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要闹得阖宫皆知,何妨就拿出些“宠妃”的派头来?
她飞快脱掉外衫,往床榻上一躺,拉起锦被盖到胸口,尔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虚弱唤那心腹宫女:
“去……差人去找陛下, 就说……说我心口疼,疼得不得了,在床上来回打滚,他今夜若是不来见我, 我便一刻……一刻也活不下去啦!”
那宫女大惊失色,慌忙上来掀开垂落的幔帐。
一掀开帐子, 她便见到尊贵的宁妃娘娘, 一刻前还大步流星地在寝殿里用脚底心磨着地面,仿佛要活活把那墁地的金砖磨下去一整层;但如今却面色苍白、气息奄奄, 用手握着心口, 眼角还挂着泪珠,真个像是到了大限之刻。
宫女慌得手一松, 帐子复又轻飘飘落下。
在帐幔重又掩住宁妃面容的一霎,那宫女终于转身冲出寝殿, 一路高喊道:“来人!来人!速速去前头禀报陛下,娘娘不好啦!”
谢琇:“……”
……啊, 是不是急于把小皇帝唤来,装病装过头了。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很快就发觉整个鹭和宫都在夜色之中重新掌灯,内外灯火通明,人人紧张,只候着皇帝驾临。
那心腹宫女又进来,就要替她挽起帐子。
谢琇连忙气息奄奄地喝止她。
“不……不必……灯太亮了,照得本宫……眼睛疼,就这样……极好……”
那心腹宫女听上去都快要带上哭腔了。
“娘娘……娘娘您到底是怎么了啊!”
她左右为难了一下,隔着帐子在床头跪下,竭力把嘴唇凑到谢琇耳边,低声问道:
“莫不是……娘娘今夜出去,撞克了甚么?”
谢琇:!
这可不兴乱说啊!
但病弱的人设暂时不能崩,她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莫要胡说。”她虚弱道,“本宫……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是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时候……若不多想几个法子引着陛下来,他日一旦失势——”
她此时渐渐喘匀了气息,虽然还是语调虚弱,但听上去气息却平稳多了。
那心腹宫女自以为明悟,低低“啊”了一声,立刻赞道:“还是娘娘真知灼见!”
谢琇叮嘱道:“你……一会儿可莫要露出什么破绽。”
那宫女声音里的紧张和恐惧已经完全消失了,就像是一位极其合格的“宠妃心腹大宫女”的助攻型NPC一样。
“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协助娘娘!”
谢琇:“……”
小皇帝倒是做戏做全套,一听说“宠妃”半夜犯了心口疼闹将起来,来得倒是无比之快。
而且他人还没迈进鹭和宫寝殿,谢琇就听到他在外头故装深情的台词:
“去传了孙院判没?今夜太医院是谁值夜?统统给朕叫过来!”
谢琇:……谢邀,人太多了不好。
固然她有妙法暂时改变一下脉象,但叫一堆人来,谁知道其中就埋着谁家的眼线?
她慌忙大声咳嗽。
心腹宫女心领神会。
“陛下!”她连忙赶到殿门边去迎驾,弯身一边蹲礼一边说道,“娘娘有吩咐……唤陈大人来即可,不必……劳师动众。”
皇帝正要迈过门槛的脚步一顿。
他略略偏着头,扫了一眼那宫女,仿佛也领会到了什么,随即靴子落下,越过了门槛,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既是如此,那就传陈贤良过来!”
谢琇:……哦豁,看来是与皇帝和宁妃勾结好了的太医院固定心腹。
但她此刻当着一群宫人的面,自然只能装病装到底。
一时那位名叫“陈贤良”的陈太医过来了,看到大马金刀坐在床头的皇帝以及面色苍白、神情恹恹的宁妃,先是见礼、再是请脉,一通流程走下来,最终定了个“心怀郁结”的病因,并且还借机进言:
“心怀郁结,也不利于顺利有妊,娘娘且请放宽心啊……”
谢琇还要更进一步,假惺惺地掩着心口,抑郁地问道:“这……若是明日太后娘娘或朝中大人们问起,定臣妾一个‘心怀怨望’的罪名,臣妾就更加万死莫赎了!”
小皇帝忍不住向天翻了一个白眼。
他索性捋起衣袖,把手臂向陈太医面前一伸。
“也给朕请个脉!同样说朕压力过大,心怀郁结!”
陈太医:“这……”
小皇帝这个时候戏跟上来了,“嗖”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在地心绕了一圈,最后飞起一脚,踢翻了一个绣墩。
“天天就知道生子生子!朕是什么生子的工具吗!如今内有隐忧,外有蛮贼,朕日日宵衣旰食,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明儿个若是太后或朝臣有话说,朕就上太庙里跪着哭先帝去!若不是先帝走得太早,这会儿若他还能再替朕挡个十几二十年的话,朕管保给他生一大群出来!孙子重孙子都说不定能给他生出来!”
