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话题一转,迅速切入了正题。
“如今灵武城已经没有军队了,殿下不能再留在灵武了,应当尽快赶往前线与李节度使汇合。”李泌开门见山。
“殿下当务之急是尽快立下军功,建立威信,而后才能有底气图谋大事啊。如今圣人威望最低,正是殿下建立威望的大好时机,殿下应当到前线去和将士们一同上阵杀敌才是。”
李泌所说的道理李亨也明白,这些年他被李隆基牢牢压制,当了十几年太子竟然一件能证明自己能力的事都没干过,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他那个父皇,正是他建立威望的好时机。
而现在安禄山叛乱,大唐江山危在旦夕,最能建立威望的事情自然是打胜仗。
老圣人被安禄山撵着逃命,太子却能屡战屡胜,谁才是大唐江山的主人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李亨叹了口气:“本宫正欲前往雄武城。”
他心里其实有点不情愿,雄武城内可是安禄山驻兵的地方,多危险,哪里比得上朔方治所所在的灵武城安全呢。
李亨心里最美妙的设想应当是他在灵武登基,然后发圣旨指挥将领带兵打仗,他只需要坐镇朝廷中央即可。
只可惜没人推举他当皇帝,皇帝能坐镇朝廷只用发发圣旨指挥将领就行,可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是需要随军作战的。
原本李亨还想着再往后拖一拖,可现在被李泌当面提出来了,就不能再拖下去了,只能吩咐手下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前线军营。
李泌离开后不久,杜二娘便端着一碗甜汤袅袅推门进了书房。
“殿下为何事烦忧?”杜二娘轻声细语,亲自拿着汤勺舀起一勺汤喂给李亨。
李亨看着面前善解人意的美娇娘,忍不住吐苦水:“唉,本宫不得不去军营,可在军中本宫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人帮衬……唉。”
他曾经倒也成功结交过边将,只是都被李隆基收拾了,前车之鉴放在那,往后这些年再没有将领敢投靠他。
如今要到两军交战之地,可他身边连亲信将士都没有,倘若出了什么事情,谁能护着他呢。
杜二娘温婉道:“妾身有一个堂兄,就在朔方军中担任中郎将,等到了军营妾身愿为殿下引荐堂兄。”
李亨大喜,中郎将是四品的武官,手下可以领数千士卒,已经算是中坚武将了。虽说这数千士卒打仗看着是不太够,却足以护住他的安全。
“良娣可是帮本宫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本宫该好好谢你。”李亨欣喜之下,端起杜二娘带来的甜汤一饮而尽。
世家的好处就在这,随处都能找到亲戚朋友。杜二娘这一房虽然已经没有了,可杜家其他房都还好好的,这不,在朔方军中也能攀到关系。
杜二娘温柔笑道:“夫妻一体,何必言谢呢。”
最终李亨却不止带上了杜二娘一个女眷,还带上了张良娣。
半路上李亨有些尴尬找到了杜二娘解释:“张良娣性格泼辣,不如你善解人意,她缠着本宫,本宫也没有办法。”
李亨前半辈子运气好,娶的太子妃韦柔和良娣杜二娘都是温柔大方类型,后来续弦的张良娣性子则十分泼辣,把李亨拿捏的死死的。
“妾身都懂。”杜二娘温柔道。
倘若张良娣不跟着李亨去军中,她和韦家阿姊的谋划岂不是就要差一步了。
人死了就说不出话了,她和韦家阿姊还需要一张嘴替李亨“解释”,要不然怎么能让李亨也尝一尝死后还要身败名裂的滋味呢。
李亨唏嘘道:“本宫委屈了你。”
杜二娘笑而不语。
数日后,李亨终于带领着一干人抵达了朔方大营。
雄武城的建立本就是安禄山为了防备朔方军攻打范阳所建造,天宝三载王忠嗣正式通过勘察此城方才确定了安禄山有谋逆之心,后来又经过数年加固,已经成了护卫范阳城的雄关。
李光弼徐徐图之,一点一点磨着雄武城,也不着急用将士性命去强攻。
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光弼收到了李亨派人先送来的消息。
得知太子要来监军,李光弼撇了撇嘴。
从寿安公主嘴里和王忠嗣将军的信里,李光弼对这位大唐现任太子已经有了很充足的了解。
能让脾气好的王忠嗣将军评价“不堪大用”的人也不多。
“李嗣业呢?”李光弼吩咐裨将,“让李嗣业去接待太子。”
李嗣业作战英勇,有天生神力,上了战场如鱼得水一般,几场仗打下来已经窜到了云麾将军的位置,派去接待太子也不算失礼。
裨将嘴角抽了抽:“真让小李将军去啊?”
