴才要好一些。
“芍药跟小主吃得差不多,也是清汤寡水。”
听到这,石庶妃脸色才稍微好一些,再不吃就真的要冷掉,冷掉就更难吃,她才勉强开始吃起来。
芙蓉松一口气。
吃得差不多后,石庶妃把剩下的赏给芙蓉。
芙蓉不介意,有的吃就不错了,主子都吃这么差,她们这帮奴才吃得更差了,宫里这段日子的确不同寻常,送进宫的食材是真的在减少。
过了半个时辰,石庶妃还是过去襄嫔那看看襄嫔。
“姐姐可有吃好吃饱?听说雪灾严重,运进宫里的食材都变少了,膳房那些奴才不敢轻待姐姐吧?”
襄嫔已经怀孕五个月,肚子隆起,她托着自己的肚子,“他们不敢的,我这肚子里怀着孩子呢,他们哪里敢轻待我,倒是妹妹,你怎么样?是不是没吃好?”
“我挺好的。”不想让襄嫔担忧,石庶妃没在她面前抱怨什么,“我虽是庶妃,但好歹也算是主子,不会饿到。”
“你啊,我又不是傻瓜,我让人查了查,他们给你送的膳食都很简单,连肉没有,往后你过来我这边吃吧,我这边吃的丰富一些,我想帮你,又怕你不自在,想着你自己开口,结果你什么都不说。”
在襄嫔满脸担忧地看着她时,石庶妃不自然地摆摆手表示没事,“简单有简单的好处,我可不想像徐妃那么胖,不吃肉挺好的,姐姐你最主要的是好好养胎,其它的,你就先别管了,有荣妃看着呢,膳房那帮奴才不敢做那么过分,这肉如今都紧缺,不是谁都能吃到。”
“反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石庶妃有些感动,“姐姐不怪我吗?”
“我怪你什么,我晓得你待我很好,我们这么多年都互相挺着过来了,我怎么会因这点小事怪你,你怎么对你身边的奴才,那是你的事,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管教奴才的方法,皇上他……他可能只是看到表面了,我晓得妹妹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石庶妃眼眶泛红,还是有人理解她的,她顶多是管教奴才管教得严一些,又不是对她们要杀要剐,她都没让人杖打过芍药跟芙蓉,她们受的伤不算很严重,只不过她运气不好被皇上撞见。
皇上去年杀了那么多人,连功臣都杀了,还将自己的亲弟弟下狱,却见不得她小小惩处一个奴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皇上的心明明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姐姐,你真好。”
“不过,你身边的人若是忠心,你还是要善待她们。”襄嫔不免多说一句,这奴才虽然是奴才,可他们从内务府分过来到她们身边,如若不出宫,可能一生都跟着她们这个主子,若是忠心,待他们好一点是应当的,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逼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这奴才跟她们朝夕相处,万一人逼狠了,跟她们反目成仇,暗地里做一些不利于她们的事情,她们是得不偿失。
除非是不忠主的奴才。
“芍药才不忠心,她一心想勾引皇上,想当主子,如今是让她得逞了。”石庶妃立即说了一句。
襄嫔凝眉,“她真是这样?平日我看她还很安分守己的。”
“人不可貌相,不然姐姐以为我为什么要惩罚她,我是看穿她那颗想要攀高枝的心才待她不好的。”
石庶妃怕襄嫔站在芍药那边,芍药如今是主子了,她怕襄嫔跟芍药走得更近,忍不住想抹黑她。
“原来是这样,我看她平日里还挺帮着你的,没想到她存了这种心思。”
奴才想借着自己的主子勾引皇上,攀高枝是她们所不喜的,这跟叛主没什么区别,襄嫔没想到芍药是这种人,她握着石庶妃的手,“芍药跟你住在同一宫,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还是别跟她继续起冲突,免得她去跟皇上告状。”
“她又见不到皇上,皇上不召她侍寝,皇上若不是为了惩罚我,压根不会把她晋为常在,估计皇上都不记得这个人。”
说是这么说,不过皇上都为她们的事下了谕旨,让尚书房、敬事房与内务府存记这事,本意是让前朝后宫警省遵奉,若是再起冲突,石妹妹怕不止是被贬为庶妃那般简单,怕是会惹皇上更加厌烦,从此以后再无恩宠,这段时日,皇上本就为灾情烦恼,还是不要给皇上再添烦恼,不然皇上发怒的话,后宫不堪设想。
“反正你还是忍让着她一点,别跟她起冲突,别给荣妃添麻烦。”
石庶妃只好点头说她不会跟芍药起冲突,她绝对会让着她。
“姐姐,你要休息吗?”
“不用,我想给孩子弄几套衣服。”
“我陪姐姐一起。”
石庶妃在襄嫔这一起为肚中的孩子缝制夏衣,这孩子应是在明年四月出生,孩子的衣服得准备好,不仅要有百家衣,也要有几件新衣。
这一弄就弄到快天黑,石庶妃才从襄嫔的宫殿离开,回到自己住的翠蝶宫,不巧的是她碰到芍药,也是林常在,芍药跟她都是住在东厢房,她的房间跟她的耳房是相连着的。
“小主……”
“你还叫我小主呢,我可不是你家小主啦,你都是林常在了,而我是庶妃,我应该向你行礼才是。”
石庶妃口上说向林常在行礼,不过行动上没有,不满地扫了一眼芍药。
芍药穿的旗装跟夹袄褙子都是她先前当宫女时穿的,升为常在也没得到什么额外的赏赐,穿得依旧寒酸。
“小主,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要当小主的意思,我只想侍奉小主。”
石庶妃嘲讽地笑了笑,谁不知道当小主比当奴才好,还只想侍奉她,要不是她记着襄嫔的话,她真想再鞭打芍药,让她在她面前这么虚伪。
“那你去皇上说你只想伺候我,不想当什么常在,让皇上把你贬为奴才。”
“我……”芍药犹豫。
“我什么我,你就是在说谎,你舍不得这荣华富贵,所以你不会去跟皇上讲,你是很想爬到我头顶上吧,如今你做到了,是不是很得意。”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不想这样的。”
芍药说着说着就哭了,不知是冷的还是情绪波动,她身子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