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梦。”
“梦见什么了?我,我让浑天监帮你解。”
“不用解。”乔知予平和的笑了笑,“我梦见我,大限将至。”
“梦是反的,你能长命百岁!”姻姻脱口而出。
乔知予静静的垂眸凝视着面前人,随后缓缓伸出方才捂着嘴的左手,展开后,掌心一片猩红。那是她咳出来的血。
“这是什么?呜呜呜……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了,别吓我。”
姻姻捧住她的手,涕泪横流的的用袖子擦她的手心,好像把手擦干净,她咳血的这件事也可以就这样揭过去了,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咳血是大病征兆,突如其来的咳血,更是十死无生。她大抵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只想当做什么都没有过,最好明早醒来,一切照旧,什么都没有变。
“姻姻现在是万岁了,可伯父,大概活不拢四十。我死之后,再也没有人管你,你要自己管好自己,知道吗?”
这话一说出来,姻姻顿时憋不住了,双眼哭成了荷包蛋,口齿不清的哭着:“可是我,我还没,还没给你封王呢……”
“用过一次招式,对我不管用。”乔知予笑着摇头。
姻姻泪眼汪汪,“我把万岁分你一半,你五千,我五千,我们活一样长,好不好……”
乔知予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她的孩子气,也笑她还有几分小良心。
但她也没笑多久,喉头又开始痒,这下不仅喉咙痒,喉管、胸腔、肺全都开始痒,痒得厉害,然后慢慢的变成了疼。
浑身上下每一处曾经受过伤的地方,都开始疼,尤其是此前被应元珩一剑穿心的伤处,疼得像是要重新撕开。
乔知予撑在书案上,一时咳得惊天动地,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她艰难的呼吸着,咳到最后,一口血喷出来,把半张书案的书与纸都溅得猩红,令人触目惊心。
【主人,好可怕,我们走吧!】222劝道。
“还有很多事没有安排好,还不能走。”她在脑海中回道。
【可你都快晕了。】
“还能撑一会儿。”
乔知予有些虚弱,姻姻没能扶得住她,她顺着书案缓缓往下溜,最终有些狼狈的坐到了地上,背靠着书案的腿,唇角挂着血迹,满脸苍白的调整着呼吸。
姻姻像是被她刚才的阵仗给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哭。
她的鼻子、脸、眼睛全都通红,她坐在她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神色恍然的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你这么厉害,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难不倒你,怎么会说死就死呢?我才刚刚做了皇帝,还没给你封王呢……我,我还想等我也变得厉害,让你对我刮目相看,让你觉得选我没错。”
“你怎么会死呢?应元珩把你伤成那样你都没死,我还以为你是不会死的!”
“姻姻,凡人皆有一死。”乔知予吃力的抬起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平静道:“我也不例外。”
姻姻一怔,“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泪如雨下,涕泪横流。
看着她哭成这样,乔知予心里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坏姻姻,叫你卖我。
从现在开始,给我哭!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癫
乔知予病倒了。
乱世打仗时,她受过太多致命伤,能扛过一次都是奇迹,次次都是,又怎会不损伤根基。再加上应元珩那一剑,铁打的人也该倒了。
绿萼阁中,点起了炭盆,四处暖融如春。
她靠着卧榻闭目小憩,刚刚问诊完的御医在殿外轻言细语地地向新帝禀告她的身体情况。
穿堂而过的风将御医的话一字不漏的送到绿萼阁里,让乔知予听了个真切。
老御医咬文嚼字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个:侯爷心脉已断,神仙难救。
姻姻愣了半晌,随后大发雷霆。
她在乔知予面前总喜欢装作乖巧听话的样子,但在外人面前,倒还是有几分威仪,生起气来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想到应离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照着他学的。
“什么心脉已断,气血枯竭?叔父正当壮年,孔武有力,就是吐了几口血,又怎会回天乏术!”
“朕偏要他活,你们太医署去给朕想办法,想不出来就把御医之位腾出来,民间大把能想到办法的人……”
老御医战战兢兢的应下,和自己的同僚群策群力去了。
姻姻转身回到屋里,伏到伯父的病床前,委委屈屈的小声告状:“他们这些庸医,欺负我是新皇帝。他们才骗不到我,呜呜,姻姻聪明着呢。”
“别为难他们。”乔知予面色、唇色苍白如纸,她撩起眼皮,轻声说了句。
见她睁眼,姻姻吸了吸鼻子,赶紧凑到她的面前。
乔知予看向伏在她床前的姻姻。这坏家伙怕她死了,现在担忧又孝顺,脸上简直像是写了一排大字:我是天下第一乖巧大孝女。
哼哼,伯父要死了知道离不开了吧,知道孝顺了吧……
还装乖,以为装乖她就会活下来?
