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在这里窘迫难当,小折梅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歪着头,长睫扑闪扑闪的睨着他。
英明神武的盛指挥使垂下视线,很是觉得有一点误会了她一片心的难堪和歉然。可他真是白长了一张嘴,现在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他说不出话来,她倒是行动的一把好手,瞧着他窘迫到了极点的模样,哧地又轻笑了一声,然后——
在他还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她却忽而向前一纵身,轻盈地跃起,径直撞入了他的怀中,双手一瞬间绕过了他的颈子。
盛应弦猝不及防,倒退了一步,尊臀又撞上了身后的红木大案,被她的来势汹汹冲得双膝一弯,一下子重又倚坐到了桌上,不得不飞快地腾出左手来撑住桌面以保持平衡,右手则勒住她的腰间,以防她站不稳又摔下去。
小折梅虽然瘦,但那一把骨头是真的硬,兜头兜脸就这么冲撞进他的怀中来,他的眼前直是一黑。
等到他把稳了两人的重心,这才赫然发现,小折梅现在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的颈上,身躯半偎着他,这一下子就把他惊得浑身立刻又僵硬起来,刚刚那点纠结的小心思烟消云散,也发现不了他们争执的源头——那只装着云川卫令牌的鞶囊,如今就吊在他颈子后面哪。
小折梅胆大包天,热情如火。盛六郎堂堂的云川卫指挥使,不是没见过其他的这种如此花样百出的小娘子,但当时有多郎心似铁,如今就有多手足无措。
百炼钢化作了一块僵木头,还是因为面前的那个人不同。
及待那个人再踮着脚,红润润的双唇靠近他的耳畔,含笑用气音悄声说“弦哥这么好,给一百个云川卫令牌我都不肯换”的时候,僵木头轰地一声,整个儿着起火来,很快就把百炼钢烧化成了一滩红亮亮、还冒着烟的铁水。
盛指挥使羞窘着,也有点惊慌,觉得小折梅今天难不成是芯子里换了个人似的,如此热烈,倒叫他招架不住,究竟是何缘故。
他尴尴尬尬地“哦、哦”地胡乱应了几声,红着脸托好她的后腰,让她把重心拿稳。他的视线根本不敢与她的碰上,四下乱飘的时候,终于找回一点声音来,低低地问她:“折梅……因何今日忽然这般……这般……”
他本想问问她今天是因为什么才表现得如此热情,但终究是说不出口。
好在小折梅最是知情识趣不过,闻言嘻嘻一笑,坦率地回答他:
“原本也不想如此,怕吓到了弦哥……”
盛应弦听着,忍不住转回视线来,瞪了她一眼。
他岂会为这一点亲近就被吓住!小折梅就是故意在戏弄他!
小折梅笑眯眯地,一点儿也不介意他横过来的那一眼,继续道:
“而且我今天不问弦哥就擅自将姜小公子带了回来,虽然是因为他算是事关案情的重要证人,且我已答应了若他肯帮忙就救他出来……不过,弦哥肯定是不悦了嘛。我自然要先打消弦哥的不悦,让弦哥知道我的意思呀……”
她最后那句话的尾音,一个“呀”字,忽忽悠悠、飘飘荡荡的,简直要飞到天上去。“我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没说清楚,可已经引得盛指挥使脸上又有些发热了。
“咳。”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姜小公子?与他何干?虽然我有些惊讶,但你愿意济贫拔苦,这也是正道之事,我如何会……”
他义正辞严的话还没说完,小折梅就眉眼弯弯,又笑了起来。
“噗。”
盛应弦:“……”
他勉强板起脸来。
“我也没有不悦……”他还试图纠正她刚刚荒谬百出的话,却看到她笑得眯起了眼睛,仿佛极为快活似的。
“咦,弦哥没有不悦?”她笑眯眯地凑上来,双唇与他的就近在咫尺之间,嘴唇开合,问出令他心跳如雷的话。
“那么其实就是在说——弦哥很快活啰?”
