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符咒的持续时间不长,一般来说,即使在灵气充沛之地,最多也不过持续一刻钟,还不能叠加施放,放在从前的仙侠世界里十分鸡肋。
此符的作用原理,大概就是调动灵气建成一个大罩子,将符咒范围内的一切都罩进去,使之内外隔绝音声。
如今这个世界里灵气匮乏,要建立大罩子不太现实,上一次她有些投机取巧,把符咒范围刚好限制在她与盛应弦两人的上半身——就这么小小的一个罩子,也抽尽了方圆数十里的灵气方能实现。
现在她要一个人行动,便将符咒范围限定在了自己整个人身周方圆一尺处。
这个距离足够让她打开窗户时发出的“吱呀”之声不至于被人听去,至于她翻窗时的砰然落地声、走路声种种,也是如此。
她很快就来到了东侧那间亮着灯的屋外,蹲在后窗根,思考了片刻,用了个最古早的法子——
捅破窗纸。
果然,屋内毫无觉察。
但是,这扇窗子乃是内间的后窗,她望进去,也只能看到与她刚刚呆的那个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绣榻和屏风。
而晏小侯与他的贵客还在外间,谢琇只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却看不到那位贵客的身形长相。
只听晏小侯的声音道:“……盛如惊引我调查郑故峤之死,不知是何缘故。我猜,说不定郑蟠楼好好儿地忽然作死,跟他爹的死因也有些关系。”
室内沉默了片刻,另一道声音扬了起来。
“世子高见,咱家也是如此想的。但可恨郑故峤死时,咱家还没到那个位置,即使有何深因,也不得而知——”
谢琇:!!!
听这个尖声尖气的声音!还有“咱家”这种自称!即使看不到脸,但这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晏小侯今夜约见的紧要人物,原是一位中官!
第314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59
谢琇:“……”
麻了。
私自交结中官, 看起来晏小侯的夺嫡之路又进了一步啊。
不过他们都在此谈了一晚上了,现在才扯到郑故峤之死这个话题吗?
她满心狐疑,听着窗内传来的说话声。
小侯爷道:“此事着实蹊跷。我亦与‘摘星会’中诸人商议再三,但却想不出盛六郎此举背后的深意。”
那中官道:“不错。盛六郎一向只做纯臣, 平时与你或仁王都不亲近, 却不知为何此番如此慷慨透露关键线索, 莫不是要借着我们之手去查这件事?”
小侯爷道:“我也如此想。而且盛六郎从不交结中官,于宫中亦无甚人脉,真要查此事关窍,未必比我们有力……”
那中官冷笑数声。
“盛六郎啊……堂堂英杰,自有傲骨, 又怎么看得上如咱家这等的残缺之人呢。”
小侯爷一顿,再开口时,语调和悦。
“高公公位居要位,乃是皇上面前第一得意之人, 想那盛六郎头脑简单,行事死板, 除去他那张好皮, 不过一介武夫焉,如何能与高公公相比?”
谢琇:“……”
真难得, 小侯爷也是会奉承人的。可见室内这位中官, 位置极其重要了。
她暂时分神思忖了一番,终于在记忆之中翻出了几句话。
“九月, 荣晖公主衣冠冢成。十月十二,上命礼部尚书谢华遥、中官高方智、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为特使, 持节以祭。”
这是《大虞通史》中记载“荣晖公主”——也就是她——的相关记录其中一段。
能在五年前就被皇帝任命为使节之一,前往祭祀于国有功的荣晖公主, 看起来这位中官高公公,就是书中的高方智无疑了。
谢琇:为什么我回到这个小世界之后,遇到的关键人物全是给我上过坟的!
谢太傅是这样,高公公还是这样!大家一齐在我坟头聚会,然后展开一个新世界是吧!
但是,即使她内心有千百句吐槽,她也没有忽视了刚刚小侯爷话语里透露出来的细节。
他向高方智提到了“摘星会”。
也就是说,即使高方智本人不是“摘星会”成员,那他至少也是对这个小团体有着深度了解的重要人物。不然的话,小侯爷不会语气十分自然地向他提起他们“摘星会”内部秘密开会的内容的。
谢琇:……这谋朝篡位的味儿愈来愈足了啊。
她听到现在,都感觉盛应弦向小侯爷透露“郑故峤之死有可疑”的线索,继而在小侯爷麾下势力动起来之后,顺藤摸瓜翻找出“摘星会”这一条暗线,是绝妙的一步好棋了。
小侯爷之前虽然“遗珠”的美名也十分响亮,但不到图穷匕见之时刻,他手底下的势力没必要一齐联动起来。
但如今的“蟠楼案”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让足够聪明的人摸清小侯爷麾下势力的机会。
当然,高方智与小侯爷交好这件事,盛应弦仍然不知道。
否则的话,他那天为了引起她的重视、说服她替他监视“摘星会”的动向之时,就会把这件事作为筹码说出来。
但是,倘若不是为了郑故峤的死因,小侯爷又何必非要使用高方智这边的关系?
