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耳目众多,你能把所有人都杀尽吗?何况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你花了多少心力,做出过多少牺牲,才来到今天的位置上,你……你不要因为盛如惊一人,就轻易丢弃掉这一切……”
可是她勾起唇角笑了,笑得还有一点肆意,一点嘲讽。
“谁说我要放弃这一切了?”她反问道。
盛应弦的心蓦地向下一沉。
“那……那你意欲为何!”他气涌如山,一瞬间甚至忘记了控制自己的音量。
“你……你是想……”他气得浑身发抖,抖得甚至连两人相贴的衣袍都跟着擦蹭起来,发出簌簌的响声。
“……想要臣不明不白地,做娘娘的入幕之宾吗!”他终于把内心的隐忧一鼓作气地低喝了出来。
“就像这样、像现在这样……任凭娘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每一天都拼命找借口求见娘娘,再……再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他气得说不下去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犹如打翻了染缸。
他气咻咻的,鼻息沉重,甚至气昏了头,忘记了原本的那些顾忌,伸过手来,就要去用力狠狠推搡她的肩膀,试图把她从他身上推下去。
“哎哎——”谢琇猝不及防,差一点真的被他推倒。她慌忙展开四肢,像个八爪鱼似的,牢牢禁锢住他的身躯。
盛相好像气到了极处,完全不顾那些所谓的面子和体统了似的,狠着心,咬着牙,伸手就攥住她的肩头,手指微微用力——
“娘娘欲要让臣如同姜明见与晏长定那样,甘心做娘娘见不得人的……”他气到了极点,甚至还结巴了一下。
“……的情人,臣纵万死,也不敢奉命!!!”他怒喝道。
谢琇愣住了。
……糟糕。
她好像看到一世英豪的盛六郎,睁大的双眸中,有些似有若无的水光在浮动。
她忽然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心虚。
在盛六郎大怒将她一把推倒在地之前,她忽然猛地合身扑上去,一下子就环抱住他的脖颈。
……这什么辣鸡if线的剧本?本太后一把火都要给你烧了!
她知道,即使只是if线,因为完成这个任务世界的人是她,所以其它衍生剧本的人物性格设定,也不能OOC。
也就是说——
不管她从前遇没遇到过“李重霁”这么一个人,也不管他们有没有成婚——
“弦哥,你知道李绍为什么是宫人子吗?”她紧贴着他的耳畔,低声问道。
盛应弦本欲蓄力的双手一下子就丧失了大半的力气。他的手虚虚搭在她肩头,停顿了许久,才硬梆梆地答道:“……不知。”
谢琇弯起眼眉,笑了。
“……那自然是因为,我和先帝,根本从头到尾,都不曾在一起呀。”她悄声说道。
盛应弦:……?!
他万分震惊,几乎是立刻就猛然侧过头来,想要逼问她此事的真假。
可是她就贴在他那一侧的耳畔,他一转头,嘴唇便直接碰到了——她的脸颊。
盛应弦:!!!
他几乎是震惊而茫然地,骤然停在了那里。
谢琇微笑,双手攀过去,扳正他的脸,和她面对面。
她凑得很近,两人呼吸可闻。
“倘若我站到如此高位,还不能选择我想要爱谁的话,那么……即使我做了女帝,那又有何趣味?”她捧着他的脸,几乎鼻尖碰着他的鼻尖,一字字低声说道。
盛应弦:!!!!!
他心神巨震,一时间竟然难以呼吸视听。
他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听在耳中,他总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一丝不真切,仿佛飘在很远的地方。
“你……我……”
可是她并不容许他逃脱。
她捧着他的脸,就活像是在给他下什么魔咒一样,一字一句地说道:
“弦哥,我即使是太后,难道就不再是你的小折梅了吗?”
“你忘了吗?那些顽劣的孩童……他们要你背你的小夫人回家……”
“走在江北春天的风里,她还可以背诗给你听……”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她一字字背着诗,虽然两人近在咫尺,她依然不屈不挠地睁大双眼,像是要从他的眼瞳之中,一路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似的。
不知何时,盛应弦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而她背诗的声音犹在耳畔。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他腰间的玉佩与她腰间的坠饰相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咔哒一声,他金玉制的腰带应声落到了地上。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他感到她攀了上来,于是抱紧了她。
他仿佛陷入了一种谵妄和昏乱之中,身躯紧绷得发痛,像是挣不脱泥塑木雕外壳的神像,只能任凭在他身周盘桓的那位调皮又大胆的天女,仿若拿着羊毫,一寸寸地拂过他躯壳的表面,为金漆剥落、彩画褪色的那具开始萎败的躯壳上,施展技艺,再涂金漆、重绘彩画,让他重新变为从前那一尊又神气、又庄严、又英武、又漂亮的天神塑像,受到众人的景仰。
他顾不得那一层层未干的油彩会不会沾湿她的身躯和衣袍——又或者,他就是想要她和他变得一样狼狈。
曾经在湖中莲舟上踏波起舞、含情流眄的天女,如今下降到他怀中来了。
不再是他触之难及的、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皇后或者太后,而是当年那个亲亲热热地揽着他的颈子要他背她、还故意在他耳畔和颈间呼气,惹得他又痒又不敢乱动,担心会把她摔下去的小折梅。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小折梅在他耳畔悄声说。
盛应弦只觉得咽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时间几乎失语。
他只得用力地点点头。
小折梅就笑着说:“我背完了,没有出错,弦哥要给我奖赏,大大的奖赏——”
盛应弦说不出话来。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已经整个人都是她的了啊。
他在陌生的巨浪之中浮沉,勉强维持着镇静,挤出一句话来。
“你……你要什么?”
紧接着,他就听到她笑了。
笑声清脆,就像是当年的小折梅一样得意,一样开朗。
她忽而又朝着他俯下/身来,贴近他的唇畔。
“要你。”她说。
天女笑意盎然,悠然悬宕在他的上方,等待着他为她俯首,要他拜倒在她蹁跹的裙下,终生追随于她、仰慕于她、忠贞于她。
将一颗心全部奉献于她。
盛应弦睁开双眼,视野摇荡,他几乎看不清楚天女笑意盈盈的模样。
可是他知道,只有她能使他变得若此。
如此昏乱、如此激狂、如此矛盾、如此软弱、如此有违常理、又如此……不顾一切。
全部都是为了她。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重又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握住她的腰间,没有再移开。
盛六郎的一世英名,究竟还能维持到何时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再徒劳地去追究了。
他抵抗过了,但事实证明,对她的一切抵抗,都只是徒劳无功。
盛六郎一生所获得的胜利无数,但在她面前,却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儿。
他不可能在她面前取得胜利,就如同他不可能真正抗拒得了她的垂怜。
相府孤枕衾寒,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不再是那个一心为国为民,大公无私地奉献出一切的“盛如惊”,而是活生生的、贪嗔爱恨都十分明显,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的“盛应弦”。
不是盛指挥使。不是盛侍郎、盛尚书,也不是盛相,不是盛首辅。
是她的六郎。她的薛霹雳。她的阿炙。
是她的弦哥。
一直都是。
永远都是。
第310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55
又是大约十数日过去, 谢琇感觉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从晏小侯身上的一些极其微小的细节变化中,稍微猜出一点他的心思了。
这可是个大进展。
要知道在原作中,晏小侯虽然对谁都亲切又潇洒,刷起一般人的好感度来简直毫不费力, 但那种表相也仿若一层铁面具那般, 牢不可破地扣在他的面容之上, 阻隔了旁人投来的窥探目光,也阻隔了他真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