盛应弦:!!!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脸部表情,轰地一声,浑身上下可能都起了火,烧了个透。
他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嗡嗡作响,脸上滚烫得怕是能烧开水,太阳穴也突突跳着,浑身上下哪里都格外不对劲,肌肉完全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身躯硬得像一块大石头。
“莫要……莫要胡说,”他结巴了一下,觉得自己气虚且心悸,心脏都快要从咽喉中倏然跳出来撞到她身上了。
“今天……今天还要去查档,不是……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
他的声音愈说愈低,但她的目光却愈来愈亮,最后就仿佛两束小火焰那般,落在他脸上,要哧哧地将那里烧出两个洞来。
或许是羞愤得过头了,他现在感觉头顶上的头发都一根根要直竖起来。可是他这点矜持的本性,碰上了犹如刚出锅的糖炒栗子一般滚烫热辣、又能从那些砂石间翻腾出来的小折梅,就爆起几点火星子来,愣是把他那如同山岳一般巍峨坚实的心防,灼烧得千疮百孔,好似在她面前,再也拼补不起来了。
他也不是笨人,心知自己是不知不觉间给她开了太多特例了,优待到最后,把自己也给一并填在里头了。
第164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62
他想清楚了这一点, 抿着唇,先前那些羞窘失措之意倒是淡了几分,反而敛下眼睫,很认真地将她的神情五官, 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说的是真心话。
他倒不是碰不上愿意对他说真心话的小娘子。堂堂的云川卫指挥使, 若是愿意敞开心怀的话, 其实多的是小娘子乐意迎上来。他也知道小折梅刚刚那句话或许没说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跟一些看中他的小娘子交手了八百回合了。
虽然他始终念着自己还有小折梅这样一桩亲事,平素不会对其他小娘子假以辞色,但小折梅这样郑重其事地要为了他和其他小娘子大战八百回合, 他的心底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点愉悦之意,从水底慢慢地涌上来,卜卜闷起几个泡泡,就好像她是多么重视他, 一丝儿也不能让给别人,这件事让他感到愉快似的。
这点愉快在他胸中如同一点小火花, 愈燃愈旺, 最后终于变成熊熊大火。
他也慢慢弯起了眉眼,嗓音低哑, 道:“……不是不想给你令牌, 实在是因为你还没在云川卫名册里挂上号,擅自使用了, 总是违背规章……”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听了他的话, 微微噘了一下嘴,说道:“如今私印失窃案, 难道不是顶顶要紧的案子吗?皇上亲自过问,你又中了人家圈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投入大牢……我对皇家的档案又没有兴趣,若不是为了查那枚私印的来历,我上神御阁做什么!时间紧迫,弦哥你就变通一下嘛……或者,你今天去宫里查档之前,先经过一下云川卫衙门,拿笔在名册上加我一个名字,也不费力……”
盛应弦听着,一开始还有些为难,到了后来简直是哑然失笑。
其实她除了最后一句话之外,说的也真的挺有道理的。
私印失窃案如今是朝野紧盯的要案,原本皇帝丢了一枚私印,不应该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但皇上本人盯得紧,一来二去让宫里的后妃们、后妃身后的大臣们,也都睁大了眼睛,火烧火燎地想插一手。
这枚私印背后有大问题,如今显然是一定的了。只是不知道这问题出在何处。
盛应弦思忖,或许杜贵妃也查过宫中秘档了?早一步知道了那枚私印的来历和背后的秘密,所以才下了狠劲儿要把它搞到手?
不过这也有点说不通。按照小折梅和姜小公子的说法,长宜公主就是将那枚私印夹带出宫的盗印贼,但私印很快就转手到了杜贵妃手里。
长宜公主可是自幼养在张皇后膝下的啊,张皇后性格软懦无用,但应该不至于虐待长宜公主;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重,长宜公主还没报答这份养恩,先背叛了养母,跟杜贵妃勾连上了?
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案子还是需要一点一点查。
他思考了一下,终于决定,小折梅说的也没有错,眼下他最缺的,恰恰正是时间。他没有时间先跑宫中查档、出宫后再去神御阁了,更何况查档是个耗时甚久的大工程。眼下虽然可以下令让云川卫的别人去神御阁,但小折梅呆在府中,那个姜小公子说不得还会借着什么理由来缠夹不清;不如他就把神御阁查档一事委任给小折梅好了。
于是,他咳嗽了两声,脸上刚刚淡下去一点的红晕仿佛又有涌上来的先兆,道:“……你去了神御阁,就说是镇抚使冯咏章底下得用的小校,为了秘查一桩贪污案,要查一查进上贺礼的记档……他们那里金石书画的档案都放在同一个库房里,你进去了先查要紧的档案,到时候出来之前再胡乱找几条玉石金器的记档,到时候拿出来充数便可……”
谢琇听得十分惊奇,没想到堂堂的正道之光,正义凛然、法不容情的盛指挥使,也会耍这种花花手段。
她忍不住问道:“但这位冯镇抚使……可靠吗?算是你的心腹之人吗?万一到时候查问起来……”
盛应弦笑了。
“冯咏章啊,谁的人都不是。”他淡声道。
谢琇:“……”
“这个时候,正是这样的人,才好用。”他继续缓声说道。
“他这样的人,也只有在云川卫这样的地方,我能容他……因为我只看重兢兢业业干活的人才,并不在意其它。他若是离了云川卫,也不会有更为得志的地方,即使临阵投靠,旁人怕是也要用过之后再换上自己的心腹,自己白白地还没了庇护……冯咏章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做蠢事。”
谢琇:“……弦哥言之有理。”
她虽然跟着盛应弦经办过仙客镇的案子,如今又深度介入私印失窃案,但之前她是伪装潜入罪臣府邸,这个活儿干得顺畅了,到了私印失窃案上又来一回。算一算看,这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盛应弦在她面前主动分析其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与得失。
她只有一个想法:果然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云川卫指挥使的俊才。
然后第二个想法是:纪折梅 v1.0那位小姐姐没摸着的人物深度,仿佛她这一刻终于摸到了。
没想到要真的反其道而行之,把气运男主的感情线也硬着头皮走下来,才能够得到这样的机缘。否则的话,那位小姐姐办案办成了熟手,差点还要借调刑部,到了最后任务失败,依然不过如此。
按照时空管理局的规例,都说气运男主若是没有这一条感情线的话,即使扮演的角色身份就是心上人、白月光、未婚妻、夫人,任务执行者也不能真的对气运男主下手。没想到这个小世界因为马上就要崩溃,危险到了极致,时空管理局给她额外开了便宜行事的权限,反而让她从中胡乱找出了一条生路来。
这么想着,她的脸上也就情不自禁地溢出几分笑影来,称赞道:“弦哥好聪明!”
