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无法分辨她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她十句话里有九句是谎言。
施晓茗喝完这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从二楼阳台看向小院的池塘，看楼下端着餐点路过走廊的服务员，就是不看他。
“清思远说的话，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裴云生提起刚才的事情。
施晓茗握着茶杯的手指曲起，指腹搭在杯沿上，稍微用了一点力，“哪一句？”
裴云生：“每一句。”
施晓茗回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对上他沉静的眸子。
“我知道他没把我放在眼里。邀请我去参加社交活动也是为了膈应我，让我明白我和你们之间的差距，最好是去一次就一蹶不振，从此退出社交圈，乖乖地当一位清小姐或者裴太太。”
裴云生放下茶杯，手中的那杯茶还温热着，茶水的温度隔着茶杯的杯壁，传递到他的指尖。
施晓茗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
裴云生下意识蜷缩手指，捏紧了茶杯，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像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对她的怜悯和同情。
无言的气氛凝滞，说与不说都已经算作回应。
施晓茗并没有抬头去看他现在的表情，只是看见他的那杯茶已经不冒白雾了，于是伸出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茶杯，将杯中的茶水倒进茶洗里，给他倒了第二杯茶。
“凉了不好喝，试一试我泡的茶。”
裴云生还在思考该怎么安慰她，自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顺着她的话，喝茶。
然后就被烫到了。
裴云生强行咽下了这口茶，却因为舌尖被烫到而红了眼。
“哎呀，忘记了，茶水还很烫。”施晓茗做作地捂住了唇，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裴云生。
裴云生放下茶杯，杯底磕到桌面发出清脆响声。
他眼眶微红，瞪着她。
面前的年轻姑娘哪里还有失落的模样，眼里分明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
“招惹你的人是清思远，你迁怒我做什么？”裴云生心绪起伏不定，皱着一双好看的眉，嘴角抿成一线，只后悔自己刚才对她心软，而忘了防备她这个小骗子。
施晓茗：“我气你！你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很可笑，还装作它很正常的样子，你和清思远一样虚伪！”
裴云生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的人，他气得连做了两个深呼吸，也没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我从未觉得你的名字可笑。如果你也觉得父母为了保住孩子的性命而取下的名字可笑，那你就去笑！我不像某些人，我做不到。”
裴云生知晓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字，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清家大小姐叫什么，所以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他第一次向裴少宇介绍他要有个后妈的时候，裴少宇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滑稽可笑，还被他训斥了。
施晓茗愣在原地，喉咙发紧，心脏那处就像是被人突然揍了一拳，深深地陷了下去。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全名？”她轻声问。
裴云生：“我叫你，你应吗？”
施晓茗沉默。
她是打死也不会应的。
裴云生站起身，舌尖发麻，虽然温度并没有高到烫伤他的地步，只是她总在挑战他底线的做法，让他非常生气。
又或者说，他气的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信任她，刚才还想着要如何维护她的自尊心，不伤害她，斟酌语句安慰她，而她想的却是怎么报复他。
明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却屡屡掉进她的陷阱里。
裴云生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得去找医生看病。
施晓茗也跟着他站起身，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裴云生转身就要离开。
施晓茗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急忙道：“你不是也没怎么吃吗？那碗泡面有一半被我弄洒了……”
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小声。
裴云生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
他正要抽出自己的手，施晓茗就直接抱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挂在他的手臂上。
“云生，我知道我误会你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施晓茗能屈能伸，知错就改，滑跪的速度极快，“对不起嘛，原谅我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原谅我一次嘛。”
道起歉来也熟练得让人心疼。
裴云生不想去看她那张无辜可怜的脸蛋，闭上眼睛，耳边却是她故意放软的声音，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都像是她精心设计过的，恰好踩在了让人心软的弦上。