谢琇:“……”
她的手慌忙藏在锦被里猛捏大腿,才算忍住自己冲口而出的一阵笑声。
小皇帝也是个妙人啊。
……而且他发怒还知道踢绣墩而不是其它放置着贵重陈设的架子!绣墩骨碌碌在地上滚一大圈,声势是够了,还不会损坏!
陈太医也是个接得住戏的妙人,见状立刻一掀袍襟就要下跪。
“陛下……陛下切莫如此……陛下龙精虎猛,是国朝的福分啊!”
谢琇:“……”
寝殿里的三人组心照不宣地走了一回戏,最后陈太医被打发下去开药,皇帝也借着震怒之势把其他宫人都斥走,这才回身又坐到床头——旁边的绣墩上。
他居然还记得踢飞旁边的绣墩,而把自己打算坐的那个留下!
不,应该说,他刚刚为了装深情样子,直接坐在床边握着“宁妃”的手,现在四下无人,他就立刻闪躲得远远的!不愧是古早小言情男主!
谢琇撑起身子来往后一靠,长吁了一口气。
皇帝打量着她的脸色,怀疑道:“……你真的没事?”
谢琇笑了笑,伸手用力在额头上一揩,转而把手伸到他面前,五指向上摊开手掌。
……一手的雪白脂粉。
皇帝:“……”
他悻悻道:“你若急着见朕,差人来悄悄传个话也就罢了……弄得这么兴师动众,明早起来若是太后真的说你‘心怀怨望’,可怎么办?”
谢琇含笑道:“不是还有陛下替臣妾去跪太庙哭先帝吗?”
皇帝:“……”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方道:“这么闹开一场倒也好,朕都躺下了,你若不是找了这么个理由,也难再回后宫来……到底有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
谢琇立刻一翻身凑到了床边,在小皇帝恼羞成怒呵斥她“离朕远一点!”之前,压低声音道:
“陛下应当知道臣妾昔时未被谢家认回时,也曾浪迹江湖……”
皇帝登时忘了呵斥她,而是被“浪迹江湖”这四个字吸引了。
“嗯嗯。”他应道。
谢琇见他上道,心下一松,道:“臣妾在外头认识的江湖朋友传讯过来,说他们得知消息,江湖上有一伙人马,打算在怀陵渡伏击柳城郡王……”
皇帝“腾”的一声,猛然站起身来!其势之猛,甚至带翻了身后的绣墩!
绣墩“骨碌碌”又一路滚出去老远。
皇帝这一回震惊,可比刚才表现“震怒”的演技还要真实得太多了。谢琇都被他的表现震撼住了。
……怎么?他跟柳城郡王之间的兄弟情分这么深厚吗?听说柳城郡王有难,他情真意切得比亲兄弟还要焦急十分?
正好外头宫人熬好了药,正要端着托盘往殿内送。“吱呀”一声殿门打开,宫人只露了个头,便被皇帝一声“滚出去!”斥喝得慌忙缩头退下。
谢琇简直都有一点疑惑了。
“……柳城郡王前往江南,到底所为何事,可以与臣妾说说吗?”她试探着问道。
“臣妾如今才是和陛下同一阵线的忠心人……只盼着陛下好,万万不可能做什么有违陛下心意之事……”她婉言表一表忠心,也是试着让小皇帝冷静下来。
皇帝倒不是毫无成算之人,闻言扫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咬牙道:“……柳城郡王乃是南下剿匪去的。”
谢琇:“……剿匪?剿匪还需要柳城郡王亲自出马吗?当地的那些地方官、武将都是做什么的?”
皇帝的背脊僵住。片刻之后,他才废然长叹了一声。
因为刚刚谢琇声称灯火太明亮会照得她眼睛疼,所以此刻殿内的灯烛不过点起了几盏,且都距离床榻有些距离;这一霎,这位年轻皇帝的面容有一半都隐藏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显得他的神情格外阴晦难测。
谢琇:……?
怎么总感觉他的身上忽然透出一股万分沉重、又左右为难的气息似的?
她疑惑地拧着眉,但也不好就这么大喇喇地继续赖在床上,只好随手拽过外衫披上,翻身下榻,站在床边,充满关切地望着皇帝。
“……陛下?”
皇帝似乎终于醒觉过来一般,“啊”了一声,转过头来,目色竟是十分沉凝。
“你且把你得到的全部消息都说来听听。”他道。
谢琇心想,那怎么行?我说了你岂不是就知道我与那群逆贼也有点不清不楚的勾结了?
为了自己颈上这颗好头颅着想,万万不能和盘托出!
第549章 【主世界梦中身】153
谢琇叹息一声, 做出一副坦诚的样子,说道:“那伙人行事缜密,并无太多破绽,若不是怀陵渡附近那十八弯水路里, 近日夜间颇不平静, 也不会有人起疑……”
皇帝听了沉吟道:“不知道那伙贼人几时行事吗?”
谢琇说:“他们自有通识水性的好手, 若不在外招募的话,有几个人能知道他们的计划?此番也是因为柳城郡王一贯行事严明公正,并无劣迹传出,江湖上对他风评不错,有江湖人不忍心见到他枉遭此劫, 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