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维护的那人一脸感动地站起身来,朝他拱手:“多谢兄台仗义执言,含章受教了。”
本在一旁津津有味看读书人吵架的铁柱,突然听见了耳熟的字眼,下意识将目光扫了过去。
等看清楚情况后,铁柱顿时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第74章 (修错字)
他横看竖看,左看右看。
此时正站着桌旁,向人拱手的那个秀才,都长着一张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脸。
“这,这人不是……”
铁柱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含章哥吗?”
含章就是宋衔青的字。
铁柱与大牛这些半大小子,往常都是叫他含章哥的。
刚才听那些人谈话间,似乎也说到了这两个字,他应该没有听错。
在一日日的相处中,铁柱等人与宋衔青慢慢建起了较为深厚的情谊。
于他们来说,对方如师亦友,偶尔又像兄长,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已经这么熟悉了,含章哥的长相,铁柱绝对不会认错。
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熟识的那个宋衔青,绝不可能单独跟着他们过来,出现在这里。
那么问题就来了。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究竟是谁?
难道说,含章哥还有个同名的胞兄弟不成?也没听他提过啊!
铁柱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脑子都变得乱糟糟的,就像是涂满了浆糊,完全动不起来。
这到底是啥情况啊!
他忍不住在心里叫喊。
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找对方问个明白。
但是,理智又及时制住了他。
现在并不是好时机,食宴还没结束,他绝不能冲动行事,那样肯定会扫岳老板的面子,还会毁掉卖果油的大事。
忍住!
铁柱深深吸了口气,站在原地没动,眼睛却一刻不眨地盯着那“宋衔青”看。
他又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
中途还借着给人添水的功夫,凑到跟前去,再确认了一遍。
啊,真是见了活鬼。
眼前的人,的确是和含章哥长得一模一样,连脸侧的小痣,都在一个位置上!
且从对方的眼神来看,他并不认识自己!
铁柱倒完水,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站着,脑子变得更加清醒冷静了。
他想,现在的情况还不清楚,这个与含章哥共用一张脸的人,也不知性子是好是坏。
就算食宴结束了,他也绝不能贸贸然上前打探。万一对方是个冒充别人的歹人,被他识破了,暗地里找他麻烦怎么办?
还是找个机会,先从岳公子那里,打听一下此人的情况再说吧。
铁柱径自纠结着,食宴却仍在继续。
桌上的话题,已经从兰竹谈论到了豚羊。
以赵秀才为首的几人,都认为豚肉是贱肉,腥臊脏臭。而羊肉与鱼肉,才是文人该食的荤鲜。
其他人持反对意见。
他们不一定爱吃豚肉,但都认为豚肉易得,能让百姓们沾些荤香,以贱肉相讥实在过于傲慢。
而且,豚肉也不全是腥臭的,只有公豚肉才是那般,像是母豚肉吃起来就没啥怪味,反倒是嫩滑可口。
再说羊肉,它并不是没味的,照样有股膻气,怎么就能吃出高贵来呢?
在岳公子不动声色地引导下,两方人说着辩着,就扯到了荤油上。
赵秀才与人争论上了头,红胀着脸妄言道:“要我说,也只有羊脂鱼膏才算得上是雅油,而我只吃雅油!”
又说食用豚油的都是不雅,谁吃他就要笑话谁了。
听到这里,岳公子心里一动,笑着开口:
“按赵兄的见解,只从吃什么脂膏,就能断出一个人雅,或是不雅的话,那我也有些话说。”
“赵兄有所不知,方才你在食宴上吃到的,大概就是你此生尝过最雅致的菜品了。从今往后,你只要走出这个门去,再去食那些羊脂鱼膏,也只能吃出不雅的味来。”
赵秀才闻言,嗤笑一声:“那我倒要问问了,你这菜中究竟加了什么雅物,才能达到如此奇效啊?”
“哦……我懂了,你不会是什么都没加吧?哈哈哈哈哈哈!真雅,那确实是雅啊!”
听到这里,之前执着于猜谜的潇洒郎君眼睛一亮:
“那饭菜里有没有油水,赵兄你是真的尝不出来吗?若果真如此,我可要好好关心一下你的舌头是否有恙了。”
“不过,我刚听完子安说的那番话,又想起那菜中的清香,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莫不是这兰竹宴的谜底,就藏于食宴菜肴所用的脂膏之中?”