盛应弦:“……”
原本是好不容易才打叠好心神,跟她认认真真说正事的,这一下子气氛又古怪起来。
之前在书房中浮荡的那种暧昧暖热的氛围倒是消失了不少,可是她这么一大大咧咧地夸奖他,倒是让他哭笑不得,手指发痒,最终还是抬起来,把握着分寸和力度,笃笃地叩了两下她的前额。
谢琇:……???
她眼瞳里的问号都要冒出来了。
盛应弦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堆问号,不过他并不替她解答疑惑,反而直起身来,背转过身去,似乎在避着她整理被她揉乱的衣服。
谢琇:“……”
她也同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还好,盛指挥使比她克制多了,最多就是在腰侧上攥出一叠褶皱来。何况她穿的是夜间出行的劲装,若是真的要去神御阁混充云川卫小校的话,还得回房去换一身男装。
这么看起来,狂放的反而是她这个小娘子。她站在盛指挥使背后望去,还是熟悉的那一副宽肩劲腰,他正略略低头去整理前襟,于是背后的衣服便紧绷起来,腰背上的线条仿佛显示出沉稳的力量。
可现在他腰间的蹀躞带因为他们刚刚的一番交手,现在歪斜了几分,原本紧束的衣襟也被她那几招龙爪手从革带里揪出来了一些,显得松松垮垮的。
谢琇不由得在他身后偷偷吐了吐舌头,感到了一阵罪恶感和邪恶的快意。
她现在更能体会那些妖女的感觉了。原来把正道的光弄得这么乱七八糟、手足无措的模样,是感觉这么美妙的一件事。
但回过头想一想,她一个现实中的母胎单身,若不是碰上了凛然板正、一心为国的盛指挥使,怕是这点拙劣的手段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早就被那些花丛老手给识破啦。
毕竟说两句话就厚着脸皮下黑手,武功方面输人一筹下不了黑手,就径直闷头往上扑,这一整套手段看下来简直是直眉瞪眼不带拐弯,也只有盛指挥使这种表面上看是威严大男人、骨子里是青涩少年的初哥,才能容她放肆,中她的招。
不知怎么的,她就忽然感到有一点美滋滋起来。仿佛比别人又都提前发现了一点盛指挥使的妙处,而且这种妙处是整个世上唯独她一个人能够发现并体会的。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事当前,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堂堂的云川卫指挥使闹成这般不成体统的模样,实在是罪恶。
她抿着唇,大着胆子,突然打他身后上去,猛地拦腰又抱了他一下。
盛指挥使正低着头,埋头整理跑出革带来、皱皱巴巴的衣襟,结果冷不防身后来了一记偷袭,一双细瘦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一下子勒住他的腰,闹得他正整理蹀躞带的双手一顿,人也愕然地僵住了动作。
“……折梅?”
他正低着头,因此视野里就多出来一双手背白净的纤手。
他平时并没有多多打量小娘子的习惯,因此他好像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小折梅的手骨肉亭匀,虽然瘦,手背上却没有显出一根根凸出的指骨,可也没有那种富态出来的小圆窝窝,而是纤秾合度,正符合相术中那种“瘦不露骨”的绝妙状态。
他闭了闭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小折梅的面容来。
眉弯神秀,顾盼生辉。
这么几个字就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165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63
盛指挥使抿了抿唇, 脸颊上不由得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