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自我攻略下来,秦放鹤筛选卷子重点的水平直线上升,效率也节节攀升。
奈何人力有尽时,外头许多考生等不得或者不满足于书面交流,就想方设法打通关节,试图从他的妻儿那边下手,才有了今日阿嫖的遭遇。
秦老师批完了今天的卷子,正好歇一歇,便唤阿嫖上前,“来,爹爹陪你玩,赶明儿咱们去庄子上躲懒!”
之前天元帝赔的那个庄子可大了,前后足足占了两座山头,里面应有尽有,上下人口加起来简直比白云村还多,几乎是迷你小镇的样子,他就不信那些人还能追过去。
说起庄子,阿芙倒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前儿隋翰林得的那个庄子是不是就在附近?倒是可以顺道拜访一下。”
十月上旬,前后持续近两年的声势浩大的云南林场和福建船厂一案才算正式告一段落,天元帝陆续发落了一批人,关的关,抄的抄,流放的流放,死刑的等到明年秋后问斩。
因前任云南林场主,皇商李仲指认,原云南巡抚严英杰正式落马伏诛。
但严英杰本人拒不承认受卢实指使,故而虽从他名下查出许多与卢实有关的物件,仍因缺乏直接有力的证据,无法直接将卢实定成死罪。
但天元帝也以此为由,再次将卢实身上的实权职务撸了个干净,只剩一个“工程学士”,实打实的牛马人。
罚的罚了,自然也少不了论功行赏,苗瑞和隋青竹就在其中。
因苗瑞如今任着浙江巡抚,位高权重,又有前番“过失杀人”,倒不好再封,就给了口头嘉奖,证明这个臣子依旧简在帝心,朕还是很重视的,尔等不可阴奉阳违,务必上下齐心全力配合治理地方。
倒是隋青竹,评了首功,得了子爵,特许两代后始降,又知他清贫,额外赏了城外的庄子。
自从去年四月打南边回来之后,隋青竹就一直在家休养,直到今年夏天才重返朝堂,依旧是独来独往的模样。
原本他人缘不好,少有人登门,倒也清静,可下半年之后也陆续有考生想过去碰运气,求指点,搅得不得安宁。
故而得了城外的庄子之后,立刻就搬过去了。
不过在这之前,隋青竹还曾上书,请求朝廷为牺牲的小方等人加封,若不方便,大可以将他的赏赐拨过去芸芸。
天元帝明面上有点抠,可对喜欢的臣子还是很大方的,当即允了。
当日在云南牺牲的小方等人都是正规军,身上多少都有官职,此番因公殉职,便在旧例抚恤银子的基础上,各自追封一等,其妻其母亦加封命妇,其子成人后可直接入国子监。
如有养育儿女艰难者,朝廷代抚之。
别小看这一等,男人没了,命妇还活着呢,照样可以领俸禄,每月多一份钱,日子也好过些。
后面有地方官递了折子来代家属谢恩,还特意点出来,说当初小方等人一死,苗瑞就已经给那些人的家眷送了银钱,帮忙料理了后事。
当时他也没说是谁给的,那些人就都以为是朝廷给的份例抚恤银子,这会儿又收到一笔,还懵着呢。
天元帝看了,感慨万千。
苗瑞此人外粗内细,处事果决而不贪功,实在是可造之材。
单就收徒弟的眼光来看,卢芳枝不如董春多矣!
输得也不冤。
“对了,朕听说金家的人往姓秦的小子那边去了?”天元帝拍了拍折子,貌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是。”胡霖不敢欺瞒,原原本本地说了,“就几个家下人白日里大大方方去的,捧着的东西也有限,没什么要紧的。”
天元帝点点头,“倒还乖觉。”
他固然不喜欢臣子们大肆结党营私,可如今正值紧要关头,更不愿意看见那些身为人臣的不顾大局,只为一点新仇旧怨而窝里斗。
这样就很好。
对隋青竹的嘉奖一下来,城中着实热议一阵。
别的倒也罢了,唯独爵位很是难得,有了这个头衔,隋青竹这一代开始就算正式踏入贵族的行列,而非寻常官宦人家。
天元帝甚至还允许他两代人之后再递降,常言道,三代养贵,这一门就算贵起来了。
“也算苦尽甘来,”秦放鹤点头,“好地皮好庄子也就那么几处,都是一波抄的家,远也有限。”
看隋青竹那个架势,除非皇帝亲自下旨,不然大有在城外扎根的意思。
正好他家里也有一个女儿,阿嫖过去也不寂寞。
大年初三一过,各处该拜年的也都拜了,秦放鹤就命人收拾好行囊,带着妻子儿女直奔城外而去。
去了之后才发现,孔姿清一家也在这边躲清闲。
得了,什么都不必说了,玩儿吧。
不过清闲日子也没能持续太久,正月十四一大早,在城中留守的秦猛就亲自打马来报,“卢阁老恐怕不好了……”
第172章 多事之秋(二)
漫长而严寒的冬日素来就是体弱老年人的危险期,所以打从今年刚入冬开始,包括秦放鹤在内的各方都密切关注着卢芳枝的动态。
昨天酉时末,卢府突然派人去请了刚退下来的李太医。
秦放鹤点头,“卢家常年有医药供奉待命,手段也是要得,等闲小病小灾,根本不必惊动外面的太医。”
秦猛道:“我们也怕出错,就想等等看看情形,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吧,竟又有人往李太医家里跑了一趟,带回来两个小盒子……”
他还用手比划了两下,“一个大约一尺来长一长宽,另一个么,小一些也厚一些。只是离得远,看不清材质纹样。”
“长的那个大约是老参,小的不好说。”阿芙比秦放鹤懂这些,“卢阁老一贯注重保养,这几年年事渐高,下头的人往上递的也多有各地名贵药材,如今却要从太医那里拿,要么等闲药性的已然救不了了,要么是连日来用得太多,已接续不上。”
急救时人参最大的功效就是提气续命,日常也可培本固元,由此可见,卢芳枝出现症状已经有些日子,只是大约顾及到儿子的前程,能拖则拖。
秦放鹤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来不及幸灾乐祸,眉头紧锁,“卢实知道吗?宫里呢?”
