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谢琇不动声色地能够看懂他一些了。
这可是她主动研究得来的技能!骄傲!叉腰!翘尾巴!
不过谢琇依然不动声色,恰如其分地扮演着那个“联姻贤妻”的角色,应该是一点都没有让晏小侯看出有什么破绽。
更妙的是, 虽然她已经在姜少卿面前掉了马,但姜少卿与晏小侯的联盟,看上去远远不是铁板一块。
姜少卿信守承诺,居然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 晏小侯的夫人,原本的身份便是盛侍郎的前未婚妻。
因此, 谢琇还能心安理得地在晏小侯面前, 两个人互相刷一刷虚伪的关怀和虚伪的深情。
比如现在。
晏小侯回房更衣时,很明显是有话说的样子。
于是, 谢琇适时地一抬手, 让所有仆婢都退下。
然后晏小侯终于开口了。
“……我遇到了难事,琼临。”
谢琇:?今天是怎么回事?好感度刷够了, 所以一开口就可以直奔重点了,不需要提前先假情假义说点别的了?
她照例坐在桌边, 但立刻堆起一个适度关切的神情,就连身躯都不自觉地前倾了一点, 殷殷地望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
晏小侯叹了一口气。
“上次的事……我循线去查,线索最终断在了当年的仵作身上。”
谢琇:“……仵作?”
晏小侯道:“正是。……郑故峤身居高位,又是突然暴毙,不论是家下人等,还是官场同僚,抑或是‘那一位’——”
他伸手指了指天,继续说道:“……都急于想要知道他的死因。刑部受命调查此事,当时,是刑部的一位经年的老仵作相验,也是他说死因无可疑,约摸是中风。”
谢琇一愣。“中风?”
晏行云道:“看案卷里的病情记录,起病快,于前一日晚间有头晕、头痛、呕吐症状,尔后陷入昏阙,因为事发时是深夜,未及请大夫来看,人已经没了……”
“中风”在古代其实指的也就是脑溢血一类的病症,单单听这些征兆,也的确像是脑溢血病发时的表现。
谢琇并不擅医术,每次出任务基本上都是外伤靠金创药、内伤靠解毒丹和自愈慢慢顶,反正她自从武功技能练到一定的层次之后,辅以一些轻功和一些符咒,已经基本上没有人能真正重伤她了,最多只是为了跑剧情或苦肉计起见负点轻伤,掉个血皮而已。
所以现在她也无从与晏小侯讨论郑故峤的病情,只能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听上去很像是那么回事……但仵作又是怎么回事?”
天气更热,屋角的冰盆里,冰块化了一半,冒出袅袅的淡色白烟。
晏小侯燕居时所穿的绸袍衣襟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半掩着,他亦坐在桌边,摆弄着刚送上来不久的饮子,用银勺漫不经心地去捣碗中的碎果。
“啊,你说他啊,他死了。”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说道。
谢琇:“……死了?!”
晏小侯终于成功将一块西瓜捣碎在碗里,满意似的点了点头,道:“啊,对。他当年本就已过知天命之年,所以又隔了几年,人死了,是不太奇怪……”
说到这里,他拿着银勺的动作忽然一顿。
“可他身为郑故峤暴死案的仵作,死得还是快了一点。”他说。
谢琇:“……”
对,他说得对。
正是这样一切看似十分正常、合情合理,但查来查去线索就是处处都断掉了,这样才奇怪。
谢琇道:“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她选择措辞的时候用了一点小心机。
她直接使用“我们”这个代词,就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也划入了小侯爷这一方的人马中去;这样的话,潜移默化多时,小侯爷总会有一天习惯这种思维定式,觉得他做事时不应该甩开她——
而现在,谢琇还是拿不准,小侯爷对她说这些,究竟是因为他被她潜移默化的话术熏染得认为她是自己人,还是因为他认为这桩案子现在只有她才有机会破局。
叮的一声,他将银勺轻轻放回瓷碗里,抬起头来。
“那仵作究竟是怎么死的,郑故峤当年的验尸格到底写的是什么,这些疑问,都只能去找刑部。”他淡淡说道。
谢琇:“刑部?!可是,你们现在在查的是旧案,虽然两个案子里牵涉到一对父子,但郑故峤死得早,也没有牵涉进郑蟠楼叛国案里,刑部若是咬死不让你们看旧案卷的话,也是应有之义吧……”
晏行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点点头,道:“正是这样。”
他端起桌上的瓷碗喝了一口,客观地评价道:“有些过甜了。”
谢琇:“……那我明天让厨房换一种新口味的来。”
小侯爷虽然“嗯”了一声,但他分明又喝了两口才放下瓷碗。
而他放下瓷碗之后,视线依然垂着,许久没有抬起来。
谢琇:……?
