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此时此刻,她的衣襟有些低,胸前弧度也十分好看。按照话本里所说的套路,此刻四下无人,她俩孤“男”寡女,就该马上干柴烈火,幕天席地。可是乔知予只想为她把衣衫拉拢,然后诚恳的告诉她:“嫂子,别弹了,咱们换一首吧。”
《小星星》出现在这种场合,真是氛围杀手,令风情万种的嫂子也多了一丝诙谐。
夜风撩动雪白的帐幔,风中有股桂花的清香。乔知予走进水榭,坐到石凳上,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她啜了一口茶,笑问道:“不跳舞了?”
“我的琴弹得也不错,只弹给你一人听。”杜依棠抬眸瞥了她一眼,秋水明眸脉脉含情。
乔知予忍俊不禁,“弹错了一个音。”
“曲有误,乔郎顾。”她并不否认,而是抿唇一笑,眉间金钿在月色下熠熠闪光。
她真的很美。
这个四十岁,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女人,真的特别美。
乔知予欣赏着她,像欣赏一朵从天上落入人间的芍药。
她不笑时如月,乍见掩暮云,更增妍绝;笑时如朝花,尽态极妍,百媚千娇。
她是人前端庄、人后发癫的坏女人,但心机、歹毒、不择手段反而衬得她更加鲜活可爱。
有时乔知予也在想,能不能稍微纵容她,也像对待维仪,对待箐箐一样给她一些什么呢?
如今,她与她终于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地上凉,起来。”她朝她伸出手。
杜依棠把手送进了她的掌心,站起身后,妩媚一笑,又要软软的往她身上倒。
乔知予揽住她,哭笑不得,“先别倒。”
杜依棠横了她一眼,嗔怪道:“你说过这次见面,就让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乔某并非君子。”她眉峰微挑,矢口否认。
眼见这张娇媚动人的脸上浮现出丝丝愠怒,乔知予实在怕这坏女人当场掏出一包情药捂在她嘴上。当然,她是药不倒的,吃苦的只能是坏女人自己。
“好了,别生气,我们来跳舞。”乔知予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到月色迷蒙的院中。
“你会舞?与我同跳?”杜依棠脸上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似在怀疑她是不是在戏耍她。
在大奉,“舞”是女子讨好男人的伎俩,极少有男舞,即使有,也是在秦楼楚馆。而她会舞,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也想要跳给自己喜欢的人看。
“这是一种西域传到中原的舞,叫做‘圆舞曲’。”
乔知予一手握着杜依棠的手,一手虚揽住她的腰,引着她跳了几步,再带着笑意看她,问道:“会了吗?皇后娘娘。”
被面前人引着回旋进退,杜依棠又是新奇,又是开心,裙裾翩跹间,忍不住轻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这一丝欣喜却转为带着苦涩的怅然。
她凝视着乔知予的双眼,眸中情愫流动,“倘若人能重活一世就好了,我会找到你,和你在一起。我们做对少年夫妻,在最年轻的时候共舞,就这样,过一辈子。”
她知道她比乔迟大五岁,她知道应念安与乔迟更加相配,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但她就是不甘心。她想要占有这个人一次又一次,让这个人为她哭,为她笑,眼里只映出她一个人的倒影,让这个人,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花前月下,你我共舞,这难道还不够?嫂子,活在当下。”乔知予抬起手,带着她转了个圈儿,再将她缓缓带回怀里。
是啊,她该满足了,可她又确实还不满足。
想要花不尽,想要月无穷。此时欲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她勾住她的脖子,垫脚吻上了她的唇。
乔知予站在原地,皱起了眉,但最终没有推开她。
杜依棠轻易撬开了她的齿关,吻她吻得痴缠缱绻。她慢慢阖上了眼。
香,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艳,心旌摇曳,唇舌交缠,风月无边。
一吻终了,杜依棠的口脂大部分都印到了乔知予的唇上,被她尝进了口中。她仔细品尝着这满口馥郁,良久,才继续开口:
“依棠,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和其他男人也不一样。”
她望着她,认真问道:“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我?”
杜依棠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的看着她,“喜欢你。”
话音刚落,乔知予便吻上她的额角,下一刻,她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大奉宣武六年秋,她在院中折得滇茶一朵。
花萼层叠,花穰浓腴。
月华如水,蝶落花心……
后半夜,屋外下起了雨。
乔知予在盥洗架的铜盆里洗手,洗完手,再认真用布巾把手擦干。
这处院子应该是杜依棠的产业,位置偏僻,远离喧嚷,此刻只能听到雨打芭蕉声。
杜依棠侧躺在床上,眼神有些嗔怪,“你为何……”
“为何?嫂子若是再生个孩子,到时候跟谁姓,又姓应?”乔知予擦完了手,朝杜依棠走来,坐到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你知道珩儿是……”
杜依棠一时欣喜,一时羞愧,心头五味杂陈。她垂眸避开面前人的注视,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乔知予伸出手,温柔的将她的鬓发敛到耳后,“臣被你算计到了,太后娘娘。”
对她口称太后,乔迟是决定扶珩儿为储,令他登基?
