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清规戒律,什么礼仪教条,全都抛到了脑后,此时此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
此事过后,应云渡将知予宫中宫人全都封口,可他没封住一个人——乔姻。
她再一次将她的姑姑卖了!
宣武帝突然发难责问,乔姻出来作证,应云渡被剥夺储君身份,乔知予也被褫夺了封号,两人被当场下狱。
昏暗的大牢里,乔姻提着食盒前来探望。
她穿了一身娇艳的粉色衣裙,身上施了香粉,行动间卷起香风阵阵。
“姑姑,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栗子糕。”她蹲下身,取下食盒的盖子,端出两盘花色好看的糕点,摆在监牢的地上。
乔知予失望透顶地凝望着她,“丽妃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姻姻,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自己清楚。你说在宫外过得不好,我把你带到宫里手把手的教养长大,我把你当女儿一样疼爱,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姑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做了错事被抓到把柄,得认。这是你教我的。”
乔姻神色淡淡:“姑姑是很爱姻姻,但给不了我想要的,因为你自己的一切都是从姑父手里乞得,哪里还能有多的给我。”
乔知予问道:“连我都给不了你的东西,又有谁会轻易给你,你的脑子是摆设?”
“丽妃娘娘带我找到姑父,姑父说只要我做证,他就让我进宫为妃。我一直想进宫,可姑姑你却不让,我说过再也不想再过宫外那种生活,颠沛流离受尽冷落,可你却一直想把我往宫外推。说什么自由说什么幸福,可姑姑你在宫里不也过得很快乐吗。”
“姻姻,泼天的富贵不是白来的。”乔知予摇了摇头:“在这里,女人都是工具,不仅要供人取乐,还要被用出去拉人下水。如果可以好好的活,可以得到完整的爱,难道你愿意做这个工具?”
“愿意。”乔姻点头道:“而且姻姻会做得很好,比姑姑还要更好!”
“好姻姻,不愧是姑姑养出来的食人花,我在天上拭目以待。”乔知予笑了笑:“人心都是肉长的,下辈子,傻子才爱你。”
宣武帝决定将应云渡软禁于昙泉别宫,侍卫带应云渡走时,他死死抓住乔知予监牢的木栏,眼里满是不甘:“我会带你走,我一定会带你走,等我……”
乔知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应云渡没想到,这竟是他与她的最后一面。
再次从昙泉别宫逃出来,已经是两月以后。天上再次下起了鹅毛大雪,街头巷尾百姓畅谈着妖妃伏诛的种种传闻……
他跌跌撞撞,爬去了她的坟前,挖开坟墓,打开棺材。
她的尸体已经不成样子,可他还是认得出来,那是她,真的是她。
一股巨大的悲恸将他笼罩其间,让他无力的跪倒在雪地上,呆愣良久,哭了,又笑了。哭得满脸是泪,笑得笑意癫狂。
错的是他啊!是他心魔生执,是他纠缠不休。他还没来得及为她讲经,为她诵法,日日夜夜,与她相守……
鼻间垢秽腥膻,棺中血肉淤烂,他似哭似笑的踩了进去,眼前是地狱景象,可他却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应二,二皇子,苟富贵勿相忘啊……”
“应二,假和尚,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别别,人家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的。”
“如果有下一世,你要做什么,还是和尚?”
……
所有鲜活的脸,最后都变成眼前这张苍白青灰的脸,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一个声音。
此心非此心,诸行亦无常;此身非此身,空空一皮囊。
无物能牢,何况蠢兹皮袋;有形皆坏,不闻烂却虚空。
只是皮囊,却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只要是她,无论成为什么模样,他都如珍宝爱惜。
他从棺里捞出她的身体,俯身吻上她冰凉的唇,眼角一滴泪珠坠落。
还会有下一世吗?
对不起。
莲花铜镜再未亮起……
他取了她的指骨,做成了一串佛珠。
他回到了瑶光山,可这里的悟惑寺从来没有空无宗,也不曾有空无殿,归云大师是一位面生的师傅,这里不曾有任何人认得他。
他把那串佛珠挂在了院内那棵巨大的菩提树的枝桠上。
莲花铜镜终于开始发出亮光,他在那道光里看到数不尽的幻象。
“宿主啊,你已经猝死掉啦!要想活着回家,就要开始打工,我222虽也是一个打工仔,但是会全力辅助你哒!”
“好吧好吧,说说你们的任务,太难的我不会做喔。”
“不难不难,首先呢,我们这个世界是一篇小说,叫做《外室春生》。而你的任务就是……”
……
温暖的莲花纹缓缓浮现,将疲惫至极的他包裹其间,带他返回原来的世界。
光纹的余晖扫到树上佛珠,使其形象亦真亦幻,明灭不定。
一阵风吹来,将佛珠吹落,穿越层层时空,落入树下十五岁的应云渡怀中。
他拾起这串光洁如玉的佛珠,好奇的看了看头顶菩提树,双掌合十,默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第31章 第三十一癫
弥望原上,矮树林之中。
天地间一缕清风吹来,篝火又开始摇曳,鸟虫恢复鸣叫,林间鬼火影影绰绰。身后,不言骑们就着烧暖的水,开始啃起干粮。
荜拨作响的篝火旁,苍白俊秀的小和尚缓缓睁开双眼,火光倒映在那双平和疏淡的长眸眼中,明明面容如此年轻,眼中却萦绕着看尽世事的沧桑。
身前的莲花铜镜已经彻底失去光亮,他静静的伸出手,指尖一触上去,铜镜便化为涅粉,风一吹,随风而去,消散在天地之间。
远方有马蹄声隐隐传来,他猛地抬起头看去。
圆月高悬,风中夹雪,那抹身影头顶明月,出现在矮林的边陲。
是她!是她!