其他人一听,觉得有理,纷纷顺着这话大胆猜测起来。
“若只是在羊鱼脂膏中加入兰竹花叶的话,应当是不够回击赵兄那番无理见解的。难道说,那烹制菜肴的脂膏,用的就是兰竹析出的花露吗?”
一人摸着下巴道。
“花露?我觉得不像,据我所知,花露还是无法代替脂膏食用的。”
众人又讨论几句。
见时机差不多了,岳公子开口道:“诸位果然博闻强识,已经猜得不远了,那由我来揭露最后谜底吧。”
“这制菜用的脂膏,的确是纯净的草木油,并未用上一丝荤脂。”
“此油有个雅称,曰兰竹露。”
“究竟是不是取自于兰竹,我也不得而知,因为这是那制油者的不传之秘。而我,不过是偶尔得了此物,颇觉稀罕有趣,便想了个蹩脚的谜题,借此机会与诸位一同分享罢了。”
赵秀才一听,忍不住道:“荒谬,草木出油之事闻所未闻,谁知你所言是真是假?或许就是随便找了些荤脂拿来哄人呢!”
岳公子一听,便叫一小厮端了个瓷碗上来。
众人凑头一看,那净白的瓷碗中,盛满了淡金的油脂,清透无暇,看着简直如同果饮一般。凑近一闻,鼻尖尽是花草香气。
一圈人都看完后。
那端碗的小厮晃了晃手,将油碗高举慢慢倾斜向下,同时又飞快取出另一个空碗,在其下方接好。
碗中金油潺潺而下,那略显稠厚的流态,一眼就能叫人看出,它的确是种与众不同的油脂。
很快,铁柱又从一旁捧着个托盘跑过来,那盘上摆着许多拇指大小的精巧碗。
拿油的小厮,很快便将油分倒进那些小碗中,每个碗里都有不到一口的量,倒完后,就发放到众人手里。
岳公子扬头道:“这兰竹露并非寻常脂膏,不制菜亦可生饮。诸位若是好奇,大可亲自尝其本味。”
所有人一听,更是新奇,纷纷品起手中金露。
就连那赵秀才也捏着鼻子小啜了一口。
等入喉之后,所有人都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这兰竹露,直饮下去不能说是清爽,却带着奇特的果木香,是种他们从未尝过的滋味。
只用一口,就让所有人都相信了,这的确是种取自草木中的奇妙油脂,并不是其它脂膏滥竽充数。
岳公子道:“在下对一切脂膏都无偏见,素脂雅致,荤脂浓香。只是,不知赵兄的想法如何。”
“日后,赵兄你若是不食兰竹露,或是比这更加雅致的膏脂,那你之前的说辞,便也立不住了。莫非,赵兄说过的话,就如那薄沙一般,抬手一扬,就随风而逝,压根不作数吗?”
赵秀才被架在天上下不来,从脖子到脸俱是憋出了气闷的红色。
他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掉到那姓岳的挖好的坑里去了!
他咬着牙道:“我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再吞回去,日久天长,你且往后看吧!”
这兰竹露,他是买定了。
且日后出门下馆子时,他都要随身带着,让酒楼的厨子用上。
免得吃荤油叫人撞见了,成为城中笑柄,颜面尽失。
不止是他。
剩下与他一伙的人,也都得身体力行,一辈子都做那雅致君子才是。
经过这一出,赵秀才再也待不下去,带着人提前离开了濯园。
岳公子见状也不慌,反正对方肯定会去打听买油的事,这会儿爱走就走吧,他还不想看到那张晦气的脸呢。
“扫兴的人都离开了,子安你也别再藏私,仔细说说那兰竹露的事吧!”
留下的人迫不及待催促道。
要细说起来,他们也对吃荤油没甚意见。
但是作为文人,见过了这样来历的草木油,实在是忍不住欣喜啊!
赶快问问岳兄是从哪得来的,让他们也能买些带回家品食。
岳公子见状,如实说了,这是他爹交好的游商带来的稀罕物,数量有限,预购从速,他可以帮大家引荐一番。
解决完买油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便开始相互讨教学问,主宾相谈甚欢。
在食宴的结尾,一群人还拿这兰竹露吟诗作赋,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