杜依棠面露喜色,恨不得现在就回宫把应离阔给鸩杀,让他给她的儿子让位。
修泽是她的堂弟,如今清河杜氏和陇右杜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会帮珩儿;乔迟身为武将之首,又是珩儿的爹,也会帮珩儿。这个江山,除了珩儿还有谁能坐稳,而应离阔这个冷情冷心的东西,拖着迟迟不肯立储,似乎还想把储位传给别的儿子?做梦!
“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应离阔。”她说道,“他算不上一个丈夫,也算不上一个父亲。”
“我知道。”乔知予安慰道。
杜依棠躺下来,枕到了她的腿上,神色落寞:“当年出嫁之时,我也曾幻想要与他和和美美、举案齐眉,谁知最后会走到同床异梦、你死我活。是我错了吗?是我不够大度、宽容、忍让,还是他做得太过?”
乔知予淡淡道:“天家无情。”
杜依棠仰起头,看向她,不知脑海里想了什么,倏而问道:“你和念安也这样睡过?”
坏女人,以为谁都和她一样不择手段?乔知予没好气的觑她一眼,矢口否认:“没这回事。”
“十年前,她误饮我给你下的药,最后是如何解的。”杜依棠不依不饶。
乔知予啼笑皆非:“我和她清清白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孙箐箐?”她继续追问。
“她是我的女儿。”
乔知予干脆坦白道:“依棠,除你以外,我从未和别的姑娘这样亲昵过。”
杜依棠定定的瞧着她,凤眸里光华流转。
乔知予以为她就此歇了疑心,不会再追问,谁料下一刻,她冷不丁又问了一句:“男人呢?”
顷刻间,一张又一张男人的脸像ppt一样从乔知予的脑海中滑过……
面对着杜依棠的这双眼睛,她实在撒不了谎,只得错开视线,含含糊糊交代道:“有过一些。”
“一些。”杜依棠警觉起来,“有几个?五个、六个?十个?!”
乔知予抬手扶额,佯装自己没听见。
“都是什么人?战友?同僚?下属?”杜依棠坐了起来,一连串的发问。
“是他们勾引你的对不对?”她气急败坏,“本宫把他们统统灭口!”
“依棠,这是我的私事……”乔知予无奈的安抚道。
“私事?”杜依棠气不过的点点头,突然伸出手,狠狠地在面前人的腰间一拧!
体脂率再低的人也有腰间软肉,功夫再好,腰间软肉被拧一把,也还是会痛啊!
乔知予没防着她纯属耍赖的这招,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弓着身,哭笑不得的求饶:“依棠,疼。”
杜依棠看面前人求饶,这才满意的松了手。她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角,顺势偎进了她温热的怀里。
窗外更深夜阑,雨声淅沥,她轻声道:“除了我,你不能再和别人在一起。”
第94章 第九十四癫
江淮之畔的江郡是个小郡城,这里的人嗜甜如命,逢年过节,爱吃一道叫做“喜沙肉”的菜。
这道菜要用到新鲜的猪肥膘肉,厨子把肥膘肉切得极薄,两片肉中间夹上红豆糖沙,再上锅蒸。制作过程中,一旦肥肉切得太厚,吃起来就会油闷,切太薄了又怕破皮,因此这道菜对刀工要求极高。
猪肉贵,一旦没切好,做出来的菜味道不美,难免叫人心疼。好在四年前,郡城里的东菜场多了个女杀猪匠,做生意实在,还帮忙切肉,一手刀工出神入化,人也老实本分。很快,她的摊子就在江郡有了口碑,生意渐渐兴隆起来。
“芳姐,给我留块肥膘,做喜沙肉的,我下午来取。”卖卤菜的女老板支起窗户,朝对街生意火爆的摊子喊了一声。
“好嘞!”
刘芳嘴上答应着,手中利落的将排骨给砍成段,砍完用芭蕉叶一包,缠上稻草打个结,递给面前的姑娘,“承惠,二十文。”
待那姑娘付了钱,刘芳便麻利的将菜刀在厚砧板上一刮,将肉泥骨沫刮到一旁,抬头问下一个顾客:“想要哪块儿?包切。”
旁边几个肉摊子门可罗雀,刘芳的摊子面前却排成长龙,这一场景多少引起了同行不适。隔壁肉摊的摊主坐在凳子上,三角眼狠狠一斜,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风凉话。
刘芳将左右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粗壮结实的手臂肌肉,青筋暴起的手提起菜刀狠狠往大腿骨上一宰,一刀就将那么粗的猪大腿骨劈成两截。
这个摊主咽了口唾沫,默默将想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刘芳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心中冷笑,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宰得摊子“砰砰”作响,激情澎湃地样子,像是要顺道把他也拉过来按在砧板上宰了。
江郡不大,菜市也就只有东西两个,两个菜市里有十七八个肉摊,摊主几乎都是男人,只有刘芳一个女人。
操持家务买菜做饭的多是女子,平日里,其他的猪肉摊主仗着自己是牛高马大的男人,欺负女子们不敢唱反调,看到年轻的买主就喜欢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看到貌美的,还要色眯眯出言调戏,“小娘子又来买肉,怎么这次买的少了?是不是相公不在家?”
刘芳来到江郡后,开始杀猪卖肉。因为她人老实,不缺斤少两,也不嘴花花调戏小姑娘,生意迅速好了起来,这些摊主眼红,又看她是个外地女人,有意无意的联合起来排挤她,还传播一些无中生有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