她心想,要我帮忙就直说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果然,晏小侯沉默片刻,道:“……此事,云川卫从明面上走不通刑部的路子,也不可能去走明面上的路子。”
“暗地里也不是没试过……但刑部实在是被盛如惊经营得有如铁板一块,而且老仵作之死是一案、郑故峤暴毙又是一案,要同时查阅两个案子的记录,还要找找看这两个案子之间有没有联系……也不是轻易能完成的。”
谢琇见他实在为难,主动出声道:“所以,你希望我再利用利用自己这个‘救命之恩’,至少让盛如惊再透露点消息给你?”
小侯爷不说话,也不动作。
然而在这种时刻,沉默就能够代表一切。
谢琇等了几息,不见他的回应,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可是,你不担心他又借此把甚么新的疑点推到你面前,借你之手去调查,未来还有可能借你的幌子把事情闹大?”
小侯爷一顿,终于开口了。
“是有这个可能。”他说,思考了一息,笑着摇了摇头。
“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啊。”
“案子不能如期办结,大家全都要吃挂落。不独我一人……不,或许也有可能只有我会额外地倒些霉。”
谢琇:“……张家?”
晏小侯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又似是带着淡淡的一丝激赏。
“不错。”他说,“盛如惊啊,原本也是个能臣,如今迫不得已要跟张家绑在一起,他说不定心里也很不愉快吧……”
他轻哼了一声,抬眼复又望着他的夫人,终于笑了一笑,说道:“这或许就是我们还能合作的基础。”
……
谢琇奉命再去接近盛六郎,这一次就愈发地有恃无恐了。
奇怪的是,盛应弦居然再一次很快地答应了与她见面。
谢琇:……救命之恩这么好用的吗?而且还能一用再用?
按理说,“救命之恩”上回已经换取了一次提示,这一次就该两不相欠才是,但盛六郎很快就回复说,三日之后的未时中,请谢夫人到“琼华阁”一叙。
谢琇:……琼华阁?!
此处原本属于杜贵妃的杜家,亦曾是“天南教”的一个重要据点,没几个人知道,雕梁画栋之下,还隐藏着纵横交错的密道。
当初谢琇扮演“拜月使”傅垂玉的时候,也是通过“琼华阁”,将盛应弦引到她与袁崇简见面的密室之中,揭穿当年的真相的。
“天南教”覆灭之后,琼华阁变成了无主,很自然便教囊中羞涩的永徽帝收成了皇家铺子,填埋了地下密道之后再行开张。
如今的琼华阁,与当年的辉煌热闹一般无二。但却没人再去计较消失于其中的人了。
谢琇提早了一刻到达,伙计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把她引上了三楼。
谢琇一看,那些齐楚阁儿外头挂着的牌子居然都没改名。
伙计在一间阁儿门外停下,殷勤地笑道:“盛侍郎若是来此,不是选这间‘疏月’,就是选那边的‘浮玉’。只是不巧,‘浮玉’今天早有贵客订下,幸好小的们还为盛侍郎保留着这间‘疏月’,贵客请进!”
谢琇:“……”
啊,这个地方她可太熟悉了。
“疏月”这间阁儿,就是当初“琼华阁”中的地道入口之一的所在之处。当初她也正是将盛应弦引到了这里,才让他发现了密道的入口的。
她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才举步迈进房门。
她一进门,就愣了一下。
……屋内已然有人在了。
在外间的桌旁,盛应弦已经坐在那里,提着茶壶,正在往自己的茶杯之中倒水。
谢琇的目光一虚,不由得就飘向了一旁的墙壁之上,果然见到墙上依然挂着那幅她曾经布置在此的画。
画中云海双雁,天地苍茫,旁边题着一行小字“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她的视线一瞬间落在其中一只大雁之上。
那里,原本就藏着密道入口的机括开关。现如今,想必那机关早已被拆除,但画上的大雁墨色却略有减褪,这却是无法避免的了。
不过这一眼扫过去,几乎只是一息之间的事。谢琇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眼神扫了这房间一周,就好像是初次来到这样的销金窟,不免要好奇地打量一下四周似的。
盛应弦已然站起身来,对她身后的伙计吩咐道:“下去吧,无召不必前来打扰。”
伙计倒是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甚至没有表露出一点孤男寡女为何要单独在房间内相处的疑惑来——可是谢琇还记得,这间阁儿分内外两室,内室原本还摆着一张绣榻,上垂着霞影帐!
不知现在移走了没有。
……但伙计也太训练有素了吧!还是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第311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56
谢琇莫名地感觉后背上起了一层细栗, 但她还是含笑向着面前的盛应弦颔首为礼,然后听着那伙计退了出去,轻轻的“咔哒”一声,将屋门关上了。
谢琇其实并不怕与男人独处一室, 但“盛应弦与女子独处一室”这件事, 对于男德标杆盛六郎来说, 就多多少少有点……
谢琇差点脱口问他“你是不是被人给夺舍了”。
但在她丧失理智地问出口之前,盛应弦脸上那个客套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的目光灼灼,紧盯着她,一直到她走到桌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