应云渡顷刻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跌跌撞撞迎上去,那张俊秀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那双眼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恐慌。
荒原上夜寒风冷,乔知予出去纵马逛了几圈,吓跑了几只扒坟的狐狸,踩散了几簇贴地的鬼火。等空中开始飘起薄雪,心中那股子被激起来的怒火也被冷风压下,她终于打消了莫名其妙上去抽那二皇子几巴掌的念头,整个人优哉游哉的打马回营地。
然而刚走在坎上,还没下坡进树林,垂眼就看到有个瘦削白影跌跌撞撞,鬼一样向她奔来。
月光照在他俊秀如玉的脸上,一派痴绝狂乱,好似她没在的这会儿功夫,他迅速就从六根清净的和尚,变成心魔生执的和尚。
好样的!有他第一世的神韵,说疯就疯,疯得很有风情。
乔知予没有动,她勒住马,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二皇子,看看他到底想要干嘛。
应云渡终于离他想见的人越来越近……
月如圆盘,高悬于她身后,她骑在马上,像一柄出鞘的长剑峥嵘屹立于这月色之下、风雪之中。
在那一刹那,仿佛有铃声轻响,前尘往事席卷而来,绯红衣裙的花下女子、女扮男装的狡黠首领齐齐回头,她们的影子重合于她一人身上。
“知予……”他心中触痛,眷恋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挽留。
然而下一刻,一道马鞭伴着呼啸的疾风猛地甩过来,狠狠抽在他的身上!巨大的力道抽得他踉跄的倒退两步,愣了半晌,他呆呆的抬头。
“直呼长者名讳,大不敬。”淮阴侯居高临下,一脸兴味的觑着他,“你该叫我什么?”
应云渡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委屈,他上前两步,无措道:“知予……”
迎接他的又是狠狠的一道鞭风——
“啪!”
乔知予提着马鞭坐在马上,回忆着第一世他拖累她做任务的场面,又回味了一下方才的手感,只觉得一股清气从心底缓缓升起,直达四肢百骸,爽!爽得她头皮发麻!
“嗯,再来。”她勾唇一笑,看向马下的俊秀男子,笑得颇有几分期待。
看见乔知予笑,应云渡愣了愣,便也跟着笑,只是那笑容里,有几分恍然,又有几丝痴狂。
身上的鞭痕火辣疼痛,疼到了骨缝里,可是越疼,越提醒他,她不是一场梦,她真真切切的活着;越疼,越让他清楚,这一世她没被人肆意欺辱,没有被人践踏入尘土,她如昭昭明月,高悬万人之上!
打得好,打得再重,他也心中舒爽。
乔知予本等着应云渡再发疯,再好好赏他几鞭子,可他却停留在原地看着她,神色沉醉,心驰神往。
良久,他终于开口,温顺道:“叔父。”
方才那鞭子抽在他左右两肩,乔知予纯粹是为了泄愤,手劲颇大,抽得他衣下皮肉瘀伤,在他的月白素衫上沁出可怖的斑斑血痕。但他似乎毫不记恨,再次迎上前,一双长眸温柔的看向乔知予,“云渡接叔父下马。”
没想到,这还是个不怕疼不怕死的。
借着月光,乔知予仔细端详了他两眼,直接探手卡住他的脸,强迫他仰起头来。
她居高临下,他被迫仰视,这个姿势分明是如此屈辱,可他的眼中丝毫没有憎怨,只有满心满眼的信赖。可能是怕她突然抽手,他抬手附上了她的手,让她的手更紧更牢的挨在他的脸侧。
他仰视着她,如玉的脸颊在她的掌心厮磨了一下。那副模样,眷恋而顺从。
不得不说,这个视角让乔知予有点莫名的快意,她记得第一世时,面前这位还曾是东宫太子、大奉储君,如今竟然乖乖喊她叔父,温驯的埋首在她的掌心任她赏玩。他可是宣武的嫡长子,如此的年轻,如此的俊朗,如果真的被她在这儿给玩了,到时候宣武脸上的表情,一定会非常、非常的有意思。
想到这儿,她饶有兴致的一笑,拇指上冰凉的墨玉扳指慢条斯理的划过手下温热的肌肤,激得他颀长的脖颈不自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他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她垂眸,欣赏着他强忍战栗的模样,眸中暗色更深。
以前没仔细看,如今一看,这应家二子,真是颇有几分姿色,比他爹有味道。更何况他打都打不走,啧,真是一只乖狗……
可真的有人会心甘情愿做狗吗?她不相信。
“云渡,告诉叔父,你想要什么?”她沉沉问道。
应云渡的母族已经没落,与父亲又有十八年未见。毫无根基的皇子,回京之后想要立足,势必会寻找倚仗,很明显,他想要找的倚仗就是他面前的叔父淮阴侯。
如果吃他这一口就得助他争储,乔知予认为这个男人的身子还没有让她馋到那个地步,毕竟她可是四皇子的“亲爹”。虽然她常常色授魂与,但情夫和儿子之间,选儿子还是更加稳妥的,孩儿他娘还巴巴指望着她呢。更何况孩儿他娘的蜜腿和大胸也很妙,论及做权色交易,他恐怕得往后面稍稍,她有些忙不过来。
可应云渡什么都没要,他将佛珠取下,放在了乔知予的掌心。
佛珠非石非玉,萦绕着一股浅淡梅香,握上去遍体生凉,令人心中燥意都平息几分。
乔知予拧起眉,打量着这串佛珠,总觉得它似乎有些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