她就要“嘎”地一声死过去!
怀着这样的美妙想法,乔知予缓缓闭上了双眼,唇角忍不住挂着一丝慈祥的笑意,标准的“含笑九泉”状。
“伯父,伯父你怎么了,你别死啊啊啊!”
姻姻被吓得大哭出声,手忙脚乱的跑出去,喊宫人把御医拉回来救人……
御医说乔知予活不了多久,但她还是又挺了许久,甚至将养着将养着,好像气色还稍微恢复了一些。
这点小变化又给了姻姻很大的希望,每天都期待自己伯父能再好一点,再好一点,最好能奇迹一样的彻底康复,就像伯父被应元珩刺中了心脏也能康复一样。
只可惜乔知予并不像姻姻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强大无匹,她也是肉体凡胎,会老,会死。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在迅速衰弱,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她引以为豪的宝贵肌肉,它们在变薄、消解,这使她日益消瘦,也使她的身形再也称不上“魁梧”。
感受着自己身体近日的变化,乔知予真的很难过!可再难过日子也要一样过,她还是在继续处理一些临走前必须安排好的事情。
她的鬼面军们中愿意留下的,恢复女儿身,授勋赐爵,做新帝的亲卫;不愿意留下的,就领一笔退役金,各自归家。
从内心深处来说,乔知予希望她们全部留下。她走以后,姻姻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会善待她们,她们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誓死效忠和保护姻姻。只是最终,只有一千余人留下,更多的兵选择回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在城门口送她们的那天,乔知予穿得从未有过的人模狗样。
蓬松宽大的大氅衬得她壮壮的,站在城门下,她好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丘,看着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出了这座城门,她手把手带出来的她们便又如鱼入大海,散布天涯了,一时之间,还有些舍不得。
“将军,明年我还回来看你!”
蛮龙卫的刘芳,都骑上马走了老远,还恋恋不舍的调转马头,冲着城门下的她大喊。
这一声喊,又激起其余的鬼面军回头,也跟着喊起来:
“我也是!”
“将军,我也回来!”
“加我一个!”
“你们回来,我也回来!”
“大家都回来!”
……
乔知予眯着眼,笑得活像个慈祥的老人,高声道:“好,一言为定。”
远方官道上,传来应声无数。
“一言为定!”
“一定回来!”
……
天有些阴,看着像是要下雪。
将一直牵挂的鬼面军们送走,总算是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乔知予心里提起来的那口气松了下去,咳了两声,转身撑在城门旁吐血。
现在每天都要吐那么一两回,她都要习惯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死又死不了。只是这次吐出来的血里面,还有些黑红的血块,根据她受内伤的经验,这看起来有点不妙啊……
“师父。”禄存赶紧上前来扶住她。
他的手有点抖,抖得厉害,比她的身体还抖,活像命不久矣的不是她,而是他这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一样。
乔知予抬眸瞥了他一眼,将他慌乱无措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顿时一乐。
嗯,不错,有被孝到。
她快死了,大家都纷纷孝了起来,或许这就是……四方来孝?
“有酒吗?”她推开他,又抵着唇咳了几声。
禄存取出酒囊,想要递给她,却十分犹豫,像是在思忖着该不该这样做。
毕竟一向稳重威严的师父突然就吐了血,看起来似乎病得不清。
他的手支在那里,怎么也送不出去。乔知予抬手将酒囊薅了过来,拧开塞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口,压下唇舌间的铁锈气。
“师父……”禄存欲言又止。
他那脸上的表情,像是想问,又不敢问,看着真像是天要塌了,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死不了。”乔知予倏然一笑,随口安慰道,将酒囊甩回他的怀里。
还能活好长一段时间呢……
自从她病倒以后,姻姻开始发愤图强。
大概是看着伯父这个靠山摇摇欲坠,明白了要想把九五之位坐稳,还得靠自己,姻姻开始疯狂补课,像是要趁着伯父还有气在,把自己一口气撑成个治世全才。
御书房里的灯烛一亮就亮一个晚上,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姻姻在这时终于感受到了命悬一线,争分夺秒的滋味。
乔知予陪着她,那场景非常的幽默。
姻姻在一旁发愤图强,有时看不懂奏折,急得挠头,乔知予就在旁边悠闲的写自己的遗书。
没错,写遗书。她闲下来后,给所有人都留了一封书信,这些人里面有乔容、乔铭、乔怀,还有箐箐、时锦、时帆,有禄存、启蛰、玉腰奴、长平、杜依棠……信的内容大抵是她给他们未来的安排,或者是对他们的建议,以及表达一下对他们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