问题是全军上下都知道小李将军除了吃饭和打架之外别的什么事都不上心,让他去接待太子,这不是摆明了糊弄太子吗?
“糊弄糊弄他得了。”李光弼挥挥手不在意道,又拿起了桌案上放着的一份寿安公主送过来的战报,低头接着研究战局了。
桌案上摆着的亦然是天下兵马布防图复印版。李长安给李光弼下达的命令也很简单,让李光弼自己看着打,粮草管够,军费管够,要人要粮说一声就行,其他任由李光弼自己发挥。
君臣两不相疑,这才是值得他李光弼效忠的主君。
第245章
到了朔方军营之后,并没有如李亨设想一般自己能够凭借太子和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指挥大军。
他甚至连朔方节度使李光弼都只见过一面,往后再要召唤,得到的消息每次都是节度使亲自带兵出击,无暇与殿下会面。
一次两次就罢了,可日日如此,李亨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李光弼对他根本就不重视了。
可偏偏李光弼还派了他手下最得用的将军来接待自己,李亨想要挑刺明面上都挑不出刺。
李亨甚至还派自己最信任的近宦李辅国去打探过,那个除了吃就是睡,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二愣子李嗣业还真是朔方军中的第一猛将,尽管李亨怎么看都没看出来这个李嗣业勇猛在何处。但是人家都把第一猛将派过来安顿他了,他也不能挑三拣四,总不能要求节度使抛下军政要务,日日亲自来陪他熟悉军营吧。
李亨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顶着太子和兵马大元帅的名头,人人见了他都要行礼,可也人人都视他如无物。李亨所设想过的他一来就有无数将领来拜见他,想要抱住他大腿混一个从龙之功的景象
过了几日,李亨便忍不住向李泌抱怨。
“军中将领大多都视本宫如无物,本宫想要一展拳脚,却无施展之地。”李亨坐在大帐中,心里只觉得憋屈。
朔方军帐还不如兴庆宫呢,在长安之时,起码只有寥寥几个位高权重的臣子敢不把他放在眼中,大部分权贵和仆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到了这军营之中,莫说有实权的将领了,就连一个寻常小士卒都敢对他爱答不理。
李泌手中翻着账本,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李亨抱怨。
他来到朔方军营倒是如鱼得水,和李光弼通过气之后得知是自己人,李光弼就把他派到了后勤营负责核对账本。军中勇猛的战士一抓一大把,能搞后勤的文臣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珍稀人才,更别提李泌这样有宰相之才的顶级后勤人才了,刚到军营就被抓了壮丁。
军营中簿册实在有些混乱,各军申请箭矢铠甲等支出都只是随手在库房司吏处记上一笔,归还甲胄也乱七八糟,还有战马死伤,死伤的战马如何处置,以及俘虏的敌军士卒……李泌加班加点整理簿册,干了几天活瞬间就有了回到寿安公主麾下的真实感。
忙起来根本就没时间关心李亨的心里状况。
“早知如此,当年王忠嗣被下狱,我也该为他奔波一番。寿安当初也只是个监军,凭着王忠嗣和李光弼的关系,到了朔方便立刻能带兵打仗。”李亨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李长安到了朔方之后就能顺利掌兵,一战成名,到了他这就根本无人听他指挥。
苦思冥想数日终于让他找到了原因。
李光弼曾在王忠嗣麾下效力多年,必定是李长安帮了王忠嗣之后他心存感激,帮李长安和李光弼牵线,方才能让李长安那么容易就融入朔方军中。
唉,当年谁知道王忠嗣都进了大理寺牢狱了竟然还能活着出来呢。
簿册上泅出一个豆大的墨点。
李泌抬起头:“寿安公主没有刚到朔方就想让朔方军中上下将领都听她的命令。”
