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
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又凌厉又恼恨。
“既是……已经离开,又为何还要回来?!”
谢琇:“……!”
好的,破案了。
果然,利用别的方式将精神力刺激到极限,也是可以唤醒前一世的记忆的。
不过,这还不算完。
和上一回在城外朔方军大营里意外唤醒了盛应弦记忆的那时不同,这一次,她还有更多的疑问需要求证和解答。
上一次她的头脑也不太清醒冷静——主要是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就不可能让人头脑冷静,倒是很容易让人头脑过热——但现在,她倒是可以好好地与李重云来探讨一番“恢复记忆”相关的问题了。
然而在严肃地探讨正事之前,她还须面临一项任务——
那就是,如何安抚面上平静,实则内里已经被气得快要爆炸的小侯爷……不,摄政王的情绪。
谢琇此刻也不好再抱怨自己的双腿被李重云枕得酸麻,但两只手却又没有地方搁,放在腿上又会碰到他的脸,只好尴尴尬尬地左手撑地、右手竭力缩回来虚虚地搭在右边大腿外侧,垂着视线注视着李重云的脸。
李重云原本是睁开眼睛的,但这样一来他的视线就难免和谢琇的对上。第一次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时,他微微一怔,随即重重地哼了一声,侧过头去,顺带着把目光也转开了。
谢琇:……你要是这么有精神的话,不妨先从本宫的腿上起来再说?
她忍着被他排斥的那一点点气恼和随之产生的更多好笑,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抱歉。”她说。
“当初……也不是故意要离开的,实在是……迫于无奈。”
她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委婉示弱的用词。
“你应当也能料得到吧?我几乎算是只身杀入北陵大军的军营之中,说是以一敌万亦不过分……本就该死在那里的。”
她顿了一下,语调之中流露出了一丝苦笑的意味。
“……还留得一息能够奔回京城,已经算是极大的运气了。”
李重云原本好像气得打定主意不想理她,但听了她这一番辩解,反而觉得难以忍耐胸中酝酿了不知多久的那一股怒火。
“呵,你怎么不说‘还留得一息能带着盛六郎奔回京城,已经算是极大的运气了’?”
他语带讽刺地反问她。
谢琇微微一怔,继而脸上的苦笑又扩大了几分。
“啊……他本就是被我带累的,我之前真的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
她平静地向他承认着自己当初冒险送命的伟大计划,听得李重云简直又是一阵怒气上涌。
“所以,我自认为有愧于他,倘若还有机会的话,自当努力救他一回。”
李重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不觉得有愧于我?!”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她惊讶地“啊”了一声,登时感到一阵双颊燥热,太阳穴也因为自己失言带来的羞窘而突突地跳个不停。
他这是在做什么!像个深宫怨夫一样地在这里争风吃醋吗!他明明就是她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夫君,他就应该义正辞严地责问她与那盛六郎之间的私情,然后让她羞愧万分到讷讷不能成言!
可是她却好像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似的,还在那里带着一个大方且宽容的微笑,温柔地安抚着他:
“我……自是也有愧于你的。”她说。
“虽然我想你必定能够理解我当初选择去刺杀登布禄的理由,但我就那么一撒手走掉了,想必善后的事情,你也操劳了很久吧……”
李重云实在忍不住,又一骨碌翻身回来面冲着她,气涌如山。
这是甚么不知所谓的话!
“你当初选择去刺杀登布禄,是什么理由?”他冷笑反问道,“我又不是你倾心信赖的一心人,我怎么能够知道?”
谢琇:“……”
……是小侯爷性格里本来就有隐藏的醋王一面,还是他此刻OOC了?!
瞧瞧他此刻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当初相遇时,悠然在街头收起内有玄机的折扇,一派高妙雅致、公子如玉的气度!
她有些头痛,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得愈加放柔了声音,好声好气地说道:
“当初无论是朝中不服气你的臣子、还是那些北陵在京中埋下的暗线,想必都将你掣肘得很厉害吧……我不愿你受制于人,也不愿意看到战事再无休无止地拖延下去。倘若拼却我这一身,就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话,我又何惜这一条命?”
李重云:“……!”
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一骨碌翻身而起,往前一扑,就双手攫住了她的肩头,恨恨地摇晃了几下,简直想要敲开她的脑壳,看一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不知所谓的东西!
“朝中……还有那么多武将,何至于……何至于就要你一个太子妃去拼命了?!”他简直快要气得浑身发抖了。
就是这个人!让他平白无故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鳏夫!在他终于登上想要的那个位置之后,在他终于以为可以给她无上的地位与尊荣、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时候!
