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以这种身份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合适。”
他的目光垂下来, 右手握紧领带, 像是随时打算把它从她手中抽回来。
“但是……琇琇,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等到此间事毕, 我一定——”
她沉默了一霎。
他以为解释到这个地步, 虽然不能令她满意,但或许可以争取到一丝丝她的谅解。他隐藏着的那些秘密, 只要说出一句,便能牵出和任务有关的一连串真相, 而那些真相,如今还不方便袒露于人前。
突然, 教室里安装着的喇叭中,传来了一阵音乐的旋律。
正是午休时间,会播放的、舒缓人心的乐曲。
“你我相隔遥远,人事偷偷改变
历尽万水千山,是否心意相连”
谢琇的眉眼微微一动。
音乐这回事,用得好了,就是助攻。用得糟了,就是谶言。
……却不知今天这一曲,又是哪种?
她的心念微动,手上的力道却已松懈了下来。
她本来微微用了一点力气拽住盛应弦的领带,那条领带是横亘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就像是一座架于天壑之上的长桥,将他们两人连系起来。
但她现下松了力气,手里却依然牵着那领带的一端,手自然地垂落下来,于是那条领带便也随之回到原位,垂落在他的衬衫襟前。
……她的那只手,也就正正落在他的腰带附近!
盛应弦的视线往下一滑,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位置,却不好直言询问。
无论她是故意要这样做,以方便自己将手置于此处,还是无意中达成了这一目标,他都不可能真的强烈抗拒。
他只能在有限的范围之内,做些小小的抗议。
因此他握住领带结下方的手微微一紧,想要试着把领带从她的手中彻底抽出来。
这个动作让她眉毛一抬,慢慢将自己的视线从他的胸前继续上移,落到了他的脸上,目露无辜的询问之意。
盛应弦:“……”
那首恼人的歌依然在唱着:
“谁说两地缱绻,最是扰人心田
谁说人海沉浮,难有恒久情缘”
谢琇忽然笑了。
这一笑如云开雾散,像是心中从无芥蒂似的。
但是盛应弦的心却一瞬间提了起来。
相伴许久,他也终于能够读懂她脸上那些微小的变化和细节中蕴含的深意了。
……她现在可谈不上有多么开心啊。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难道最后还是要在她面前全盘投降,任由她支配,她才能够消气吗。
可是,这里不是能够任凭她随意行事的地方啊……
原本没有播放音乐时,他们还能听到门外的声音,万一有人来了,他们即使正在纠缠,也可以提前分开,假装清白无事。
然而现在,他面前满眼是她,耳畔全是这温柔却语意不详的歌,如若还要分辨出门外是否有人经过,就困难了许多。
他左右矛盾,一时间无法决定自己要不要听从于她。
他也没有忘记了他们原本其实是来这个小世界里度假的,本应和和睦睦,欢欢喜喜,享受一段青涩纯真时的校园时光才对。
可是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触发了隐藏剧情,一下子就被拉入了剧情和任务的漩涡,不但不能肆意享受,反而还要被迫隐瞒真相,彼此分离一段时间。
她要是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更何况他也并不是笨人,已经看出了她今日的步步进逼,不过是半真半假。
逼迫是假,戏谑是真。
憎怨是假,谈情是真。
他若一意抗拒到底,非要死死按照这里的人设来走,她也最后也是会尊重他的意思的。
……可是,他是否真的就非要这样做不可?
他的心绪一时间极为混乱,忽略了她是个可以随时窥得先机,便发起攻势的人。
他听见她低低笑了,突然伸出空闲的右手,食指抵住他腰带上方的腹肌,然后沿着那条领带的轮廓,自腹肌而至胸膛、肩膀,一路攀爬上来;最后,那根白皙纤长的食指,划过他的领带结和衬衫硬挺的衣领,轻轻地落到了——他的喉结上。
盛应弦:!!!
