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锦被,血淋淋的一滩红映入他的双目。
下一刻,李林甫眼前便天旋地转。
“阿爷!”
听到仆人惊呼冲进来的李岫正好看到李林甫倒在染着血的锦被上,面色大变,连忙冲上来抱住了李林甫。
李林甫晕过去之前还紧紧拉着李岫的手,闭着眼气若游丝喃喃道:“不可……不可让……圣人知晓。”
圣人倘若知道了他的身体差到了如此地步,肯定会生出换相的心思。
谁也别想夺走他的相位,他死也要死在宰相位置上!
李岫不由垂泪:“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阿爷你还只想着这些……快请大夫吧!”
第174章
大夫一进右相府,李亨和杨国忠就收到了消息。
杨国忠正在李亨府上和李亨商量着婚事,李亨的长子李俶与杨家女高丽夫人的女儿约定成婚,这也代表着杨家和太子党的暂时联盟。
毕竟对二人来说,目前有着共同目标,那就是斗倒李林甫。
探子来传话时,李亨正在和杨国忠聊着儿女婚事,听到李林甫府上果真不顾宵禁连夜请了大夫,李亨不由大喜。
“好好好,看来李林甫果真是命犯文曲,命宫被冲撞了!”李亨站起来在厅中踱步,喜色溢于言表。
他抬头看向杨国忠:“明日一早我就去组织大臣参斗李林甫,还请杨卿助我。”
看着李亨迫不及待的模样,杨国忠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慢条斯理道:“我这便回府安排。”
杨国忠离开后,李亨快步走入内室,李泌正在此处饮茶,李亨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李泌身前,面上满是笑容。
“先生所料果然不错,那李林甫当真是被文曲星冲撞了命宫,接着此次恩科,本宫终于重创了李林甫一回!”
经此一事,李亨对李泌越发看重,他先前谋划了几次,回回都是自己吃亏,而今李泌一来他就让李林甫吃了一大亏,倘若不是李泌提醒,李亨都没想到杨国忠竟然真的愿意与他结盟。
与杨家结盟以后,李亨对付李林甫的底气都足了。
李泌同情的看了李亨一眼。
现在高兴的还太早了。杨国忠现在愿意与你结盟是因为你们的敌人都是李林甫,天下熙熙都为利来,有共同的敌人他当然愿意与你结盟了。可一旦李林甫没了,这个联盟存在的目的也就没了,到时候假若杨国忠真能接替相位,那他在接替政务的同时肯定也会接替如今李林甫对付你的任务……
傻孩子,还傻乐着呢。
李亨想到李林甫如今正卧病在床痛不欲生便觉得畅快,看李泌的眼神也就越加重视,他往前一步,想要伸手拉住李泌的手。
李泌却比他更快,李泌眉毛一皱,见势不对脚下迅速往后一步。
李亨的手抓了个空,他面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尴尬。
“殿下,当务之急是趁热打铁,趁着李林甫无暇顾及朝堂,您应当多拉拢一些有志之士啊。”李泌迅速道。
突如其来的正事也让李亨忘却了方才短暂的尴尬,转而思考起该怎么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拉拢一波朝臣了。
好不容易带着快要尬笑僵硬的脸送走李亨之后,李泌沉重叹了一口气。
他的直觉告诉他没有这么容易。这个李亨看起来不太聪明,说不准就会做出坑手下的事情,可别再连累了他。
反正现在主君交给他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要不明天就找个借口背着包袱跑路吧。
跑路的心思一起,李泌顿时蠢蠢欲动起来,他迅速写了一封信给李长安,在信中用一页纸将李亨杨国忠和李林甫这段时间的动作写清楚,又用五页纸论述了他为什么需要及时撤退。
最后方才放下毛笔,心满意足读了一遍密信。
这样主君就能允许他及时逃离这个虎狼之穴了吧。
李泌想着自己在洛阳忙碌又充实的生活,面上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身在洛阳的李长安接到了李泌的信后挑了挑眉,抽出一张信纸来,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不行。
老老实实当你的奸细吧!
派人将信送给李泌之后,李长安又起身去寻了沈初。
“老师,我估计应当也差不多了。”李长安靠在门边对着沈初一笑。
正在处理事务的沈初搁下笔,抬头看着李长安,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过两日吧。”李长安笑笑,“得先让李林甫查一查,等他主动查到我身上时机才正正好,估计也快了。”
“他是个聪明人。”沈初默认了李长安的话。
这次对李林甫出手,李长安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让李林甫早死。
她专门露了一点尾巴给李林甫去查,等着李林甫查到她身上。
李长安相信李林甫有那个本事查到她身上。
眼看着自己就要死了,李林甫必定会想方设法给他的后人寻一条生路,可李亨和杨国忠这两个人必定会趁李林甫病要李林甫命,步步紧逼。
李亨被李林甫害成这样,如今李林甫露了颓势,能忍住报复的心就怪了,史上他登基以后李林甫都死了快十年了李亨都要把李林甫挖出来鞭尸,如今他有能亲手在李林甫生前报仇的机会,李亨能忍住才怪。
杨国忠就更不用多说了,安禄山还在边关手握重兵,他就要先抄了安禄山在长安的宅子,连先把安禄山骗回长安城都想不到,如今对付李林甫也绝不会给李林甫留生路。
好在她比较善良,愿意给李林甫留一点血脉。
前提是李林甫拿出合适的代价来换。
李林甫的确在寻觅后路,他那夜急火攻心,生生昏迷了两日才醒过来,好在不是大朝,他勉强还能瞒住圣人。
只是面对着穷追猛打的李亨和步步紧逼的杨国忠,李林甫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又是参本相的奏疏。”李林甫疲惫靠在床头,把手中的奏疏往地上一扔。
“阿爷莫要动怒,儿和弟妹们都盼着阿爷身体康健。”李岫陪着李林甫床边侍疾。
如今李林甫谁也不相信,只相信自己的儿女和女婿。
李林甫看着这几天瘦了一大圈的李岫,目中流露一丝心疼,还有藏在眼眸深处的担忧。
他命不久矣,李亨和杨国忠又如此步步紧逼,他一死,他的儿女们该如何安身呢?