从幼时起,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易得到,总是需要拿什么去换才行。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既是享受了庄信侯世子这样尊贵的头衔,就应当忍受没有母亲的痛苦。
后来,他以为自己既是身为“天子遗珠”,才掌控了一般世家勋贵公子们无法触及的权势,就应当忍受随之而来的一切背地里的嗤笑、议论与看低……
再往后,他以为自己既是想要一个完美的联姻对象,就应当忍受粉墨登场所带来的一切虚伪与疏离的假象。
他不应该向她要求更多的真情与信任,正如同他也没有向她付与同等的真心一般。
可是啊,他渐渐变得不满足。
人生漫漫,长夜孤寂,他也想要一个同伴,可以在黑暗中为他执烛,在风雨中与他撑伞,无论在高峰或深谷中,都能与他并肩而立,一道承担万千艰难,也一道享受万千荣光。
他本以为谢琼临就是那个人。
谢琼临也的确有资格成为世上唯一的那个人。
然而,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意愿,竟然与他的是不一样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双肩,好像这样就能够抓住她,让她不再逃脱似的。
“谢琼临……”他上身前倾,气息不稳,紧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我的太子妃……你怎么可以去偏爱别人?!”
谢琇:……!
她的心头重重一撞,瞬间浮起了一层复杂的情绪,与亟欲叹息的意味。
她抬起右手,松松地握住他的左腕。
她迎视着他,并没有逃避的意思,也没有心虚的意味,只是静静地说道:
“晏长定。”
当这个久违了的名字再一次从她口中被唤出之时,一瞬间,两人心头皆是百感交集。
“可是,当初你所求的,并不是‘两心相许’,而是……‘毫无弱点’啊。”她轻轻地说道。
第453章 【主世界梦中身】57
李重云:!!!
他神色愕然, 一时间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然后,他的脸色陡然大变。
谢琇就知道了,他一定是记起了洞房花烛之夜,他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虽然他当时为了赢取她的合作, 并没有明说自己娶她只是为了让“妻子”这个位置被一个坚韧又强大的女子占据, 不会拖他后腿、不会惹来麻烦, 也不会让他陷入感情的迷障……
但她自然明白,他的目的为何。
因为原作里早已写清楚了,她也分明从他的神态里分辨出来了。
当时他的脸上含着俊美迷人的笑意,目光深处却是冰冷审视的。
他在衡量她是不是表现得足够好,是不是符合他的标准, 是不是有资格与他结为盟友,然后一起去走一条铤而走险、非生即死的路。
他求仁得仁,最终登上太子之位时,也的确获得了她极大的襄助。
但他用假情假义, 自然换不到一颗真心。
至少在她这里,是不可能换到的。
她做事最讲求一个公平, 承了他人的情, 也一定要有所回报;但若是只得到虚情假意的话,那么相应地, 她也只有与他公事公办。
毕竟,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呢?
谢琇在心里不由得怜悯地微微叹息了一声。
她顺着这一丝怜惜又怅惘的情绪,慢慢收紧了握在他腕间的五指。
柔嫩的指腹慢慢在手腕内侧压紧, 带来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道。李重云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想起, 原来谢琼临也是会武功的,并不是普通的身娇体弱的贵女。
也对, 曾经凭借一己之力,刺杀过北陵前后两任汗王的,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单单有一些家国天下的大义和舍生取义的决心,可不足以让她于万人之中取蛮王首级啊。
“谢琼临……”他不知不觉地喃喃说道。
“不能这样……明明,我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世人皆知,你才是庄信侯世子夫人,你才是太子妃,将来,也是要成为皇后的……”
……盛六郎不过是你的臣下。从前你是荣晖公主,他是你的臣下。后来你是太子妃,他依然是你的臣下。
他不该拥有光明正大来跟我抢夺你的资格!
这一句话让他如鲠在喉,但是他却始终无法大声地将之说出来。
可是,她只是注视着他,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晏长定……现在,我只是谢太后啊。”
她望着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之中,却已将未竟之言,全部都道明了。
……你也只是摄政王。你已经没有了光明正大要求我偏爱的资格。
李重云一气之下,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即使如此,太后与摄政王之间,也理应比太后和节度使之间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她微微蹙眉,左手从他两臂之间穿过,竖掌抬起,指腹落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来更不可思议的话。
“嘘。”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