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又笑了出来。也不知为何,心情陡然轻快了许多。
或许那些不属于这个小世界的、童年的记忆,就是带有一点这样神妙的魔力吧。
小侯爷恼羞成怒。
“你果然是故意教我古怪的咒语,好等着在这里笑我!”他怒气冲冲地抱怨道。
“我竟然会中了你的圈套!真是不敢相信!”
谢琇:“噗……哈哈哈哈哈哈!”
小侯爷怒气冲冲地咚咚咚敲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堵墙,以向墙这边的世子夫人表达他的愤怒。
谢琇笑够了,被莫名其妙又关进了刑部大牢的那股怨气和怒气也借机发泄得差不多了,于是觉得是时候再为同样莫名其妙被关进刑部大牢的小侯爷灌一波心灵鸡汤。
她一翻身改成跪坐在那张硬梆梆的木板床上,面朝着那堵土墙,侧耳过去,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
可惜也听不到什么。小侯爷在那边并没有说话。
谢琇想了想,同样屈指“笃笃笃”叩了叩那堵土墙。
小侯爷没好气地问:“……什么?”
谢琇又弯起眼眉,无声地笑了。
“哈库呐玛塔塔。”她说。
小侯爷怒从心头起。
“你——!”
谢琇柔声继续说道:“晏长定……”
小侯爷不说话。
谢琇:“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
小侯爷:“……”
即使是隔着一层墙壁,谢琇此刻也听到了他骤然变得有点粗重的呼吸声。
他似是猛然意识到了她教他这个古怪咒语背后真正的意思,因而心内波澜起伏,久久方道:“……但愿如此。”
第349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4
就在他们两人在刑部大狱里学习古怪的祈福咒之时, 刑部左侍郎盛应弦被传召到了御书房。
皇帝在那里,并且一看到盛应弦迈入御书房,向他见礼,还不等盛应弦起身, 他便冷笑了一声。
“据报, 承王府中妾侍有喜……”他说, 声音里带着一抹恼恨与不稳定的乖戾感。
盛应弦垂下的长睫轻轻晃动了一下,脸上却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而又带着一点适度谦恭的神色。
皇帝也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事实上,盛六郎如今已经不掌云川卫,耳目理应没有那么快捷敏锐了。倘若盛六郎一副也已早知此讯的模样,他反而还会疑忌起来。
皇帝道:“好不容易才将局面稳定下来……可恨承王又在其中增添了变数!”
盛六郎就像一截木头一样, 恭顺地站在下方。
这正是皇帝想要他摆出的姿态。
盛六郎不需要对此有任何意见,他只需要听从皇帝的吩咐去办事就可以了。而且他性格稳重,对任何秘密都守口如瓶,正是模范树洞的样板。
皇帝说:“你去打探一下, 此事是真是假?朕可不容承王在这种时刻行此欺上瞒下、妄图窃取国祚之事……”
盛六郎依然像根木头似的戳在下方,闻言向着皇帝弯腰一拱手, 道:“是。”
皇帝神经质似的用几根手指拈着一枚私印, 翻过来覆过去地把玩着。
在盛六郎向他行礼,将要退下之际, 他又说了一句。
“你与庄信侯世子交情如何?”
盛应弦刚要后退的脚步一顿, 又躬身一揖,保持着那个姿态, 答道:“臣与晏世子并无甚么私交。”
皇帝用那枚私印的一角敲着桌面,不时发出“叩”、“叩”的声响。
没错。云川卫的密报中, 从来没有出现过晏行云与盛应弦交朋结友的消息。他们两人也从未到对方府中赴过宴。即使在旁人家的宴会上碰了面,也不过是拱一拱手, 说两句客套话。
但皇帝仍然不太放心。
“……爱卿现在,依然心系故剑吗?”他试探着问道。
他当然知道盛应弦的前任未婚妻纪折梅,摇身一变成了“天南教”的“拜月使”傅垂玉,将盛应弦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还是他这位爱惜臣下的明君,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以替代长宜公主去北陵和亲为交换条件,赦免了傅垂玉的死罪。
自然,后来傅垂玉又是如何在北陵表现得英勇节烈,以身殉国,永徽帝自认为那就与他无关了。何况傅垂玉的身后事,他也额外优容,降旨追封她做“荣晖公主”,还替她在中京城外修建衣冠冢,并遣使致祭,一应身后哀荣,全部替她周全了。
盛应弦应当明白他为君的苦心才对!而且一开始就欺瞒盛应弦的,也是傅垂玉。这等反贼,又加上一个“前朝余孽”的身份,放在谁手里不是一个凌迟之刑?至少也当是斩立决才对!
而他不但赦免了她的死罪,甚至给了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倘若她不是铤而走险去行刺纳乌第汗的话,她甚至可以在北陵终老!
因此,永徽帝从未想过盛应弦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甚么怨怼。
盛应弦之前也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忠诚于国事,除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矢言不欲成亲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不对劲的地方。
但如今,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之感。
他心中不安,需要再□□复地确定,盛应弦不会同情晏行云,更不会同情晏行云那位无辜被牵连的夫人谢大小姐!