“我听说寿安公主从未主动插手朔方军,而是先建作坊,自己招募士卒组成寿安军,再领兵剿匪,立下了军功,随后才开始独领一军,又带兵立下数次军功,打服回纥诸部,这才让各军心悦诚服。”
你得先拿出本事来才能让别人愿意押上身家性命来跟随你吧。
更别提这军中救死扶伤的医营,灵武城中战乱起来也依然平价的粮铺,将士身上裹着的暖和羊皮袄子等等都是寿安公主一手操持起来的了。
“话虽如此,可本宫乃是太子……”李亨耿耿于怀,在他父皇身边他这个太子没有任何威严,为何离开了他父皇这个太子还是没有任何威严呢。
这一切显得他这个太子就像个笑话一样。
李亨为了保住太子之位舍弃了太多东西,他不敢深思为了太子位置舍弃那么多东西,受那么多罪到底值不值得。
不值得也得值得,太子之位是他仅剩的宝物了,必须值得。
沉没成本太高,李亨已经回不了头了。
李泌故作十分惊讶道:“那倘若如此,岂不是只要圣人下一道圣旨就能平定安禄山叛乱了?毕竟安禄山只是小小节度使,陛下可是天子啊。”
李亨被堵的无话可说。
安禄山和李光弼都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安禄山一言不合都能造反把他父皇逼的狼狈逃窜,天子都没法强逼节度使顺从,何况他还只是太子呢。
看到李亨情绪低沉,李泌收拾好簿册,准备离开大帐去归还已经理顺了的簿册,最后留下一句安慰之语。
“殿下也莫急,寿安公主都能做到的事情殿下自然也能做到,只是需要徐徐图之罢了。”
李亨心中的失落并没有因为李泌的这句安慰之言消失,徐徐图之也得有个开头啊,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不辞辛劳来到前线,是为了立功夺权,又不是为了来当吉祥物。
是夜,满怀愁绪的李亨下意识就来了杜二娘帐中,向她倾诉忧愁,张良娣美艳年轻,可性格泼辣,虽也聪明能给他拿主意,可李亨如今更需要安慰。唯有杜二娘,性格温婉和顺,不但能给他出主意还能安慰他。
也只有杜二娘拿他当太子尊敬。
杜二娘听着李亨的倾诉,果然好生安慰了一番李亨,又靠在李亨的肩膀上给他出主意。
“寿安公主能够依靠剿匪立下军功让将领们听话,妾身以为殿下也可以有学有样,也带兵剿匪,让军中将领们对殿下刮目相看。”
李亨不禁心动,犹豫道:“如今两军交战,本宫去剿匪是否太过不妥?”
“又不是真剿匪,妾身只是类比罢了。”杜二娘声音越发温柔,“妾身听堂兄提起过,不少叛军没来得及撤进雄武城只能在附近山林流窜,如今军中也在派人四处收剿这些叛军,这些叛军就是殿下的军功啊。”
“妾身堂兄可以为殿下拨出八百骑兵,八百骑兵足以对付流窜的叛军了。再不济,八百骑兵也足以给殿下断尾,护住殿下。”
李亨听着越发心动不已。
自身安全有保障,还能立功让军中将领对他刮目相看,这个主意越想越不错。
“那就要劳烦堂兄了。”李亨嘴甜哄着杜二娘,他有求于人的时候一向嘴甜,这一点倒是深得李隆基精髓。
杜二娘抱紧了李亨,下巴搁在李亨肩头,背对着李亨的那双眼睛中满是冰冷,双臂温柔抱着李亨的脖子。
“妾身如今只有殿下可以依靠,自然要事事都为殿下考虑。”
昔日李亨有求于她父亲的时候,也是这么亲亲切切称呼她阿爷为岳丈。可怜她的阿爷上了李亨的当,真把李亨看作女婿,为李亨跑前跑后拉拢大臣,最后却落得全家都被活生生打死在大理寺的下场。
草叶枯黄,林间起了一层薄雾,天上飘着一阵小雨,落到人身上便已经从雨水变作了小冰碴子,冷冽的风从甲胄缝里往里窜,直让人打哆嗦。
李亨起了个大早,他饮了一碗肉汤,暖洋洋的肉汤让他的精神更加振奋。八百骑兵已经准备好了,杜二娘借口不放心李亨,也换了一身甲胄,假作医女,跟随李亨一并出发。医营之中大半的军医都是女郎,杜二娘这个借口并不突兀。
“出发!”李亨骑在丰神俊朗的战马上,腰间带着长剑,身上穿着极为神气的明光铠,意气风发领兵便出了军营。
今日便是他建功立业之时!
杜二娘借口要收拾东西慢了一步,李亨也没有管她,毕竟这八百骑兵还是杜二娘操持来的人。
而后杜二娘就在太子帐外“偶遇”了张良娣,张良娣的脸色不好看,在帐外撞到杜二娘便毫不客气冲她翻了个白眼,“哟,今日怎么还有时间不缠着男人了。”