他下意识地惊喘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立刻就感受到了一阵异样。
那是被她的食指抵住而带来的擦蹭感。
她并未用什么力气,原本那种擦蹭感应该近乎于无;但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仿若有人在他的喉结上咔嚓一声,擦着了火石,爆起了火星。
此刻他的颈间皆是一片火辣辣的感觉,像是有无形的火焰一点点灼烧起来,向着四处蔓延,几乎令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盛应弦感到自己的额角一点点渗出了薄汗。
他艰难万分地说道:“……琇琇。”
他只这么唤了她一声,就停止了,不敢再说别的话,因为他每次一发声,喉结处传来的异样感就更清晰,几乎要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他的身躯绷紧,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下下短促又剧烈的节奏,上气不接下气,因为缺氧而双眼发花,视野模糊,茫然地垂下视线来望着她,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他忽然感到她的小手又开始移动了,离开了他的喉结,绕过他的颈子,来到了颈后;下一刻,那只小手略一用力,就将他的头压向她。
她带着笑,用气音无声地喊他:“……六哥哥?”
盛应弦:……!!!
啊,又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全新称呼。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她还在高中的时候,唤他的那一声“如惊哥哥”。
……其实,在他的原生世界里,这两种称谓才是最标准的。
她唤他“弦哥”、“六郎”或者“盛如惊”,其实都算是她随心所欲的叫法。不算那么遵循礼仪,带着一点大模大样不客气的意味,但却让他感到一阵心中亲近。
他也很喜欢。
那些称谓让他感到,在她心里,他们两人是完全平等的,没有谁亏欠谁,也没有谁仰望谁,他们就是可以并肩站在人生路上,无论面对多大的风雨,都一起携手走下去的……终身伴侣。
他刚才因为紧张和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切情绪而嗡嗡作响的耳中,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听力,听到了喇叭里传出来的、那首歌的后续。
“你的笑容仍甜美一如当年
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恋
不管繁华成落叶,战士没荒野
承诺永远,不如记得每个今天”
时移世易,在这陌生的世界里,盛府已不复存在,他也不再需要如同那个秋夜里一般,星夜策马冲入敌营,凭借一身武功奋勇厮杀,逼退凶暴残忍的蛮族。
可是,她依然在他的面前,向着他展露最熟悉的笑容,笑意盈盈,目光狡黠,一如初遇时那般,令人心折不已。
礼法是束缚,道德是藩篱,皆不可轻易越过。
他一直认为,人生在世,不管旁人作何想法,自己总应该坚持一些立身处世的原则,即使那样的自己会显得有些古板愚拙,也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是他学到的,身为“君子”的品德与法则。
……不过,现在他却觉得,也许有的时候,不做个“君子”,好像也没有甚么关系。
她松开了他的领带。但是他的手却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依然握住领带结的下方。
他停顿良久,然后——
他的那只手慢慢上移,抓住了领带结,食指扣入,五指一起发力,将领带结拉得松了一些。
他这么做的时候,因为发力而自然地微微仰起下巴,头偏了一偏。
那种动作由他来做出,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潇洒;一时间,他身上笼罩着的那股谨慎自抑、克己复礼的意味忽而全部消失,反而带上了几分难得一见的不羁之意。
谢琇:真是太香了,香得她简直有一点蠢蠢欲动了……不,忍住。
这样一来一往,固然耗费了时间,却也是一种难得的情趣。有的时候,正是这种推拉进退的过程,才更美味。
她有充足的耐心,俘获她最美味的奖赏。
教室的喇叭里传来那首歌的最后几句歌词:
“不管分分合合,也许聚聚散散
只求平平安安,携手同游人间”
谢琇心想,到了最后,总算这还是一首好歌。
而与此同时,盛应弦的手从已经松垮下来的领带结上移开,向下落到了——她的腰间。
他稳稳扶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轻轻向前一推,便将她推向了自己。
他的唇悬宕在她的上方,气息炽热,声音却还是平稳坚定的。
“琇琇。”他说。
“千种万种人间,若能……”
严肃守礼的盛六郎,终究还是抵受不住这真情台词的试炼,打了一个磕绊。
但他很快就重整旗鼓,目光真挚,气息炽烈,声音温厚。
“……若能与你一道把臂同游,就不负我来人间这一遭。”
“我是这样想的。”
谢琇弯起眼眉,笑了。
“我也这样觉得,弦哥。”她柔声应道,踮起脚尖,贴上他的双唇。
“这儿真会说话,说的话我都喜欢。”她在唇齿厮磨间,发出细小又快活的嗤嗤笑意,在他唇上低声补充道。
盛应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