郑故峤若是死因有异,那一定是因为替皇帝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事后皇帝思考再三,觉得兹事体大,必须灭口。
而要掌握皇帝的心思或皇帝的秘事,还有什么比宫中的这些中官更适合的消息来源?
盛应弦曾经掌控云川卫,但云川卫也不会知道这些。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宫外发生的事情。盛应弦要去云川卫查档,要找的也只是从纸面上看就有些奇怪的事件,再一一排除而已。
正在谢琇思考之际,她的耳中钻入高方智那总有些阴阳怪气似的尖刻声音。
“……说起来咱家还得恭喜世子爷啊,钟贵妃近日可是动作频频,想必是下定了决心要联手世子爷呢——”
……钟贵妃?!
谢琇对这个称号没什么印象,但只听名称就知道,杜贵妃没了之后,宫中的二号人物,想必就应该是这位钟贵妃了。
小侯爷的声音响起,难得地竟有一丝烦乱之意。
“钟贵妃虽无子,但我早已成年,此刻向皇上提起收为养子之事,只怕是立刻就与张氏那边图穷匕见……”
高方智怪笑了两声。
“怎么?世子爷还觉得现下张家待你很好怎地?”
小侯爷叹了一口气。
“要与张家反目,几时都可以。我是担心……圣意不豫啊。”
高方智沉默片刻。
“的确……皇上近来是愈发帝心难测了……”他叹息道,“虽然也不像是看得上仁王的模样,可钟贵妃一提此事,难免会让人以为世子爷这边咄咄逼人……”
小侯爷道:“何况‘蟠楼案’尚未审结,我于其中并无寸功,此时若认钟贵妃为养母,固然得了个真有资格竞逐储位的正统身份,但也难保皇上担心我交结内外——”
谢琇:……这算什么?还没当上太子,已经先面临了“年富力强太子vs垂垂老矣皇帝”的夺命危机?
她忍不住无声地抿唇笑了一下。
哦豁,小侯爷可真惨。
不表现得聪明干练有能力一些的话,又不可能争取到“立贤”的支持度,可能连太子都竞逐不上。
但表现得太聪明干练有能力,皇帝立刻就要怀疑你打算直接篡位夺权,为了防备你,所以不打算封你当太子。
……这是什么左右为难的困境。
还没当上太子,先吃了太子的苦?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她还是差一点真的笑出声来,只好猛掐自己大腿,才堪堪忍耐下来。
她思忖了一下,觉得高方智既然已经被捆绑上了小侯爷的战车,那么他说自己当年位卑,还没资格知道皇帝私下里那些破事,就很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即使高方智回去会替小侯爷在宫里查访,但更大的希望还是得来自于查云川卫的旧档啊!
谢琇又悄悄回到了西侧那间屋子里,然后推门出去,叫伙计拿了纸笔过来,在纸上唰唰唰写了一行字,尔后拿出自己的全部本事,把那张纸叠了个复杂的桃心状。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叠成心形,但她脑海里仅有的几种叠法之中,心形这一种最复杂,不容易被人拆开再复原。
然后她把那个纸心交给伙计。
“现在就拿去那边,交给世子,让他即刻拆开来看。”
伙计迟疑了一瞬。
谢琇的脸色便沉下来。
“是十万火急之事!不可再拖延!”
伙计只好去了。
不知小侯爷那边是如何拆看的,总之,谢琇在这个房间的桌旁端坐了还不到一盏茶时,外边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随即“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谢琇转头看时,刚巧看到小侯爷站在门口。而在他身后,仿佛还站着一道人影。
谢琇缓缓站起身来。
小侯爷面色不豫,但在他们的视线于半空中相交汇的一刹那,他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平时那种温情脉脉的神色。
他大步跨进屋内,语气也十分温和。
“夫人急着找我有何事?”他道,“这么晚了,夫人还未安歇,要注意身体才是。”
谢琇:“……”
谢邀,我壮得能出门跟盛六郎对招一百回合。
她脸上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正要说话,便听到门外的另外一道声音,尖声笑道:“想是夫人见世子爷这般晚了还未回府,心头担心不已哪!”
这句话说得有些微妙,仿佛带着点暗示,令人不喜。但谢琇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情绪,望向小侯爷。
小侯爷似是也有点尴尬,笑道:“说来也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看看时辰。公公难得有空出宫住一晚,我竟喝酒喝得这么晚了……”
屋外那人亦跨步进来,但没有走到桌边,只是站在门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琇。
小侯爷道:“夫人,我来与你引见一下。这位是高公公,乃是皇上眼前第一得用之人。高公公,此是拙荆,谢太傅的长女。”
高方智看上去年近不惑,在烛光的映照下,眼角眉心都有了细纹,唇角的法令纹也很深,但好在长着一张圆脸,虽然说话的声调尖些,但未语先笑,模样富态,看着也算喜庆,难怪在永徽帝面前得脸。
谢琇遂向他见了个礼,道:“见过高公公。我非故意打扰公公与世子的雅兴,但事极紧要,我左思右想,说不得只好厚着脸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