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中浓厚的药味儿漂浮不散,甫一踏进寿康宫,康熙便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曹玥也不自觉的用帕子稍稍遮掩口鼻,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连忙又放了下来。
康熙一到寿康宫,只进寝殿看了太后一眼就出来了,又见到寿康宫里神情散漫,伺候不精心的奴才们,当即就发了一通火气,表面功夫做的足足的。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挨个儿给太后诊脉,小半个时辰后,却都纷纷摇头:“皇上,奴才等无能。”
话音刚落,太后微弱的呼吸就断了。
伺候太后的贴身宫女哈娜头一个发觉,当即哭喊出声:“太后娘娘……薨了。”
选秀期间太后薨逝,选秀不得已暂停。
康熙以国库空虚为由,简单的办了太后的丧仪,棺椁在寿康宫停灵七日后,送往先帝陵寝,与先帝合葬。
棺椁送出京城,主持太后丧仪的曹玥顿时松了口气,由着竹影跪在地上给她揉捏膝盖。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吩咐一旁给她打扇的安凝:“这几日出了太后这档子事儿,静禾的事情本宫也没来的及往宫外递消息。你晚些时候去找静禾,告诉她,就说是本宫说的,十四贝勒的侧福晋与平郡王嫡福晋,让她从中选一个。叫安顺明日出宫一趟,也把这消息告诉母亲。”
安凝应下,笑着道:“娘娘为了格格如此费心,格格若是知道,想必也会感激娘娘的。”
曹玥轻笑:“本宫要她的感激作甚,同样都是曹佳氏,她好了,本宫才能更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她没有利用自己这个侄女儿为十三谋得利益,她自认是对得起她了。
快日落的时候,安凝去了一趟秀女苑,在一众秀女艳羡的目光中,曹佳静禾跟着安凝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把曹玥的话一字不落的讲给她听。
曹佳静禾听罢,静默了一盏茶的时候,咬着下唇小声道:“姑姑的意思呢?”
安凝面色不变:“娘娘说了,无论您选谁,她都不会反对。”
但也仅仅是不反对,支持不支持的,得另说。
又是一阵犹豫沉默,曹佳静禾说了第二句话:“十三爷……”
平心而论,她还是想入表哥府上的。
若是日后表哥有幸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她也不是不能效仿姑姑……
只是这样的想法,曹佳静禾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而安凝听到曹佳静禾提起十三贝勒,瞳孔一缩,连忙出声打断:“格格,娘娘给了您选择。”
所以,莫要去选不在选择之内的人。
曹佳静禾眸光一暗:“那……那便平郡王吧。”
若不是表哥,总得是嫡妻。
第194章
在曹佳静禾做出选择后, 曹玥就找个了合适的时机,让曹佳静禾和平郡王在宫里的御花园里远远的见上了一面。
绛雪轩中因为曹玥的到来而摆上了冰盆,屋里飘着凉气, 不似外面那般炎热, 直让人烦躁不堪。
被曹佳静禾扶着坐下, 曹玥觑了她一眼道:“觉得如何?”
问的自然是她对平郡王的态度。
曹佳静禾亲自给曹玥奉了一盏茶,闻言咬了咬粉唇,低声道:“姑姑选的,自然是极好的。”
仔细听去, 话里依稀带着一分不甘。
曹玥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因为曹佳氏一族得势的缘故, 颇有几分心气儿,然而这心气儿也得使对了地方。
那日曹佳静禾的表现, 安凝回去后都告诉她了。
曹佳静禾对十三起了心思,无可厚非,但她却得为整个曹佳氏考虑。
日后若是不出意外,十三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 那曹佳氏就会成为外戚,而外戚若是权势过大, 哪怕中间有些血缘亲情, 当权者也不会不去防备,只看如今的佟佳氏一族就是了。
皇上为了朝堂稳定, 也为了防止外戚专权, 佟佳氏送了两位格格入宫, 不都是没什么好下场,连怀孕都要被算计。
水满则溢, 月满则亏,有些事情曹佳氏得识趣儿, 皇恩才能长久。
曹玥拨了拨茶碗盖子,看着茶碗中漂浮着舒展开来的嫩绿色茶叶,眉眼平静至极:“静禾可是说错了,平郡王是皇上选的。”
这个时候抬出康熙,也是想敲打曹佳静禾,让她把自己那些不够看的小心思收起来。
曹佳静禾显然没料到,她的婚事竟然是皇上亲指,她立即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地行了个大礼:“多谢皇上隆恩。”
“行了,起来吧。”
曹玥把茶盏放回手边的小几上:“过两日皇上便会下旨赐婚,只是太后新丧,皇上有旨,停喜宴嫁娶一年。待选秀结束,这一年里,你若是没什么大事,还是少出府的好。”
太后的丧仪简单的有些寒酸,可明面儿上为了所谓的孝道,还是得守孝,至于私底下康熙对太后有几分孝心,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十四贝勒虽然暂时被十三给安抚住了,但谁也不清楚十四贝勒内心真正的想法,所以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便只好委屈曹佳静禾。
曹佳静禾眼皮微颤:“是,静禾明白了。”
秀女大选结束,宫里一反常态的,一位妃嫔都不曾留下,那些在选秀中出色的秀女,都被康熙指给了宗室子弟或是自己的儿子们。
就连十三贝勒和十四贝勒两人也都各自得了一位侧福晋和两位格格,美其名曰开枝散叶。
为了不让前朝那些有心思的大臣心生不满,康熙对于自己不留秀女给出的缘由是,太后新丧,他要为太后守丧,以尽孝道,所以后宫在此时不便进人。
至于那些被赐婚的,也得在一年孝期过后才能办喜事,这一点倒是和曹玥想的一模一样。
“玥儿,这次后宫不曾进新人,心中可欢喜?”