李林甫到底不是李隆基,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儿女会下场凄惨,李林甫便害怕的牙打颤颤。
去岁之前,李林甫从未想过他这样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人会害怕什么,可从去岁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以来,李林甫终于开始害怕了。
李林甫年幼时候家庭并不幸福,他的父亲在前途上给不了他一点助力,他想往上爬,只能与武三思的女儿私情,借着裙带关系往上爬,前半生过的卑微极了。
他有了儿女之后却不愿意让儿女走他的老路,李林甫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他的儿女比王孙公主过的都幸福,他扶持儿子和女婿仕途,专门在府中开“选婿窗”让女儿们挑选夫婿……李林甫一想到在他膝下长大的儿女们会死无葬身之地,李林甫就害怕极了。
哪怕口中说着“跟着我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后跟着我死无葬身之地也应当”,可真的当死亡临近他的那一刻,李林甫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坦然面对他死后他全家极有可能被抄家灭族这个未来。
“派人去盯紧太子府和杨国忠的府邸。”李林甫坐着了身体,语气虚弱又坚定。
李岫哽咽劝道:“阿爷身子如此,何必再生事端呢?如今阿爷的身体平安才是第一等的大事啊,李亨和杨国忠暂且不管他们又有何大碍。”
李林甫目光柔和,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长子的颅顶。
他记得大郎年幼时候,每次大郎读书被先生夸奖了,自己便会抚摸大郎的头发称赞,大声夸赞他家会出一个麒麟儿。每每这时,那时候年纪还小的岫郎就会脸红害羞极了。
他是连字都能读错的奸臣,可他的儿子是名声清白的校书监。
他家终究还是没能出一个麒麟儿,李岫的资质平平,他其他儿女的资质也都平平无奇,没有继承他半分的手段。
那他这个当阿爷的就要为这些让人操心的儿女们多谋划一些。
“为父有为父的道理。”李林甫温和道,“为父自知寿数无多,倘若为父不在死前为我们家寻出一条生路来,为父一死,不说旁人,太子李亨就一定不会让你们活着。”
李岫这才明白李林甫到了如今,心中惦记的竟然还是他们这一群不肖子孙。
他忍不住痛哭:“是儿无用,支撑不起李家门楣,害得阿爷病重也要担心李家。”
往日他在李林甫的羽翼下过得太过顺遂,一件难事都没有遇到过,到了如今李林甫的羽翼苍老了,李岫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连抵御一场风雨的能力都没有。
“去吧。”李林甫拍拍李岫的肩膀,叹了口气。
李岫前脚刚离开,后脚李家的其他儿女就从外房一股脑涌了进来,围着李林甫七嘴八舌关心,最后被管家以“郎君需要静养”的名义都赶了出去。
李林甫虽说也被烦得脑壳疼,可心里还是宽慰居多。
在子女上到底他比圣人要强多了,他的子女们都是真情实感担忧他的身体,起码比圣人那些希望他早死的儿女们强多了。
第二日,李林甫却在房中见到了一个他未曾想到今日就会见到的人。
“空娘?”李林甫靠在枕上,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见他的女子十分震惊。
李腾空见到李林甫苍白的面色眼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阿爷……”李腾空颤抖着扑在李林甫床边,哭的泣不成声。
“女儿来迟了。”
李林甫心倏然一软,抬手拍了拍李腾空,宽慰道:“为父这不是还没事嘛。”
打发走李腾空后,李林甫的眉毛却渐渐颦了起来。
他招过自己的亲信:“老夫发病是何日?”
“本月朔五日。”亲信回忆了一下道。
“今日是何日?”
“望一日。”每月初一到初十为朔日,十一日至二十日为望日,十一日就是望一日。
李林甫喃喃道:“才过了六日。”
长安到洛阳七百里路,六日李腾空就赶了回来。
虽然军中有八百里加急,可那是每过一个驿站就换一次马,不能那么算。寻常赶路,日行二百余里差不多已经是普通马匹的极限了。
算起来从他发病到李腾空回来,正好够从长安到洛阳一个来回。假若他一发病就有探子把情报往洛阳送,到今日正好能回来。
而且从空娘方才的哭声来看,她似乎知道自己病的多重。
李林甫表情凝重。
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李亨和杨国忠也只是他病了,而不知道他病得如此厉害,空娘是怎么知道的他病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