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姿颔首表示同意,由着林蔚然为她披上披肩,瞥了旁边一眼。
楼倚声已顾不上吃醋。
他这时才猛地想起。
阔叶林马术俱乐部就在麓山森林公园附近,原本是个规格很高的休闲山庄,绿化做得非常好,进入俱乐部,就能感觉到气温明显比市区要低一些。山里的风大,三人这时走的道路正好在背阴的位置,早已没有了阳光。两相叠加,本就阴冷的路上,吹来的风更冷了。
他们两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又穿着西装,感觉不到冷,但萧明姿只穿了一件五分袖旗袍。
他怎么连这点都想不到!
那懊恼的神色落在眼里,萧明姿不由得弯了眼角,她将披肩拢了拢,忽然说:“虽然今天不能陪你骑马,但你帮了小如很多,阿声——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那两个字简直就像一只手,拨了一下他的心弦,楼倚声不禁颤了一下,声音都抖了:“您……您喜欢的话,怎么称呼都行。”
萧明姿问:“阿声,过几天我有一个酒会,你愿意作为我的男伴陪同我去吗?”
换做别的人,早就想,你口口声声说要感谢,为什么要让我陪你去工作?用加班作为感谢吗?
但楼倚声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还有机会跟她见面!
他心里当场炸了一下烟花,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我愿意!”
林蔚然的眉头都跳了一下。
“那就辛苦了,具体的事宜,我会让助理跟你的经纪人确认的。”萧明姿虽然明面上才执掌九成集团不到半年,但身上却有久居上位的气势。这一句话说完,哪怕楼倚声心神激荡,也知道,自己这次跟她的交流就到这里了。
他心里难以抑制地涌上遗憾,但又把萧明姿当成女神一样崇拜,只应了一声就没有说话了。
萧明姿也没有让他尴尬,微微笑了笑之后,便抬眼望了一下远处。
就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远处骑着马的顾如马上朝这边看来,随后马蹄声渐渐靠近。
萧明姿忍不住弯了眼睛,一转身,就看到顾如便骑着马似疾风一般跑了过来,在她面前稳稳地停下。
“妈妈,你看,风露雪已经和我成好朋友啦!”顾如双眼亮晶晶的,里面像是有阳光在闪烁,没有一点阴霾,勒着缰绳开心地问:“我能把它带去学校吗?”
“这个我可说不好,专业的事,让专业的老师决定吧。阔叶林离学校和咱们家都不远,如果叶老师安排你在这里训练,你下课之后再过来,也没有问题的。”
萧明姿一边说,一边为女儿整理好了被风吹乱的裙裾,然后仰头一笑,后退了几步。
“时间还早,既然是周末,你就在马术俱乐部好好玩吧,有叶老师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玩累了,再让司机送你回家。”
自己虽然喜欢骑马,能尽情地玩好开心,但马术俱乐部对她家萧女士来说,可没有什么好玩的,萧女士留在这里确实无聊。顾如也是想到这点,才跑过来的,不过,她没想到萧明姿居然会把车子留下。
“那您怎么……”
“不用担心,你妈妈的名声还是值几个钱的,再说了,你林叔叔在呢。”萧明姿回眸,“蔚然,你愿意送我回去吗?”
“嗯。”林蔚然应了一声。
“你瞧。”萧明姿对女儿挥挥手,笑着说:“去玩吧,注意安全,有事一定要跟叶老师商量。晚上要是不回家吃饭,先跟你瑞奶奶说,老人家喜欢等我们才动筷子的。如果一个人觉得无聊,就让司机去接你的朋友来,也让他们认识一下你的新朋友风露雪。”
对啊,还能叫橙子杜宇他们过来!顾如眼睛更亮了,满心已经开始打算了,只是不忘记关切:“那您回去好好休息,难得一个周六,您能不要工作就不要工作啦,好不好?”
女儿的唠叨就最窝心的话,萧明姿神色里是旁人从没见过的温柔和宠溺:“知道了,小棉袄。”
顾如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林蔚然站在一边,低声说:“您在这里稍等,我马上把车开过来?”