是夜,康熙搂着曹玥躺在床榻之上,一双凤眸中含着缕缕情谊,说出的话隐隐有求人夸赞的意思。
曹玥窝在康熙温热的怀中,垂着的眼帘遮住眸子里无语的情绪。
不愧是皇帝,就是会利用好每一件事给自己谋求好处。
没有新人入宫,先是拿开应付朝臣,给自己留了个孝子的美名,这会儿又拿来在自己面前说,想表明他对自己的心意。
曹玥心中哼哼,如今到了她这个年纪,孙子都快有了,后宫进不进新人,她还真不在意了。
只是她不在意归不在意,说两句好话能让这男人舒心,她还是不会吝啬的,毕竟对她也有好处不是?
于是曹玥伸出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康熙裸*露着的胸膛,娇哼道:“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妾都这般大年纪了,在旁人看来,恐怕是人老珠黄了,早就不会和一群小姑娘争风吃醋了。”
虽是这么说,但康熙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粗粝的手背轻抚着曹玥保养得当,细嫩如初的肌肤,眼神却止不住的在曹玥的脸上,身上流连:“玥儿说的这是什么话,在朕看来,玥儿一如当年,哪里就人老珠黄了,反倒是朕,比你大了那么多,若说老,也该是朕老了才是。”
说完自己老了的话,康熙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年纪,好像松了一口气,看开了似的。
即便他再不服老,可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老了,比起自己那一众正当年轻的儿子,他却已经到了迟暮之年。
康熙微微阖上眼眸,浑身充斥着低落的情绪。
曹玥心神一震,她知道凡帝王者,是最忌讳老这个字眼儿的,因为老,就代表风烛残年,代表死亡,她更是知道,康熙是极其在意的,否则他也不会在太子被废后,将所有朝臣上的立储折子压中不发。
因为他过不了自己心中这个坎儿,更不愿意认清现实。
可现在,她竟然听到了康熙主动承认自己老了?
曹玥很是惊讶,然而她并未外露,只是又往康熙怀里钻了钻,柔声道:“没关系,妾也在陪着您一同变老,能与您一起白头,是妾这辈子的心愿。”
她没有说什么皇上您不老的假话,也没有安慰他,但这样的话,却让康熙格外受用,心里的空洞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一般,胀胀的,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
过了许久,康熙才哑着声音开口:“朕也盼着与玥儿白头偕老。”
翌日,曹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辰时了,康熙早已收拾妥当去上朝,她拉了拉帐子旁边的铃铛,安凝立时进来:“娘娘醒了。”
曹玥拥着锦被坐起身子,眼前的视线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明,她瞧着安凝脸上不同以往的凝重,心里咯噔一声:“发生了何事?怎么这副表情?”
安凝沉着眉眼,跪坐在脚踏上,低声道:“今日早朝,皇上提及立储一事。”
若只是如此,还不值当安凝做出此等表情,让她这般模样的,是因为:“前朝七成大臣向皇上进言,以大阿哥直亲王为储君之选。”
立储一事非同小可,前朝后宫都在关注,所以这消息才传的这样快,还未下朝,估摸着后宫就都收到了消息。
曹玥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听了安凝的话,只道:“立嫡立长,二阿哥被废,便是轮也轮得到直亲王了,意料之中的事儿罢了。”
安凝却不这么想:“可是娘娘,除了立嫡立长之外,还有立贤。”
曹玥凝眸看了她一眼:“你也说了,是除了立嫡立长之外。”
嫡长之外才是贤。
除非这长子,也和嫡子一样。
这念头一起,曹玥就被自己给吓了一跳,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不成上辈子血的教训,还不够让她记住么?
曹玥头上不由得溢出了些许细汗,安凝举着帕子轻轻擦去:“娘娘,奴婢伺候您起身吧,再过会儿下了朝,十三爷要来陪您用膳的。”
“好。”
只是今日这早膳,曹玥延迟了许久才吃到嘴里,无他,只因下了朝后,康熙又把自己的儿子都叫去了乾清宫议事。
曹玥挥手让殿里伺候的宫女都下去,只留了安凝一人在里面伺候。
她用公筷给十三贝勒夹了一块儿豌豆黄:“耽搁了这么久,怕是早就饿了,快吃吧。”
十三贝勒心下一暖,也给曹玥盛了一碗粥:“额娘身子弱,禁不得饿,儿子被皇阿玛留在乾清宫,您先用膳便是,何苦要等着儿子。”
曹玥觑了十三贝勒一眼:“你不来,本宫可没胃口。”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深意,十三贝勒瞬间明了。
他低笑了声,夹起那块儿豌豆黄放入口中慢慢嚼了:“额娘安心就是,前朝的事儿,儿子应付的来。”
这般说着,十三贝勒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刚刚在乾清宫时。
下了朝,康熙把他们一众兄弟都叫去了乾清宫,除了在软禁的二阿哥和八阿哥,就连一向被忽视的五阿哥和七阿哥都在。
康熙坐于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注视着他们的神情,那双犀利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一切,连他们的那些小心思,也都无处遁形。
良久,康熙才道:“方才那是在朝堂之上,朕听过了朝臣们的意见,如今私底下,只有咱们父子,朕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许是这话题太过敏感,一时间都未曾开口。
康熙等了许久,没等到人主动开口,径自指了直亲王:“老大。”
直亲王浑身一僵,他是个大老粗,但他不傻,知道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那个出头鸟的,所以讪笑着道:“禀皇阿玛,您让儿臣带兵打仗,儿臣绝无二话,可这事关大清国祚的事,儿臣不敢妄言。”
康熙似不在意道:“无妨,大多数大臣们都属意你为储君,朕也是想问问你的想法,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