他也心里清楚,谢大实乃无辜受害。
从前他欲给晏行云与谢二赐婚,也不过是通过此举来稳住晏行云一二,免得羽翼逐渐丰满的晏行云提早发觉自己实非天子血脉的真相之后铤而走险。
但后来谢二任性,哭闹不已,不顾大局,永徽帝实际上是有些不悦的。
幸好谢华遥还算乖觉,察觉到圣意不悦,立刻上禀说自己尚有一嫡长女在道观之中清修,若圣上允可,求赐婚与晏世子,定能为圣上分忧,云云。
当时永徽帝觉得既然只是为了稳住晏行云,嫁给他的究竟是谢大还是谢二,并无甚区别。更何况,谢大似乎更识时务一些。
但是现在,真到了他欲图穷匕见、收拾晏世子的这一时刻,无辜被牵连的谢大就显得格外可怜了。
他也知道,盛应弦一贯怜贫惜弱、追求正义,像谢大这样完全无辜又清白,却被牵连下狱,或许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刑罚加诸其身的受害者,或许是会让盛应弦心软同情的。
永徽帝必须截住这种可能性。
但是盛应弦表现得无懈可击。
他深施一礼,然后坦然站直了身躯,说道:“臣心中故剑情深,不忍割舍。发誓终此一生,决不他顾。此心匪石,不可转也。”
永徽帝满意地笑了。刚刚那一丝心头升起的异样感觉也被他抛到了脑后。
“去罢。”他格外温和地说道,“为朕带真相回来。”
盛六郎再度躬身一礼。
“臣敬诺。”
次日,一座不起眼的茶楼内。
凭窗而坐的青年不动声色地抬手斟满一杯茶水,将茶杯推到了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面前。
“张大人,请。”
那位“张大人”满面苦笑。
“盛大人就别跟卑职客套了……盛大人昔年曾对卑职有恩,卑职一直铭记于心。如有吩咐,卑职自然是无有不从的……”
这日天气晴好,有一束光自窗外晴空中投下,刚好照在那位坐在窗边的青年脸容上,却更深刻地映出了他双眼下的淡淡阴影。
他淡声道:“既如此,盛某就明说了罢……不知承王妾侍有孕一事,云川卫查证得如何?”
那位“张大人”正是在小侯爷被圈禁之后,皇命暂时代掌云川卫的张端平。此刻他苦笑了一下,诚实答道:“恐怕……这其中有些蹊跷啊……”
盛应弦的眉心微微一跳,抬起眼来盯着他。
“此话怎讲?”
张端平既然已经给他透了底,此刻也就无所顾忌了。他左右扫视一下,上身压低前倾,低声道:“虽然府医、外头的大夫、那妾侍本人和她的丫鬟都众口一词说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但承王后院混乱,也有其他妾婢密告说那妾侍为了争宠而买通上下撒谎……云川卫欲要将她带出来另寻擅妇科的可靠大夫把脉,那妾侍却哭闹着不愿意,说云川卫太不把承王放在眼里……承王传嗣心切,也回护着那妾侍,不许云川卫擅自在他府中行事,因此——”
他说到这里停下了,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结尾。言外之意是,倘若此事确有其事,那妾侍又何必怕换个人来把脉呢?
而承王对此是否知情?正值皇帝膝下如今仅存的两名皇子加紧明争暗斗、正要斗出个结果之际,承王忽然入局,将水搅得更浑,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盛应弦眉头紧锁。他垂下视线,右手虚虚握拳放于桌上,食指却轻缓但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笃笃”叩着桌面,陷入了深思。
张端平大气也不敢出,偷眼窥着这位年轻的刑部左侍郎严峻的面孔,只觉得嘴里发苦。
他近来被皇上所派下的一系列任务,哪一个的背后内幕不是要人命的?倘若仁王最后得胜了,倒还好说;但万一胜利者是小侯爷或者承王……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一贯正气凛然、维护世间之公义,未曾有一时一刻徇私的盛侍郎开口了。
“回禀时,说‘此事为真,确凿无误’。”
昭昭烈日,朗朗乾坤之下,盛侍郎的嗓音里竟似带上了一层寒意。
瞬间就激得张端平一个啰嗦,整个人如同浸入了一潭冰水中那样,从外到内、由顶至踵都冰寒透彻。
“您、您是说——”他竟然忍不住结巴了一下,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似的紧盯着面前那位正义的化身——盛侍郎。
盛侍郎缓缓地重新抬起视线,无机质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
那一瞬间,张端平终于看明白了,盛侍郎那双黑眸里,分明深不见底,如同山中幽潭,水面平静无波,但其下不知通往何处,亦不知是否暗潮汹涌。
“此事若有纰漏,由我一力承担。”盛侍郎清清楚楚地说道,直视着他的双眼,目光丝毫不躲不避。
看清了那样的视线,张端平心下咚的一声,发出很大的异响。
他终于明白了。
“盛、盛大人!您的意思是……您已经选择——”
他接下来的“站在晏世子那一方”这几个关键字还没有说出来,便被盛应弦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神吓了回去。
“我非选择哪一方。”盛侍郎冷冷说道。
“但眼下局势,并不适合由仁王立即上位,否则大虞危矣。”他说得十分直白。
张端平想一想每日送到云川卫案头的那些来自于各地——尤其是北境——的密报,也不觉心有戚戚焉,叹了一口气。
“的确如此。”他同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