“……”顾如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今天的拍卖会,他没有随同萧明姿一起来,而是自己拿到了邀请函,作为宾客来的。能拿到阔叶林马术俱乐部拍卖会的邀请函,几乎能在G市笑傲90%的人,就是在拍卖会上,那些富豪、贵妇、其他马术俱乐部的老板,见了他也客客气气地叫一声“林先生”。
可这一秒,甚至不需要萧明姿开口,他在她面前就自动变成了林助理。
就连顾如这一个少女,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没有丝毫的不情愿,几乎完全出于本能。
因为对林蔚然来说,那是回到了助理的位置。
是的,“回到”。
并不是什么职责,也不是一项工作,对林蔚然来说,在她身边就是“回”。
所有人都不觉得他的话有问题,只有萧明姿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蔚然。”萧明姿叫住已经转身离开的林蔚然。
林蔚然在那一秒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听到声音马上转身回来,本能地应道:“大小姐……”
“你叫我什么?”萧明姿打断他的话,语气不见得多严厉,可所有人都听出了她话里的不高兴。
“你今天是以我助理的身份来拍卖会的吗?”
林蔚然眼瞳猛地一震,抬起眼来看着她。
刚才还在萧明姿眼中暖意,此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看着他,眼中尽是林蔚然从没见过的冰冷和怒意。这种冰冷,林蔚然只在她看向敌人的时候见过。
她……他……
林蔚然一秒领悟了过来——刚才说到送回去的问题时,她用的不是命令,而是问他“你愿意送我回去吗?”。
她当天就特意说过,要他今天用自己的方式来拍卖会,今天又一直没有让他在公众面前到她身边,刚才更是特意问了他的意见。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礼貌客气吗?
不,她是想让他在她身边多一个身份——除了助理这个工作性质和义弟、亲人之外的另一个身份,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追求她的身份!
他怎么这么蠢,这都没有想到!居然辜负她的用意!
林蔚然人生第一次,又气又恼,恨不得当场给她赔罪道歉,求她原谅。但他又清楚,他家大小姐身份不一般,根本不缺他这一点道歉。
他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她的用意,尽职尽责地让她知道,他现在确实是一个合格的追求者,并且是她所有追求者里面最优秀的一个。
“对不起。”林蔚然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声音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最后他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把车开过来。”
随即马上转身小步跑开。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觉得奇怪无比,林蔚然刚刚说话的语气,可不像是一个助理对董事长,更不是他一贯的家养帮手对大小姐的恭敬语气。反而像是……一个普通的男性对另外一个普通女性的话语言辞之间,甚至有非常轻微的祈使语气。
他什么时候能这么跟萧明姿说话了?
所有人都不敢做声,连顾如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母亲的神色。没想到萧明姿听了之后,不仅没有生气,眼中的怒气和严厉反而消减了,露出原本的温暖柔和来。
???顾如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也没太想弄明白。
大人们的感情可真是复杂,她一个青春美少女,还是不要纠结这些问题了。
顾如马上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坐在马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为萧明姿和风露雪做“引荐”,一会儿介绍这是她的妈妈,一会儿介绍这是她新认识的小伙伴。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小姑娘在逗母亲开心罢了。
没过一会儿,一辆熟悉的银白色轿车就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车门打开,林蔚然还没有走下来,萧明姿便对顾如笑了一笑:“那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玩得尽兴。”
说完,她又对楼倚声略微点一点头,然后朝车子走去。
林蔚然迎了上来,先是本能地朝后座的车把伸手,但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又松开,退了几步,将副驾的门打开。
“慢点。”他一手握着车门的把手,另外一只手垫在车顶上边,温柔而低沉的叮嘱着。
萧明姿从容的坐在了副驾上,将安全带扯过,林蔚然不假思索的接了过来,帮她扣好,然后才关上车。一连串的动作,把远处的顾如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说前两天晚上,小姑娘只是略微地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那么这一刻,顾如是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她家萧女士跟林叔叔之间真的不一样了。在非工作场合里,他们已经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平等的两个人。
顾如虽然只是个高中生,对感情的事情还模模糊糊的,但她从小生活在城中村里,看到的夫妻都是一方强势,另外一方完全屈于底下的地位。那些丈夫们,动不动就说女人家不要插嘴,这里没有女人家的事,好像他们天生就是正确的,而另外一方天生就应该顺从卑微,永远执行命令,不能反驳,不能反抗,不能有任何异议。
那时候的她看在眼里,疑惑在心里,不明白,这也完全不对等的关系里面怎么会有深情呢?那怎么能算是夫妻呢?又怎么会有长久的日子可以过?