“……你不能每一次都这样，我也是有底线的。”裴云生没有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生硬，他只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施晓茗还抱着他的手臂，不管他说什么，都看似认真地点头。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问题可以沟通解决。做这些恶作剧，就跟小孩一样，成何体统？”裴云生拧着眉头，冷然道。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施晓茗的认错态度相当良好，瘪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裴云生对上她的眼眸，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只装了他一个人，对她的气原先有八分，现在也只剩下了三分。
她都已经道歉了，还能怎么样？
裴云生侧过脸，不去看她，只是紧抿的唇角稍微放松了一些，也没有再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而是任由她抱着。
施晓茗见他的态度似乎有软化，趁热打铁，询问道：“如果你要提前走的话，能不能先把账单结了？你说的请客，还算数的吧？”
裴云生：“……”
一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
第18章
最后两人也没能一起吃上这顿饭, 倒不是因为裴云生被施晓茗气的，而是他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临走前还告诉她今晚不必等他回来睡觉, 他要去京市出差。
当然, 裴云生买了单才走的。
不过这样的话, 她的人设任务又要延期完成了。施晓茗化悲愤为力量，大吃一顿。
施晓茗吃完饭之后, 正打算自己打车回去, 毕竟看裴云生走得急，猜测他大概率会让司机送他，没想到她刚走出饭庄大门，司机就已经开着车子，停在了大门口, 还替她拉开了车门。
司机问起她是要回医院还是回景山名墅的时候, 施晓茗想了想, 给裴少宇打了个电话。
毕竟她做事情还是要有始有终, 既然是她把人带过去的，自然也得把人带回来。
“小郑同学做完体检了吗？”施晓茗在手机里和裴少宇通话。
裴少宇：“做完了, 还在医院等结果。”
施晓茗想起裴云生刚才和裴少宇说的话，忍不住八卦：“那你和他坦白了吗？”
裴少宇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和许炎皓一起等结果的郑守常。
“还没……”
施晓茗也能理解，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总不能一上来就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是富N代, 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就超级有钱。”
施晓茗：“既然这么难以开口，要不就不说了吧。反正你爸也说小郑同学可能已经猜到了。既然他都装傻当作不知道, 那你就跟着一起装傻吧……”
“不行。”裴少宇斩钉截铁地反驳了她的提议。
他并未看到手机的这一头，施晓茗勾起了唇角。
她转头看向窗外, 笑着说：“好吧，我一会儿就到医院了。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告诉他的话，那你也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他会因为你的隐瞒而不再和你来往，或者是以后和你再来往，都会横着一道刺。”
裴少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我知道……”
施晓茗挂了通讯之后，转头看向放在身旁的一大袋巧克力。
在超市的时候，施晓茗说要刷她的卡，但她掏卡的速度没有裴云生快，她才打开包，从包里找到卡，裴云生已经付完钱，提着袋子走了。
都怪她以前贫穷，没试过刷卡付账，好不容易想试一次电视剧里的刷卡支付，结果还没总裁娴熟。
施晓茗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拆开包装，吃了一颗巧克力球。
一口咬碎坚果脆皮壳，里面的巧克力流心淌过舌尖，甜腻腻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
这种甜得掉牙的东西，为什么小时候的她会觉得它又好吃，又珍贵啊？
医院。
裴少宇挂断了和施晓茗的通讯之后，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转身朝郑守常走去。
原本郑守常和许炎皓两个人正在聊着什么，许炎皓正对着裴少宇的方向，郑守常背对着他，裴少宇一走近，许炎皓就抬眼看向郑守常的身后，郑守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突然不说话了。
许炎皓摸了摸眉骨，视线游弋，等到裴少宇走到郑守常身后的时候，他又像是没事人一样开口：“我还和郑守常讨论说，刚才裴叔叔让人送过来的外卖挺好吃的。”
裴少宇点点头，“他刚好和清……阿姨在那家餐厅吃饭。”
郑守常转过身，抬头看向裴少宇，表情看起来和平时好像没什么不同，对着他憨笑。
裴少宇看着他这个笑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欺骗了他的朋友。
“我有点事情想和郑守常说。”裴少宇的语气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
许炎皓和郑守常对视了一眼，许炎皓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长叹一口气，说：“正好我也渴了，你俩渴了吗？我去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买水，你们要什么？”
郑守常：“一瓶可乐。”
裴少宇：“矿泉水就好，谢谢。”
许炎皓在经过裴少宇的时候，勾住了他的脖子，带着他转了个圈，背对着郑守常，然后拍了拍他的手臂，给他做了个“ok”的手势。
虽然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但是裴少宇有时候还是没读懂许炎皓的行为，他比的这个ok到底是指给他带水，还是什么？
许炎皓也不在乎他有没有看懂，直接往外走去。
走没几步，刚好撞上了回医院接裴少宇的施晓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