一旦卢芳枝没了,按规矩,卢实就要守孝三年,那蒸汽机车怎么办?
除非……
“当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卢府尚未四处报信,”秦猛道,“不过想来也瞒不了多久。”
卢实是个工作狂,又因这两年几乎没人登家门,哪怕眼下放了年假,他多半时间还是在城外工研所呆着。
见秦放鹤神色凝重,秦猛说:“我过来的时候,那李太医尚未离去,想来眼下无碍。”
如果人真的没救了,太医守着也没用,既然没走,那肯定就还有气。
“只好看天意罢了。”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
年假到正月十八,卢芳枝毕竟是个狠人,也未尝不会秘不发丧……
不过总体而言,可能性不高。
卢芳枝毕竟已经太老了,八十多岁,别说古代,就是现代社会也算可以。
他现在病发,最大可能就是寒冷的气候加剧油尽灯枯,而不是什么突发意外。
阿芙明白秦放鹤的担忧,低声道:“陛下也十分重视工研所……”
“不可,”秦放鹤摆摆手,“我朝历来以仁孝治国,父亲去世,做儿子的丁忧守孝乃是本分,就算有天大的差事,陛下也不可能逼迫,除非卢阁老自己心里有数。”
卢芳枝精明一世,一直到前几天还在算计,秦放鹤不信他没考虑到这一点。
哪怕之前没考虑,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在京城加开工科和算学考试的旨意一下,也该想到了。
什么丁忧守孝整三年,说句不好听的,如此漫长的周期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尤其卢实眼下还领着这样要紧的差事,且不说三年会耽误多少国家大事,天元帝也不可能真因为一个人而暂停整个项目,必然会另选贤能接替,那么三年过后还会不会有卢实的位置,都未可知。
不行,得回去趟。
秦放鹤先叫人备马,又对阿芙说:“年假未完,咱们一大家子刚过来,若突然拖家带口回去,太扎眼了些。你跟孩子们先在这边,又是御赐的庄子,等闲人不敢擅闯,我也安心。”
阿嫖是个懂事的聪明孩子,虽有些不舍,却也没胡缠,只是搂着他的脖子软乎乎道:“那你可要快点回来。”
秦放鹤亲亲她的小脸儿,“好。”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匆匆来传话,说是孔大人那边来人了。
秦放鹤抽空见了,还是熟人,孔姿清的头一个心腹,桂生。
桂生也是骑马来的,冻得脸和手通红,顾不上喘匀气就麻溜行了礼,“我们老爷说京中情形已然知晓,想必秦侍读是要回去的。若是夫人、大姑娘和少爷有什么事,只管往那边招呼,便是过去耍,屋子也是齐备的。”
秦放鹤穿戴齐整,又取了马鞭,“替我谢过你家老爷夫人盛情,叫他放心,我们也不是那等硬撑的……”
孔姿清办事,他放心。
说话间,秦放鹤便出了门,翻身上马,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同秦猛迅速消失在晨曦下的山间薄雾中。
时值正月,上元节近在眼前,城内外各处张灯结彩,扎起高高的门楼,挂起五色的灯笼。
大街小巷挤满了从全国各地来应考的学子、预备捉婿的豪商巨贾,还有外头来看热闹的地方百姓、番邦商人。
从人群中间穿梭而过时,秦放鹤清晰地看到了他们脸上洋溢的快乐和惊叹,是对这座古老而繁华的都城的骄傲和向往,如此纯粹,如此直白。
秦放鹤只来得及短暂地感慨一瞬,然后就直奔汪家而去。
还没到门口,管家就带人迎上来,替他牵马,“老爷估摸着您就该到了,饭也预备好了。”
秦放鹤滚鞍落马,黑色大氅在身后卷起,“师娘和师兄在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不知是谁家延续着春节的喜气。
偶尔一阵风卷过地皮,与雪沫一并扬起的,还有残破的红色纸皮。
“在,都在,”自有小厮将马匹牵下去安置,管家则引着秦放鹤往里走,“就等您了。”
一行人步履匆匆,一路穿廊过院,进到小花厅时,汪扶风一家三口正看人摆桌。
“先去洗漱,”汪扶风披着一件半旧的家常皮袄,见他进来,摆摆手,“喘匀气来吃饭。”
姜夫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阿芙他们呢?”
“这几日城里乱糟糟的,情况未明,我先不叫他们回来,那边有无疑他们帮忙看着,倒是更清静些。”秦放鹤去了大氅,果然去用热水洗了手脸,涂了润肤膏脂,去汪淙旁边坐下,“师公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汪淙道:“也从外边回来了,预备着随时进宫或去卢府。”
卢芳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没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会再做点什么。
真到了那个时候,董春必须在场。
汪家的人还在外头盯着,大约辰时前后,卢实也从城外匆匆赶回,但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汪淙拉着秦放鹤去下棋,说些闲话,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外,显然都在一心二用。
第二天,正月十五,宫里也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