换成她家萧女士与林叔叔之间,顾如也迷迷糊糊地觉得不太对。倒不是说萧女士会对林蔚然怎么样无理,霸道地将林蔚然当成一个完全没有人格的工具、奴仆,而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蔚然在她家萧女士面前,永远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言听计从。
连顾如都看得出来,林蔚然是喜欢萧明姿的,甚至可以说是深深爱着她,爱到完全没有自己。顾如丝毫不怀疑,假如有一天,她家萧女士爱上了别人,要他她他做个计划去追求人,甚至是做更深一步的举动,要求他在他们的约会旁边当服务生一样的守护,林蔚然也会毫不迟疑,而且百分之百地贯彻执行。
有个人对她家萧女士这么好,顾如当然很开心啦,可是在小姑娘的心里又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就是一种不会长久的感觉。
所以,顾如虽然很赞成他们两个人有什么感情发展,但要她相信两人能结为夫妻,那确实不太可能。
直到这一刻。
她终于放心啦。
小姑娘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一抖缰绳,叫了声“驾”,与风露雪继续开心地迎着风奔跑去了。
林蔚然也回到了驾驶位上,关上了车门,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缓缓地发动了车子。
他的车子虽然比不上萧明姿的顶级豪车,但也非常拿得出手,车窗一关上,车内安静极了。
静得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
那么剧烈。
林蔚然很难描述此时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滋味的。
他是因为受了她一句话的恩典才能留在夏家,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努力的报恩,这点不错。可他不仅仅是因为报恩才留在她身边的。事实上,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说帮她积累财富,比如说帮她打理好人际关系,无论哪一种,都可以让她的利益最大化。
他不是自轻自贱的人,没有必要将自己当成谢恩的礼物,奉献给谁。
他只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一切。
打个比方说,一直以来,是他林蔚然自己地跪在大小姐脚下,任她、也期盼她将自己当成奴仆一样驱使。他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任何不满意的,甚至因为她的命令、驱使而感到高兴。
因为他对她有用了,他不再是只能递出一包廉价面巾纸的少年了。
可在她心中,却没有将他成奴仆一样的看待。
当他心甘情愿的跪在她脚下以后,她先将他扶了起来。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这么做的,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在被她驱使而感到不痛快,更不是在指责大小姐之前对他的态度。相反,他是非常喜欢大小姐命令他的样子的,更恨不得这个世上大小姐只对他一个人毫无顾忌地下命令。
这段时间以来,林蔚然不止一次回想当天,大小姐逼他说出心意时候的情形。
很显然,他以为自己藏得非常好的感情,大小姐早已一清二楚。那天的机会是非常偶然的,但大小姐当机立断,步步为营,从容不迫地将他的感情逼了出来。随后,接受了他的感情,让他的身份从下属变为追求者。
当时林蔚然太激动了。一边是被她接受的巨大喜悦,一边是可以追求她的无限希冀,两相叠加,几乎将他的理智彻底击垮,仅仅保留一线在为大小姐工作上面,其他的事情根本无法思考。
直到今天,直到刚刚那一刻,林蔚然才忽然明白——其实大小姐只是接受了他的喜欢,给了他追求的机会而已,并没有真正跟他在一起。她没有必要、也完全可以不给他今天这个机会,继续让他以助理的身份待在身边。
没有人规定上司不可以跟助理谈恋爱,对不对?随便在G市的豪门里翻一翻,至少能找出上几十个由助理或者是秘书上位的富豪情|妇,如果往龌龊的地方翻,还不知道能看到多少不甘愿的、被上位者以权势碾压的可怜女性。
并不是说林蔚然觉得她们活该,但没有觉得那些碾压她们的上位者是理所应当的,完全正义的。而是这个世界……人和人生而平等,但人和人的社会地位并不平等。
社会上为什么反对师生恋?为什么反对有抚养关系的人产生感情?因为不对等的地位,带来的是话语权,是主导,甚至控制。当位高权重的人说了喜欢以后,弱势的一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依赖他而存在的人,就没有资格说不愿意、不喜欢。
这种“绝对的强势”和“没有资格”导致的后果,就是处于主导地位的上位者,可以自由的说喜欢或者是不喜欢,要或者不要。并且,当上位者不喜欢或者不要之后,他们有绝对的能力弃如敝履,并且为自己摘掉后顾之忧,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痛苦的,只有被他们用权势碾压的可怜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